死生契阔

　　待杜康拖着尸体去处理后，霍骁的毒差不多好了，他眼中带着少见的赞许说道：“你还会点穴？这点孤才知道，方才做的很好。”
　　“……不过，你今后得更加小心了，这客栈里既然有一个翎王的暗探，便说明这整个客栈都被他的暗探包围，他应是已经知道你与孤的关系，方才若不是孤与你换了茶盏，被下软骨散的便是你了，想来他们原本是想先除掉你，只不过这次被孤打乱了。”
　　赵姮心绪纷乱复杂，又有些后怕，她想到过此行会遭不测，可到底是未曾经历过，这才意识到处处皆是虎视眈眈的危险。

　　……
　　朝露宫中坐满了莺莺燕燕，宫中无后，江觅音作为贵妃总理六宫事务，本该有皇后主持的后宫朝见便自然而然到了江贵妃头上。
　　“……欸，不是还有一位新进宫的赵常在么，她怎的没来？”江贵妃望着花名册，手指一个个划过众多佳丽的芳名，顿在赵姮二字上。
　　一旁的女官听罢，走至中央行礼后朗朗道：“回娘娘，这赵常在与陛下一同出宫了……”
　　江贵妃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端庄点点头，令女官退下。
　　宫中的美人儿们听到这话，都各具神情，好奇的、疑惑的、不甘的比比皆是，一时之间，美人们窃窃私语，脂粉味堆砌在一起。
　　一旁的江言霜听了这话，秋水似的美眸中满是愤怒，娇俏的脸上柳眉倒竖，努了努嘴，重重拍面前的小桌，声音愤愤不平：“陛下怎的偏偏带她去，她与陛下是何时好上的？哼，这个狐媚子，想来是蛊惑了陛下，不然陛下为何不会芥蒂她，还反而与她亲近！”
　　几个美人儿听了这话，面面相觑，随后便点点头，附和着江言霜的言论。
　　“是啊……江昭仪说的有理，凭什么带她去啊，我们自从入宫，连陛下的面都未曾见过……”一位穿绒绿绫罗裙的美人义愤填膺，眸中烧满了妒忌之火。
　　江言霜见有人附和她，得意一笑，便又要得寸进尺，江贵妃见状无奈望向她，对她说话的语气虽严厉，却不乏对阿姊对自家妹子的宠溺：“霜儿，莫要胡闹，陛下带赵常在去是赵常在的福，尔等这般明目张胆的口出妒忌之言，实是有损皇室后妃形象。”
　　江言霜是个凤眼含春，长眉入鬓的妩媚美人，窘迫起来着实令人爱惜，此时的她丹唇微微撅起，细长的远山黛眉微蹙，在众多后妃中头一次露出只在阿姊面前会显露出的表情。
　　江觅音不愿再理会此事，望向离自己不远的空座位，担忧开口：“楚淑妃这一病……便是数日了，本宫最近忙，诸位姐妹若是无事，还望多去看望看望楚淑妃。”
　　众人齐道：“谨遵娘娘吩咐。

　　……
　　赵姮倚在开着的木窗边，眼眸轻闭。门骤然打开，霍骁高大的身躯出现在眼前。

　　霍骁走来，坐在离她不远处的椅上，沏上一壶清茶，开口道：“经刚才之事，孤去探了探，才发现霍衍的暗探果然已经占领了整个客栈，我们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霍骁接着说：“已经有人给霍衍通风报信，他们今晚动手，今晚我们一定与他们有一战，届时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要听到窗外有哨声，立即逃出客栈，剩下的事孤来了结。”

　　赵姮蹙眉，开口否定：“我不能走，霍衍阴险狡诈，况且自你向我报信他的动向，我们离开皇城，为了追他行走多天，我们也摸不清他的暗探到底有多少，此番若贸然行动，怕是凶多吉少”
　　霍骁思忖了一会，紧接着开口：“今夜他们如果真的动手，便是要赶尽杀绝，断了后路，按他的性格……他定会认为孤这次要杀了他，所以他们想尽快动手，但孤这次不会轻易杀了他，他身上牵连数命案。”
　　他轻抿一口茶，语气生硬：“他已知道你与孤结盟，你若今晚不离开这里，他会先杀了你，你一死，孤的事也办不成”
　　赵姮用手支着下巴，思忖过后开口：“西郊的叛军已被剿灭完，此地本不宜多留，为何你还要来这个客栈，你又从何得知他的暗探也在这里？”
　　霍骁振振有词道：“翎王不会善罢甘休，他的作风，一贯是在皇城和郊外的各地建立暗探据点，拿捏清楚各地的情报，此客栈历来是外族人来往之地，涉及我朝的外来交往，孤不信他不会在这个客栈身上下点功夫。”

　　“那为何不现在离开？”

　　“若你我二人都离开客栈，叛军必定会追踪我们，但我们还要去离州一趟，那里最近突然爆发瘟疫，许是他把爪牙伸到了那儿，不知是搞了什么鬼，相信过不了多少时日，叛军定会趁离州人人瘟疫虚弱时攻城。若他们得知孤与你离开，叛军追过来，人多势大，你又不会武功，你那点穴的方法不适宜在战场用，届时你便成了累赘，孤也不好灭了叛军”

　　“便留下你在这里守着，待孤领兵去前路消灭完最近的据点后，孤的人会吹哨，杜康等人护送你与孤汇合。”

　　说罢，他拉开门，大步离去。

　　夜临，大雾弥漫，赵姮几乎看不清远处的黛山，似乎不是个好兆头。

　　……
　　男人坐在软榻上，一手支着头，一手若无其事的玩弄着手中一个破旧的，落了灰的香囊。
　　一个士兵跑来，开口：“主公，时机已到，我们现在动不动手，若您一声令下，我等定攻入他们的房门，杀了他们”
　　男人眼睛眯起来，紧紧握住香囊，嘴角挂着阴阴的笑：“不必用刀，霍骁武艺高深莫测，尔等定然不敌。此时天时地利，就差……东风。”
　　……

　　赵姮隐隐约约听到哨声，心中犹豫了一会，心中想起霍骁的叮嘱，便快步走向房门，可就当她欲离开时，发现房门被紧紧的锁住了，紧接着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传来。
　　她暗觉不妙，猛然一转头，火焰令人目眩，吞噬了整个房间，她重重的敲打着逐渐滚烫的房门，火舌舔舐着她的绯红色长裙。
　　“杜康！杜康！你在外面吗？”赵姮被烟熏的直咳嗽，重重拍门大喊。
　　见无人应答，她回顾四周，用力搬起一个凳子，狠狠向门砸去，怎料门只是被砸开一个小口，椅子倒是先被砸坏了。
　　既然破门不济，那便跳窗。如是想着，她打开木窗，久违的新鲜的空气使她清醒了几分，她望了望地面心又沉了下来：这么高，若是跳下去，必死无疑……
　　她镇静下来，最终来到床幔面前，幸好火舌还未涉足于此，她用匕首割下床幔，随后用割下的布料系上一旁的包袱，她手脚麻利的将布料的另一头紧紧系在窗沿上，庆幸的是能使包袱吊在空中，几近于地面。
　　待都做完后，她蓦然眼前眩晕，直直向后跌去，只盼望霍骁能看见那包袱，未曾想噩梦般的回忆猛的涌上脑海：
　　同样的火势凶猛，同样的烟雾弥漫，熊熊烈火与地上的血泊成为令她恐惧的猛兽。
　　小小的她躲在床底下，眼睁睁看着自己娘亲的尸体被火光浸没，看着霍骁在火光中提着自己父亲的项上人头离开，看着房梁坍塌，烟末粉尘，看着离自己愈来愈近的火舌……
　　猛烈的烟味将赵姮从曾经的噩梦般的回忆中硬生生拽回来。
　　她撑不住了。

　　……
　　漆黑树林中，霍骁跨坐在骏马上，杜康骑着马飞奔过来，语气焦躁：“陛下，客栈突然大火，我们的计划被打乱了，火势过大，属下实在找不见娘娘的身影……”
　　霍骁二话不说调转马头：“驾——尔等随我一起！”随后骑马狂奔至客栈的方向。

　　赵姮已经快失去了知觉，浑身无力，眼前越来越黑，她看见大火化为妖魔，群魔乱舞，近在咫尺；她又看见她娘亲的眸子，只不过那双眸子里被火侵蚀，随即又化为星星点点的火光。
　　“我这是……要…死了吗……”赵姮蜷缩在肆意的火舌妖魔中，动弹不得。
　　“赵姮！你在里面吗？”
　　赵姮隐隐约约听到霍骁的声音，她想喊，喉咙却被烟呛地火辣辣的痛。紧接着似乎是门被一次次被踹的敲击声，她分不清楚是幻觉还是真实。
　　门被撞开了，霍骁用尽力气将坚固的门踹地粉碎，他看见火光中熟悉、纤瘦的身躯蜷缩在地上，奄奄一息。
　　赵姮听到了坚实厚重脚步后，从火光中艰难抬起头，她看见高大的黑色身影一步步向她跑来，她模模糊糊看到那身影动弹着，将什么宽大的东西披到她身上，她开始发觉身上有些指触的温热，再后来，便感觉自己横着悬了空，浑身轻飘飘的，眼前一切倒了过来，便再也没有意识。
　　……

　　赵姮睁开眼，吸着久违的新鲜泥土的气味，眼前是幽暗狰狞的树影、瀑布在黑暗中琼浆飞迸，为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色带来碧玉粉碎的白。
　　她身上仍有被火灼烧的疼痛，浑身无力的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霍骁的大氅上。她拿起那被火烧毁了的大氅，一转头又看见霍骁疲惫略显苍白的脸，他倚在身旁的树前，眼眸轻闭，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
　　轻轻走到他旁边坐下，霍骁听到声音后便警惕的睁开眼睛，见是赵姮后才放下戒备重新闭上眼。
　　他声音沙哑了半分：“醒了。”
　　赵姮轻轻应了一声，随后又问：“杜康和你的黑骑呢？”
　　“他们为掩护你，故意引了叛军的注意，与叛军周旋，这会估计脱难了，他们快我们一步，在离州等我们汇合。”
　　“你若是觉得并无大碍，天明便动身。”
　　赵姮又应了一声，觉得身上的疼痛感渐渐消失。经方才客栈大火劫后余生，不免又累又饿，她张望四周，随即开口：“我去寻点果子充饥。”

　　赵姮走至不远处，摸着黑依稀瞧见那树上有些许果子，心中一喜，掏出匕首往树枝上狠狠一插，便摇下许多杏子来，她正要伸手，便被面前脏兮兮的野狗吓了一跳，那野狗摇着尾巴，直勾勾盯着她。
　　赵姮心跳得厉害，缓缓向后退，拿着匕首对着那狗，那狗却也开始吠叫，她更心惊，不舍的看一眼即将落入那狗口中的杏，随即快步离开。
　　霍骁见她手中空空，不免疑问：“一个果子都没找见？”
　　赵姮眼神游移不定，脸却涨的通红，却又嘴硬不想丢脸：“……被贼人抢走了。”

　　待霍骁再与赵姮一同去往那处时，那条野狗仍在那儿，嘴里正衔着杏子，看那狗步步往前，赵姮心中不安，终放下脸面躲在霍骁身后，霍骁的身形高大，肩膀宽阔，莫名给赵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散去她的不安。
　　霍骁觉得有些好笑，轻嗤一声：“这就是你说的贼人？”
　　赵姮脸上的火烧直从脸颊蔓延到耳根，带着微微怒斥：“快把它弄走。”
　　那野狗衔着杏子，竟出乎意料的看着霍骁，一副要给他这杏子的样子，霍骁迟疑一会，果真从它口中拿出杏子，随后那狗便跑走了。
　　“……啧，真没想到啊，孤的盟友……怕狗。”霍骁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他眯着眼，转头看向赵姮，嘴角微微弯了起来，似是讽刺，似是嘲笑。
　　赵姮抬头，冲他白了一眼，随后没好气抱起地上的杏子，气呼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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