槲寄生

　　但是他却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那天半夜，他起床倒水，却突然看见隔壁的灯还亮着。他知道他怕羞，所以也没有要求他跟他睡一起，虽然他很想。他一直知道他有晚上开灯睡觉的习惯，所以就没在意。但是某个瞬间却突然听到了一点不太寻常的呼吸声，万籁俱寂的深夜，任何一点响动都会格外清楚。
　　他像是在哭。
　　他悄悄推开房门，看到他的小朋友背对着他，怀里抱着他送他的那个毛绒熊，哭得特别伤心。一瞬间有点不明所以的慌乱。他那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的小朋友在他面前一直都是积极、阳光的样子，仿佛从来都没有烦恼，可哪有人是没有软肋的，哪有人是一 直无坚不摧的？
　　他突然意识到他还从来没见他哭过。
　　他垂下了眼睛。一直以来，他看到的都是那一面的他，却从没见过这一面的他。
　　会不会他以为的在一起对他是救赎，对他却是毫无用处，甚至是负累呢？
　　他静悄悄地走进去，从背后把他抱住。怀里的人颤了一下，有点慌乱地擦眼泪。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抬头看他：“大半夜的，怎么起来了？”
　　他垂着眼睛不说话，只把他抱到腿上，整个环住，把脸埋在他颈间。
　　他像是有点慌张：“哥哥？”
　　他叹了口气，吻了吻他的喉结，又有点气地咬了一口：“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声音哑得厉害。温热的唇舌像是故意要折磨他一样，从喉结往下移，移到他纤细的锁骨，又咬住他的肩膀。
　　他被他的举动弄得一阵颤栗，抖着呼吸开口：“你先……你先别碰……”
　　他低喘着咬住他的耳垂，指尖又开始放肆地游走：“你说了，我再考虑碰不碰……”
　　他碰到某个地方，他突然急喘了一声，眼睛里漫起一片水光，声音带上了哭腔：“你这样……你这样我怎么说啊……”
　　他把他睫毛上没干的泪珠吻掉：“为什么哭？”手下的动作更加放肆，像是凌迟，又像是逼供。
　　他呜咽了一声，气恼地咬住他的肩膀，红着眼睛委屈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他看着他的样子，轻叹了一声，最后还是心疼居了上风，含住他的唇，安抚地细细地吻，在怀里的人情难自禁的时刻，贴着他滚烫的耳垂低低地呢喃：“没良心的小朋友，待会儿再审你……”
　　他瑟缩了一下，抬起雾蒙蒙的眼睛，意乱情迷地迎了上去……
　　……

　　小朋友软软地被他抱在怀里，任他一遍一遍吻过被汗打湿的肌肤，特别特别的乖。
　　半晌，他开口，嗓子还带着未褪干净的哑：“宝宝，我很难过。”
　　怀里的人默默地往他怀里缩了一下：“你别难过……我……”
　　他停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怎么说：“我就是做了个噩梦。”
　　他埋进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嗯，梦到什么了？”
　　他被他碰到的时候重重地一颤，缓了好半天，带着些许自嘲的笑开口：“梦到，我从梦里醒过来，发现原来只是做了一场梦。”
　　“一场梦而已，没有你，没有这个家，没有24点还亮着的灯，没有睡前的晚安……”他吻了吻他垂下的眼睫，像是试图让他开心起来，把语气放得淡淡的：“是不是挺不可思议的？”
　　说罢笑了笑：“但这个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梦的梦其实只是一场梦，我还真不愧是个搞文学的人，做个梦都构造那么复杂。”
　　他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他想说，你别怕，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但那太苍白了，他没有任何给出这样一句笃定的承诺的资格，就像是他即使无数次地试想未来，信心满满地憧憬着以后，自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水到渠成，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没有给到他足够的安全感，他自认为的万无一失，只是他觉得而已。
　　正如他从小生活在一个如此和睦的家庭，他以为可以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可是突发的意外让父母突如其来的离去，疾病和衰老带走了慈祥的祖辈，一眨眼，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他太明白世事无常的含义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什么想挽留的人，也从未要求什么东西一定是永恒的，因为世界变得太快了，总是在变、总是在变……最难控的是人心，人那么复杂，没有什么能够永恒，挽留一个人又该多么难。
　　所幸，他很久很久都没有什么不想放走的人，直到遇见现在这个。
　　如屡薄冰，如临深渊的感觉，他算是体会得淋漓尽致了。
　　他这个梦仿佛像是一种预警，让他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他想做点什么改变这种安全感缺失的状况，可是却涌现起一种类似于无能为力的情感。
　　怀里的人好半天得不到回应，勾住他的手，跟他十指交缠：“怎么啦？”
　　他把他的手拽到唇边，从手背吻到指尖，又漫延到他的肩膀、他的脖子，最后落在他的心口，闷闷地说：“没什么……”
　　随着一点一点厮磨过去，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没怎么，今天不让你走……”
　　他喘了口气，有些情动起来，眼里又开始迷蒙起来，声音里带了点哑哑的笑意：“嗯？不让我走？”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咬住他的喉结，用舌尖舔了一下，哑声低喃：“不让你走……”
　　“唔……”
　　……

　　好像到达了一个热恋期的高峰。
　　太舍不得了，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失去对方，总是不知餍足，要很多、很多……
　　可是问题没有从本质上解决，他知道。
　　那些闪避，他不是看不见，那些不愿开口的、不敢提及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愿意给他空间，他不愿意说，他也就不再问，可是他能感受到，他在怕，在害怕着什么，每次他总忍不住胡思乱想，看到他眼里的闪躲，好像就已经看到了他背对着他匆匆离去。
　　把每一天当最后一天去爱，他以前何其不解，现在他却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他从来觉得反复假想未来的、预判的、甚至是不确定会不会发生的事情是无意义的，但是现在却不可避免地陷入这种非理性之中。
　　他想到他可能突然不告而别，某一天悄然间杳无音讯，或是郑重其事地跟他说一句再见，转身毫不在意地潇洒离开，也有可能这只是一个特殊时期，只是因为那天他烧的炒芹菜稍微咸了一点，过了这个阶段他们就会毫无保留、再无顾虑地好一辈子。
　　未来太渺茫了，人生也太残忍了，它不告诉他一个答案、不给他剧透，想带走一个人，那就是如何都阻止不了，像是偶然间飘落掌心的蒲公英。
　　一阵风来，就飞走了。

　　V先生喜欢在下雨天出去散步。
　　他们同撑着一把大大的透明伞，走在雨中，看着雨线在伞上划出一道道痕迹，V先生突然叹了口气说：“老天爷是不是很苦，每个月都要哭好几次。”
　　他一瞬间愣了。
　　风很大，把伞吹的有点歪，他揽着他，摸了摸他的头发，心里不由分说地有点难受。
　　动情的不是景，从来是人。景就在那里，不会变。难过了下雨都像在哭。
　　他知道他最近不太开心，其实不止他，最近他也总是莫名其妙地不安心。
　　太阳好像躲到了云层后面。
　　雨下了多久，老天爷就哭了多久。
　　雨一直在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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