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主扶国录

　　子时的长乐坊楼阁顶层。

　　皎洁的月光下，李薇手中把玩着一物--正是施诗从宁陵商会手上夺来的那个精致器皿。忽然她动作一停，向身后两个侍女吩咐道：“你们下去罢，老身想一个人静静。”

　　侍女们离开后，一个身影从楼阁檐下翻身上来，轻笑道：“大师姊你也就比我年长十余岁，怎么老身都用上了。”正是彦渊。

　　“你说为何？”李薇昂了昂头。

　　“唉，”看着李薇面上戴着的白冷漠，彦渊叹了口气，坐到李薇身旁，喝了口侍女留下的茶水，“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大师姊早就死在淮国了，我眼前的只是长乐坊坊主，满意了罢？”

　　“别贫嘴了，师父的病情如何？”

　　彦渊面色变得沉重起来:“几日前刚得信，已经下不得床了。”

　　“这死老头子，一大把年纪还跑去淮国干嘛。”李薇有些烦躁地跺跺脚。

　　“师父也是为了规劝淮国公整顿律纲，严惩略卖，可谁曾想……”

　　“宁陵商会……”李薇轻抚着脸上的白冷漠，语气森然。彦渊正欲开口安慰，李薇却冷笑一声，道“不过现下倒是要感谢他们救师之恩了。”

　　彦渊猛地站起，语气惊喜：“莫非？”

　　“正是，”李薇打开手中的精致器皿，一只莹白色的小蚰蜒正在里面瑟瑟发抖，“南诏有蛊，其名为‘寿’。”

　　原来宁陵商会听闻当今圣上病重，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寿蛊欲待价而沽。可谁曾想才刚入夏央，便遇燕王作乱。李薇、彦渊二人从长乐坊线人那得了消息，为救师命，这几日一直与弟子在东城各处搜寻。前日施诗晚上探得寿蛊所在，本欲先回长乐坊禀报李薇。可那宁陵商会中亦有能人察觉到施诗踪迹，施诗不得以才以寡敌众，终受重创。

　　“可是，”方才欣喜的彦渊已冷静下来，“这寿蛊虽在我们手上，但如何送到师父那儿却是个大问题。”

　　“不错，先不提在各城门驻守的燕兵，宁陵商会虽惧怕我的武功不敢来犯长乐坊，但若是入了淮国，怕是也难防他们诡计。”

　　彦渊沉吟许久，有些犹豫地说：“不如我们向……”

　　“不可!”还未等彦渊说出口，李薇便厉声打断，“你难道还想和奸邪之徒同流合污？别忘了雒门门规！师父也早已将他们逐出师门!”

　　彦渊低头不语。良久，他才低声道：“大师姊教训得是。”

　　李薇看着有些萎靡的彦渊，抬手缓缓摸了摸他的头：“我知你对他们还有同门之谊，我又何偿不是？但他们既已决意为虎作怅，我们也只能清理门户了。”

　　“大师姊，我明白的，”彦渊强颜欢笑，“时候不早了，师弟先行告退，等想出办法再来与大师姊相商。”他拱了拱手，便纵身跃离楼阁。

　　离去之际，他隐约听到身后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叹息。

　　--

　　夏央城外，燕军大营。

　　虞缦正卧在燕王帐顶柔软的皮毯上，一边闭目享受着微凉的夜风，一边倾听着帐前二人的谈话。

　　“兄长查出厚载门前百人营全灭是何人所为了吗？”燕王姒意用砥石大力地打磨着膝上的玄铁戟。

　　贾若皱眉，轻摇了摇手中折扇：“未曾。对方手脚干净，从尸体痕迹上看不出是何门何派，只知人数应当极少。”

　　“数人便灭我精兵五十？”燕王猛得将手中的玄铁戟一握，“倒是好武功!”

　　二人陷入沉默，夜空中只剩霍霍的磨刃声。良久，贾若将手中折扇“哗啦”一收:“王爷，我还是觉得不妥。”

　　“兄长还在忧心建娱宫之事？”

　　“不错，姒熙此人，我总觉得他好像不似表面那般荒淫。”

　　“兄长未免太过多虑，”燕王冷笑数声，“我那皇兄不是最喜污人名声吗？我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好放纵我这侄儿，让天下人皆知他们父子之两朝为昏庸无道，到那时我再……”燕王逐渐攥紧拳头，发出“喀喀”的关节碰撞声。虞缦听到声响后，从帐顶轻跃到燕王身旁，温柔地抚着燕王的大手，那拳头才逐渐松开。

　　贾若本欲再劝，但他知道被姒治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是燕王的一块心病，眼下有报复的机会燕王绝不可能错过。况且姒熙的性命只在他们翻手之间，于是他拱手道：“此事暂且不提。王爷，自我燕军入夏央之后，梁、邓、淮、卫、南昭五国皆以勤王之名兴兵而来。眼下怕是已离镇钥关不远了。”

　　燕王冷哼一声：“宵小之辈，何足为患？只是我出征之际，这夏央城……”

　　贾若笑道：“王爷请放心，留与我三千士卒，这夏央城必坚如磐石。”

　　燕王一怔：“哦？朱善手中可是有两万羽林军，不过此人倒是懦弱无能之辈，眼睁睁见我屠了他女婿全家依然不敢反抗。”

　　“此言谬矣，王爷对朱太尉只知其表不知其里也，”在虞缦好奇的目光中，贾若附在燕王耳旁低语，“……如此这般，他必不敢妄动。”

　　燕王眼晴一亮：“此计大妙，那便让羽儿领三千精兵随兄长守城。”

　　贾若见虞缦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地盯着自己看，便知这个师妹定要缠问自己计策，他连忙告退：“祝王爷师妹凯旋归来，我先去安排粮秣了。”

　　--

　　翌日，长乐坊膳堂。

　　周荷将手中的蜜饯银杏轻轻托到还卧在床上的施诗嘴旁：“来，施师姊吃这个。”

　　见施诗又含笑张嘴咽下，坐在床边扶着施诗的张轶忍不住道:“周师姊还是别喂施姊姊太多甜食，呆会便该吃午膳了。”

　　周荷挠挠头：“餐前吃点甜食能开胃嘛。”不过她还是将怀中的砌香樱桃、香药葡萄、玫瑰金橘、糖霜桃条、姜丝梅儿放下了。

　　彭英怀抱一刀，靠在墙旁：“施师姊是谁把你伤成这样？你和俺说，俺去砍了他们!”

　　还未等施诗回话，庖屋内便传来一声吆喝:“人呆会再砍，师弟你先来帮我剁下排骨。”

　　在姑娘们的轻笑中，彭英步入庖屋。庖屋内，霍宪正以极为生涩的手法往炉灶中添柴，时不时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钟衍则在铜鬲与铜鼎中不停地放着各类五花八门的食材，动作忙而不乱。钟衍见彭英进来，一指木砧板上大块排骨：“交给你了师弟。”

　　彭英走到砧板前，拔刀一挥，寒光数闪，刀已入鞘，那木砧板上的排骨被整整齐齐地切得方方正正。饶是霍宪被灶烟熏得满头大汗，也不由赞道：“师兄好刀法!”

　　彭英憨憨一笑：“师弟要是喜欢，明日俺便教你。”

　　过了约未两刻，众人围坐在施诗床边，床上则架着方木桌面，大盘小盘的菜肴都放在那桌面上。钟衍笑着举起铜爵，说道：“这餐宴一是为了祝施师姊早日康复，二是为了庆贺我们又多了两位师弟师妹。”说完便将铜爵中的清酒一饮而尽。除了施诗有伤在身，众人也纷纷举爵同饮。

　　“师兄!这个红烧排骨怎有种奇特的香味，也太好吃了!”周荷将排骨夹入口中，顿时两眼放光。

　　“那是当然，”钟衍颇为自得地说，“我在文火慢烧的同时缓缓浇入了些许长乐坊的美酒，自然有酒香化于肉中。”

　　“施姊姊，我来喂你喝些汤。”张轶轻轻吹吹勺中盛着的银耳莲子羹，缓缓将其送入施诗口中。

　　施诗喝了一口，却轻笑起来：“我小时侯，你娘亲也有这么喂过我，你们母女连这手法都是一样。”

　　“师弟，你握刀的手法错了，”彭英将筷子当做刀柄向霍宪演示，“你看要像俺这么握，挥出去才有劲。”

　　霍宪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彭英手中的筷子：“多谢师兄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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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央城外，燕军大营。

　　看着一队队燕兵向西而去，虞缦拉缰按辔，让坐骑缓行至燕王身侧：“大王在想什么？怎不说话？”

　　燕王转头，看着一身红革皮甲的虞缦，他的虎目中此刻充满柔情：“阿缦，你与我一同征战多年，苦了你了。”

　　“妾身可不觉得苦，”虞缦浅浅一笑，“这应该是最后一战了罢？”

　　“是啊。”燕王向西望去，目光又变得锐利非常。西方千里之处，是天下第一雄关，镇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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