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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楚悦初听他这样厉声质问,只觉心口突突直跳,后背发凉。
可此刻,他在柳如是的后院,与他相对而坐。柳如是亲自给他倒茶,与他谈笑风生,似乎很是亲近。
思及上次,他信誓旦旦向她许诺,说知府大人必不会对她的事坐视不理。
原来他真的是他口中那个柳如是的“故友”,更是那日随柳如是同去流云榭,在舞台后偷看她跳舞的男人!
看似外表端严,实则是个鬼鬼祟祟的伪君子。
有什么资格斥责她!
想到此处,楚悦瞬间不再胆怯,反而理直气壮地迎着他冷冽的目光,狠狠地剜了回去。
“不知道。”
裴俨看似稳坐如钟,面无波澜,放在膝头的手,却蓦地一动。
柳如是立即背诵起来:“擅闯知府,重打二十大板;殴打衙役,情节轻者,重打二十大板,下狱三十天,游街示众;情节严重者,不但要吃板子,还要下狱三年。”
说到此处,他望向白露,沉声问道:“方才可打伤了本官的衙役?”
楚悦忙抢着回道:“不曾!”
“那就重打四十大板,下狱三十天,至于游街……”
“不要!求大人……”
楚悦掀起裙摆,又要下跪,便听一旁的人开了口。
“念在尔等初犯,亦不曾铸下大错,今日暂且饶过。”裴俨说完,淡淡从她脸上别开了视线。
楚悦怔住,没想到他方才问得那般严肃,却如此轻易就饶了她们。
然而感激只有一瞬,想到那日他的小人行径,只觉得失望。恨不能当着柳如是的面,扒开他正人君子的表皮,让知府大人好好看看自己的友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伪君子。
但今日是为宋姨来的。
她重新看向柳如是:“求知府大人明鉴,放了我姑母……”
柳如是震惊的目光正在他们二人身上逡巡,忽听楚悦又求,他心念一动,再次把问题抛向了裴俨。
目指裴俨,对楚悦道:“他官比我大,你问他。”
裴俨望着他,长眉霎时一沉。
楚悦也是眉头一皱,低下头嗫喏道:“大人是定州知府,流云榭在定州地界,我姑母是定州人士,我自然要问知府大人。”
“旁人,”想到他小人行径,她眉头锁的更紧,“问不着。”
裴俨将她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目指来回地在茶盏的边缘摩挲,眸色越发幽暗。
枉费他昨夜奋不顾身冲到流云榭,按住了正在砸她门的小伯爷,才让她的相貌未曾被人瞧见。
两番救她,就落得个“旁人”的称呼。
没良心的小骗子。
柳如是见裴俨不回话,只好对楚悦道:“你姑母打了人,本官秉公执法,将她抓来,怎能说放就放?回去好生等着。”
“大人……”
都求到这份上,姿态放得如此低,这老狐狸竟然还在这作威作福。
楚悦只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
走过去拿起茶壶,给柳如是倒满,双手奉到他面前。
待他接过,喝了起来,她毫不错眼地望着他,悠悠地道:“听闻知府大人和夫人一向夫妻和睦,想必夫人必然不知道知府大人每月逢三的酉时,都要去流云榭看飞雪舞吧?”
柳如是一口茶呛了出来,连忙放下茶盏,用咳嗽掩饰自己的心虚。
为了不让人瞧见,每次他都从后门进去,宋老板跟他保证过,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这些年也确实如此。如此机密,这小祖宗怎么知道的?
可当着裴俨的面,他也不好立即答应。他这老友铁面无私的很,保不齐他回京在圣上面前参他一本,若真如此,那他可就完了。
就在他冷汗不止,左右为难的时候,裴俨出声了。
“放人。”
柳如是和楚悦不约而同地朝他看去,两人都是难以置信。
裴俨抬眸,目光与楚悦相交,不足须臾,楚悦便咬着唇,别开了视线,他的视线也跟着一闪,随即逼视柳如是一眼。
还不去?
柳如是立即会意,满心欢喜地走了出去,这下好,伯府,流云榭,他谁也不得罪了。
柳如是走后,裴俨又看向楚悦。
他的目光如同烈日一般炙烤着,楚悦即便侧首看着一旁,也感觉到了他的打量。
此时此刻,分明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戒备森严的知府,她却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无人的山野,在一个漆黑的夜里,而且还有一头猛兽正对她虎视眈眈。
她一动都不敢乱动,唯有两手,揪紧了裙摆。
望着她局促的模样,裴俨长眉一沉,不知为何她突然就这么怕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着柳如是就要回来,他终是耐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她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楚悦的心尖。
她屏住呼吸,心跳急乱,倏然之间,便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自头顶笼罩下来。
“没什么话想跟我说么?”
低磁的声音,震得楚悦肩头一颤。
她该说谢谢么?
宋姨本就是受害者,凭什么要说谢谢。
此刻他的迫近,让她又想起那日,不知哪里来一股勇气,抬头迎着他幽暗的目光,扬着下巴,不卑不亢地嘲讽了一句:“伪君子。”
裴俨瞳孔一震,视线却不受控制地掠过她翕动的双唇。
重新望进她眸中,他皱眉又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
激动掺杂着害怕,楚悦颤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一句话只说出半句,她深呼吸几下,胸口剧烈起伏,看着他近在咫尺,黑沉沉的一双眸,后半句还是没敢说出口。
只敢不着痕迹地瞪着他,心里暗骂,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伪君子?
裴俨负在身后的手倏地握紧,眉头却微不可察地一挑。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叫他。
远处,柳如是已经把流云榭的老板带了过来,他适时地转身回到座位上,端起茶盏,看似从容不迫地呷了一口。
柳如是把人带过来后,楚悦看到宋姨的胳膊并没有断,全须全尾的,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喜出望外又有些懊悔今日的莽撞,连连对柳如是道谢致歉,柳如是一再让她谢裴俨,她都充耳不闻。
待人离开,柳如是给裴俨续上茶水,幽幽地瞧着老友,迫切地想知道把他支走,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
但是……他没敢问。
因为裴俨的脸色看上去太奇怪,整张脸分明阴恻恻的,可嘴边却好似噙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裴俨从容地拂开柳如是的手,端起茶盏,淡淡地问:“承诺书签了么?”
这种斗殴事件,初犯一般都会给予警告,再签下承诺书,承诺日后绝不再犯,当日便可离开。
柳如是将他们抓来,也只是看他们实在闹得凶,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自然签了。”
“把伯府的人也放了。”
柳如是:“啊?”
裴俨放下茶盏,一个眼刀射向他:“你不同意?”
“岂敢岂敢……”
柳如是只是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老友对那姑娘心生爱怜,以权谋私,这才放了她姑母。
如今看来,显然是他想多了。
既然流云榭的人都放了,若是还拘着伯府的人,只怕宁远伯晚上就要带兵将他这府衙掀个底朝天。
当真是“秉公处置”。
白高兴一场。
*
回流云榭的路上,从宋姨口里,楚悦大略了解了一些昨夜的情况。
三更天,大家都睡下了,小伯爷带人悄悄潜入流云榭后院,挟持一个婢女,问出了白芷的住处。好在白芷料到小伯爷必不会安分,提前和宋姨商议好对策,让几个会武功的女打手装成婢女的样子,轮流值守在白芷的院外。
她们一边与小伯爷的人对打,一边分出人手去喊人,奈何小伯爷带来的人武功高强,她们势单力孤,很快落了下风,眼看小伯爷就要撞开白芷的门,知府的人来了。
“没想到啊,那日随知府大人一道前来的友人,竟然会功夫!”
“幸亏他来的快,及时按住了小伯爷。不然等咱们的人赶到,小伯爷早就闯进去,把白芷轻薄了!”
宋姨慷慨陈词,楚悦听着,好似掉落一个无底深渊,越沉越低。
服侍宋姨歇下,安慰完白芷,安顿好一切,深夜躺在榻上,楚悦辗转难眠。
平心而论,除开偷看她跳舞,他似乎并未犯下任何过错。救她一命,又救了白芷,还法外开恩,放了宋姨和流云榭的人,对她可谓是恩重如山。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难受,因为落差太大,失望太大。本以为他是个完美无瑕的人,谁知他却不是。
但是,楚悦还是不确定,他是否知道那日献舞的人就是她。
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好奇,想不守常规,亲眼目睹飞雪舞;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自己一个人琢磨,总是琢磨不透,次日晌午,楚悦决定亲自去找他问个清楚。
但她却不知他的住处。
想来想去,还是来了知府,守门的衙役告诉她,知府大人去伯府赴宴了。
她试着问衙役:“那……知府大人的那位友人,可在府上?”
“不在。”
楚悦失望离开。
走出去两步,想到什么,又转回来,问衙役:“那你可知道,他住在何处?”
衙役认出楚悦便是上次擅闯知府又全身而退的那姑娘,来头不小,连大人都礼让三分,便如实道:
“照影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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