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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逝
夜已深。
阿依夏木蹙着眉,从一幕幕荒唐春梦中艰难转醒。
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眼一片浓黑寂静,神思依旧混沌迷蒙不知身在何处,其他感知却在缓缓归位回笼。
浑身酸痛得宛如散了架,腰上似是被人松揽着,脑后似也垫着匀停结实的一截手臂。
鼻尖萦绕着陌生中隐约熟悉的水沉雪松木香气,侧脸下贴着他人裸露温热的皮肤,头顶上方,则是另一簇平稳沉缓的呼吸。
——她现在似是正被人抱在怀里睡着……
而且……
锦被之下,她好像……
未着寸缕……?
意识到这一点,阿依夏木的思绪陡然清明,于黑暗中猛得睁大了眼。
随即,数个时辰前那些混乱记忆如湍流入洞百川归海,瞬息间悉数复归脑中。
在她半梦半醒间以为的那些荒唐至极的梦里,天地浮生如同被一场大火焚毁,而在他之下,她碎成一地瓦砾尘灰,再也难成自己。
——居然不是梦。
阿依夏木无声苦笑着想抬手扶额,抬到一半发现手酸软得不行。
一些与此相关的片段不受控制地再次回放于眼前。
阿依夏木:………
因她无心嘴快小小地嘲了他一句技巧生涩后,这人突然一改之前的温柔克制,硬是半逼半诱地磋磨着她,偏要让她将这些年在青楼楚馆见过的那些个花样玩法,都一一带着他试了个遍……
但不可否认,他确实……学得极快,极好。
阿依夏木忍不住一声轻哼,多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虽说极大可能是受了浮生烬的影响,但想想当初他那般贞烈君子模样,防她畏她如虎狼,现如今上了这床笫,也不知谁才是那头真正的虎狼。
许是她抬手的动静惊醒了身边人,头顶传来嘶哑艰涩的一句,“……醒了?”
浮生烬得解,他虽能稍稍开口说话,却极为费力,听来也就比嘶嘶气音强了那么些许。
察觉到揽在她腰上的手臂被撤去,随即宽大掌心贴着她酸痛难忍的腰,轻柔推拿间递送来温热连绵的内力。
阿依夏木舒服地低低喟叹,于黑暗中张了张嘴,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该说什么呢?
毕竟主动提议舍身为他解毒的人是自己;见他都把她压在身下了,仍苦苦隐忍不动,看不过眼主动亲上去,后来又引导他做那些事的……也是自己。
如今再遇,他们统共不过见了两面。
本就萍水相逢,此番恩欠两消,确也无话再谈。
……只是有些事情,她想不明白。
——譬如当时他将她猛得拉回榻上时,怒火之下,眼底压着的心疼与醋意,缘从何来。
……嗯,问不出口。
之前那般避她不及,她倒不至于失心疯地认为他对她已种情根。
更别提情至浓处,亲耳听见他情难自制神思恍惚间低低唤出口的那一声,“阿离”。
声虽哑涩,语调却何其缱绻,短短两个字于他唇齿间辗转,竟叫她听出了无尽的温柔爱意,却不知为何,又有着欲说还休的压抑与叹息。
思及此,阿依夏木垂下眼,心下颇有些复杂。
当初问他在这南楚都城里是否有心悦之人,可为他请来解毒,彼时他虽否认,如今想来,这位阿离姑娘必定是他心上之人,或是身不在此地,或是有别的原因,二人未成眷属。
虽说此番事急从权只为救人,如今却不知,是否会对不住身后这人,与他的阿离姑娘。
然此间酣畅淋漓一场情//事,于她而言也是意义非比寻常的豁出太多,攀顶之际对方情意绵绵唤出别人的名字,即便她再通情达理自知甚明,却免不了还是觉得有些膈应。
身后的男也人不知在想什么,宽厚的双掌依旧为她耐心疏解着腰腹的不适,动作妥帖轻柔,却不见再有开口。
黑夜寂寂,屋外雨声已止,窄小梅花窗间漏下细弱几缕银月光,勾勒出榻尾几案上隐约一只细颈花瓶形状,瓶中枝丫横斜,幽微光影里逸散开馥郁的九龙胭脂桂香。
阿依夏木这才回忆起,这里并非一开始二人所在的主屋。
醍灵阁与雪晏阁主楼的制式相同,主屋皆是高敞疏阔的直棱窗,高天悬月时,屋内如环铺一地雪色明光,绝不会如此间这般窗隐光晦。
显然,此处不是醍灵阁主屋,而是阁内一处极隐秘的偏殿,乃是她平日里前来“宠幸”沅芷时,真正的专属下榻休息之处。
她记得那时被他一通毫无章法却缠绵漫长的深吻彻底夺了气息,神思昏聩间,隐约听见外间遥遥传来叩门声,以及沅芷的焦急发问。
而后上方男人的动作一顿,微微抬起身子,拔了她松散发间一只玉簪,头也不抬,便往外间门扉的方向果决利落地信手一掷。
他为方便动作虽抬身离开了她些许,却仍一直若即若离覆着她的唇,浅吻流连难舍难分,而她也借机得缓了几分气息,心神复凝,分明听见玉簪破空,穿裂门扉窗纸而出的劲脆声响。
随后屋外沅芷说了些什么“失礼了”“不打扰殿下”“告退”,她下意识地推开他,正想对沅芷做些解释与吩咐,下一秒,却被他一把从榻上抱起。
在她一声惊呼间齿关被轻巧叩开,男人的唇舌再度长驱直入,力道虽依旧温柔克制,却隐约又携了几分此前未有的汹涌攻势,似恼火似醋意,于顷刻间尽数吞没了她所有的话语与气息,叫她只能又一次陷入昏昧的深海,任由他带着她,一路轻巧拨了机关,往这偏殿而来。
现下回想起来……
沅芷与他的反应,都透着十分的反常古怪。
“你是如何知晓这偏殿的存在的?”
“你可愿意今日随我一同回东齐?”
不期然间二人同时开口发问,而他的声音因太过涩哑低沉,她一时没听清,又问了句,“你方才说什么?”
“……偏殿的存在,沅芷曾告知于我。”
黑暗里,他的语声低低轻震在她的头顶,没有再重复他自己的问题,只是优先了她此前的发问。
“沅芷告诉你的?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阿依夏木蹙着眉,甚是不解,她下意识地微微仰头,接连又想起几个相关联的疑问,“可你不是一直厌恶于他,避之不及吗?他何时又与你这般推心置腹?”
“对了,你今日又为何突然出现在他的屋内,还穿戴成他的模样?
“你不是一直防我如防贼,素来从不现身于人前的吗?”
“还有,你不是嫌恶我念念不忘你的脸,一直不肯喝药吗?怎么最近突然又转了性了,就不怕脸恢复了被我看到,使手段贪图垂涎你的美色了?”
不知是因周遭令人无需伪装而心安的黑暗,还是因二人间此时赤身相对的亲密感,这一问叠一问之间,竟是引出了阿依夏木或刻意疏忽或按捺已久的那些委屈与怨气,竹筒倒豆般一股脑儿说到最后,几分久违的任性情绪上来,双手狠狠压着对方的胸膛,忍住浑身酸痛用力一撑,一下子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男人低低一声闷哼,却也没有任何阻她的动作,阿依夏木侧身扭过头来,带着几分气恼与探究,垂眸看向一旁面目模糊在黑暗里,眼神却柔亮沉凝的男人。
软罗锦被从她身上滑落,未着寸缕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偏殿里虽燃着地暖,然深秋子夜的湿寒冷意缓慢袭来,二人一躺一坐短暂沉默地眼神对峙后,她还是扛不住,微微打了个冷颤。
他终于起身,于黑暗中拉过身上的锦被,一摊一收间精准无误地笼在她的周身,却又克制守礼地,没有直接触碰到她身上任何一处。
平复了情绪的阿依夏木没有动,心知自己无论白日黑夜都习惯了明光,暗夜中视物怕是远不如眼前的男人。
咫尺间,她紧盯着男人深邃的眼。
如同皎皎月夜下波光无垠的海,那双望着她的沉静眸光里有她读不懂的复杂与温柔,同两个多月前再遇、她刚救下他时的防备嫌恶,判若两人。
甚至比六年前初见时,都还要温柔上好多。
——温柔到会令人忍不住会产生一种,“他此刻正心悦于她”的错觉。
然阿依夏木眼神澄明冷静,不带半分羞涩旖旎,丝毫没有信以为真。
——毕竟,那句缱绻情浓的“阿离”,是他贴着她的耳畔亲口所说,她也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地亲耳听到了。
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浮生烬药效的余韵未去,以及男人们的通病——
脾气最好的时刻,便是被喂饱餍足的时刻。
阿依夏木略一思忖,正打算趁热打铁,把方才问过他而对方却明显不想回答的几个问题再追着复问一遍,思索间因胸前颈间被乱发蹭得微痒,她下意识地敛眸微动了动脖子,再抬眼,却见他突然对着她伸出手来。
她看着他凑近,几分不自在地垂下眼,却因心下莫名笃定他不会再对她做什么,而并没有躲开。
清冽宁神的水沉雪松香气再度将她笼罩,身前的男人抬手至她的颈间,将她半埋在锦被中的散乱青丝轻柔拨出拂至身后,像是一个即将完成的半拥抱姿势,却又在下一刻收回双手,于她耳畔轻声道了句,“对不住。”
晦涩低哑,带着深重的叹息与歉疚,语意沉沉。
阿依夏木闻言蓦地抬头。
她下意识地就要认为对方是不是知晓了为解这浮生烬,她究竟付出了怎样巨大的牺牲与代价,却又在下一刻,立即否定了自己。
灵月血脉的传承真相与灵月贞血的真正效用,按理来说只有她与父君、以及继后与江嬷嬷知晓,连沅芷都不甚清楚,还只以为她是为了麻痹继后与丞相以示无心政事权位,以求自保,却又抱守本心,情操高洁,才作出这般看似风流荒唐实则坚守贞洁的假象。
沅芷都不清楚的南楚皇室绝密,他又怎么可能知晓?
想必是觉得这一场荒唐情//事里他占了她的便宜,又觉得之前是他冤枉了她,故而觉得对不住她。
……其实倒也不必。
阿依夏木轻笑一声,轻瞥了一眼对面认真看着她的男人,摇了摇头道,“此番我们恩欠两消,没有谁对不住谁。”
——倒不如说,她要谢谢他。
感谢他成为她的一道契机借口,让她在道义恩情与家族背负的命运二选一之间,能够冠冕堂皇地以选前者为由,彻底摆脱了后者的重担,终得某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喘息。
……所以啊,她才不是什么圣人呐,看似生不由己舍生取义,实则却是卑劣地放任了她长埋于心底最深处的那些懦弱与逃避。
阿依夏木侧目遥遥看向梅花窗,眸光映着黯淡月色,心绪忽而也淡了下来,本想追问他的那些疑惑与不解也似再无关紧要,便也无话再聊,于是只叹了口气,淡声下了逐客令,
“实话同你说罢,我圣女府远非什么安稳之地,很多时候,自身都难保。”
“你若是伤好了,来南楚想办的事也了了,就带着你的人,尽快离开吧。”
话音刚落,露在锦被外的手腕却突然被握住,阿依夏木下意识地回过头。
男人手心的微烫温度与手腕处的冰凉肌肤相触,她忍不住微一瑟缩,却被对方握得更紧。
“我今日便要启程回东齐。”
他深深看进她的眼,虽艰涩,却一字一顿,问得庄肃郑重,“你可愿……随我一起?”
阿依夏木闻言突然一愣。
脑海里一时乱糟糟闪过诸多纷杂的画面与话语,碎光掠影般一闪而逝,快得叫她无法抓住。
残月,满月,或云阴无月;
房梁上的男女,或坐,或躺,或相依偎;
黑色的夜行衣,被人细致披上的兔绒斗篷,每每脱手却总被人稳稳托回的各色酒壶……
“……在此起誓,至死为南楚圣女保守秘密,但凡有负……天必殛重,不得善终……”
“你不是说你从东、东齐来?那你可、可知东齐军中那位俊、俊美无铸、谋算如神的永陵王嫡次孙长、长的什么样呀?……嗝……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呀,是六年前救我的那个小哥哥……可惜啊……我好想再看一次他的模样……他是真、真好看呐……”
“嘘……你不知道……当年有一位圣女,就是被你们东齐的某位皇子拐走了!南楚皇室震怒,直接将她从族谱除了名……说实话,我是真的好羡慕她……”
“那你愿意跟我走吗,去东齐?”
“不……不……我不能走……如今南楚的太子不是我父君的孩子,南楚不能、不能落到他们手里……还有母后、母后她还躺在那座水晶棺里,等着我一个交代呢……”
………
………
………
混沌不清的画面,支离破碎的话语,阿依夏木抬手捂着额头,正用尽全力凝神去回想,突然间,自窗外由远及近遥遥传来一道厚重浑然的钟声,如平地惊雷般,骤然响彻于黑沉子夜的寂静里。
阿依夏木呼吸猛得一窒,带着不可置信的焦惶神色猝然转头看向窗外,一动不敢动地凝神细听。
只闻那一声钟毕后又接一声,肃穆悲凛,久久盘桓于苍茫天地,似是某种古老而沉重的叹息,令人听闻只觉得无来由地哀恸,心魂震颤,神思俱伤。
两下……
三下……
四下……
……
阿依夏木咬紧牙,心中默数着钟,连呼吸都不再敢有,锦被下的身体也开始愈发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七下……
八……下……
……
九……
九……下……
“九下……怎么会是九下……不……这不对……”
她回过身,一下子紧紧抓住身侧男人的手,像是溺水人抓住了浮木,语速极快却毫无伦次,“你告诉我,不是九下对不对,是我数错了对吗……一定是我数错了对吧……你说话啊……”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眼底忍着惶惑的泪,眸光急切又哀求。
男人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浮上深切的怜惜与不忍,嘴唇微微翕动,却只觉有如利鲠深刺在喉,终究无法发出一声。
——御钟九下,乃南楚大丧之音。
南楚的现任国君,也就是圣女阿依夏木的父君,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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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话:
所以苏缙为什么突然又愿意喝药治脸了,大家明白了吗。)
以及咱们阿依这辈子真苦啊。下辈子一定给她大开金手指舒舒服服顺顺利利的呜呜呜呜呜(我真的不是后妈,哭泣)
这章之前在别的段落补充情节发过三次一点事儿都没有,突然被锁真的会谢啊
而且直接描写跟细节描写跟敏感词汇什么的一点都没有的啊,这么概括意识流,能不能别再锁了球球各位审核大大了(跪下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