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未满

作者:炒饭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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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钧淮果然几天后才联系我。

      他需要我翻译的是一些年代比较早的论文,我把轩宁的疑问换了更温和的方式提了,何必对我这样初出茅庐的菜鸟垂以青目,找更专业的难道不好。

      他回答说,不是不能找专业翻译家,只不过他有自己的考量,他认为,专业翻译,做物理方面的东西,虽然能翻得非常漂亮,但总会欠着点意思,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那种,还是交给行业内兼具一定翻译能力的年轻人帮忙好,哪怕语言上词藻不那么华丽,无损于学术性就很好。而且他也更愿意把这份劳动报酬落实到生活上有需要的学生口袋里,也算是一种力所能及的助学项目。

      当然他的欣赏不足以确保我就一定完全适合这份工作,他并没有直接把我叫去面对面交流,反而线上先给我发了四五个电子文档,叫我逐个试译一下,也把酬劳标准定下来给我,如果双方满意,后续再合作。

      轩宁知道以后,嘶了一声:“找专业翻译家,会损伤学术性吗?这是骗鬼呢吧,哪个专业翻译家翻不了一篇学术论文,我看他就是想压榨,贪图学生干活的时薪便宜。那么大一个教授,还抠这点小钱,还把自己的动机说得那么高尚。”

      我失笑:“你怎么对他意见那么大啊。乱扣帽子。”

      轩宁还没刹车:“什么叫少点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意思?啥意思?薛定谔的意思?”

      我解释:“有没有可能,他指的是一种工科书呆子的气息。同类闻得到,外行没有。”

      轩宁终于也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点头:“这倒是。”又问:“他给你多少薪水?太低的话咱不接哈,你也有拒绝的权利。太过分了真就不如做家教。积累经验可以通过别的渠道。”

      “也不能那么短视,接受一下熏陶也是不错的,不能全都用经济利益来衡量。”我说,又把每千字的稿酬同她交了底。

      轩宁听了,摸摸下巴,颔首说:“哦,那倒是还可以,我收回原来指责他很抠的那句话。”

      这是发生在我们午饭间的谈话,下午我把试译稿发过去给盛教授,他半个小时后回复,表示看过了,很满意,让我周六去面谈一些细节。

      轩宁问了我很多遍,我被磨得躲不过,告诉她什么时候见,但强调自己单枪匹马就可以,“我要是带上你,那就是明摆着不信任他,或是怯场。哪种情况都很尴尬。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就不要费心了。”

      我这样严词拒绝,轩宁却还是在周六下午准点踩着脚踏车在校门口附近等我,我一出去就看到了,她两脚点在地上,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见了我,就对我吐舌头。

      “你在这等我吗?”我还是先确认了一下。

      “那还用说。”她笑得很畅快,也许是对押中我从这个校门出来有一点小得意。

      “我说过不用啦。”我扶额头,“你怎么这么固执呀。”

      “你说对了,我上升狮子座的,固定星座,主打的就是一个固执。”她眨眨右眼。
      有些人根本不信星座,但是不耽误她拿来给自己找理由。

      “你不用排练吗?”我提醒她,“不是要演出了吗?”

      “就是排练累了,所以出去散散心呀,还可以顺路载你,打车不少钱呢宝宝。”她没个正形。

      我赶紧制止:“不要叫我宝宝。”

      “好好好,上来,你上来我就闭嘴啦。”她从肩膀向后望望,示意我抓紧,“快,我驾驶技术一流的。”

      再耽搁下去要迟到。不守时可不是什么加分品质。我想了想,还是坐上了她的自行车后座,又叮嘱她,“别骑太快。”

      轩宁嘿嘿笑了笑,“怕晕车吗?”

      结果证明我的担心很多余,她骑得超稳的,可喜天气还很好,从树荫底下经过的时候,从树叶间隙漏下来斑驳的阳光洒落在我们身上,好像穿越光怪陆离的时空隧道,我有了高中时代的错觉。

      彼时,我和要好的同学,偶尔也会利用每周仅有的半天假,也即是周日下午,在校园里或是家乡小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徜徉,吃一些适口性很强但对健康毫无益处的小零食,沿街遇到的同龄人眼睛都亮晶晶的,心里是对未来满满的期许,年轻的胸口有种膨胀开来的情绪,轻飘飘暖融融的,像云朵。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世界是我们的,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我。

      到达和盛教授约定的地址,发现竟是很高档的社区,传说中所谓的,豪门聚集地。

      轩宁朝我挤眼,是个咋舌的意思,她悄悄说:“当教授能住这种地方?不说咱们搞学术的都是穷死的吗,这教授不简单啊。”

      我对轩宁说:“如果你一定要在旁边做我的babysitter,你得注意言辞,你一上去就怼人或者阴阳怪气可不行,他给我这份兼职,完全是好意,我希望你明白。不然你现在就回去吧。”

      轩宁抓着后脑勺,嘴巴嘟长了,“我晓得分寸的好伐。”

      她好像那种一定要跟着妈妈去走亲戚的小孩。我在心里吐槽。

      盛钧淮开门很及时,偌大一座房子,甚至还有两层,属于复式别墅,看起来却好似只住了他一个人,虽然还有两位,但她们穿着整齐划一,神态异曲同工,不如教授轻松闲适,不像是家庭成员,估计是负责处理家务的阿姨,不顶年轻,有点年纪,都穿白衬衣黑裤子,系着蓝围裙。

      盛教授见我不是独自前来,显然有点讶异。

      轩宁虽然私底下对他意见多多,见了面并不唐突,还是礼数周全的,中规中矩地问了好,还当着我的面,脸不红心不跳地掰扯了一段自己之所以出现的缘由,文绉绉地说:“我就是太好奇您这样一位有学识的老师,住所会是怎样高雅的一个地方,哪怕是陋室,也一定‘惟吾德馨’吧,要是能参观一下就好了,因此好说歹说,缠着谢妤桐要跟过来,她是反对的,说害怕盛教授您会怪罪,教授您不会不欢迎我吧?如果我打搅你们了我这就走。”

      盛教授打个哈哈:“欢迎欢迎,怎么会打搅,请进。”他吩咐说泡茶,其中一位阿姨答应以后,他便领着我们往书房去,一面跟我们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回国,自己的房子没收拾好,也不惯和老人住一起,住的是亲戚家。不太方便冒昧带你们参观。”

      轩宁意会过来,她本来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哪会在乎这个,笑嘻嘻地说:“那我旁听您和谢妤桐谈工作吧,我想学习学习。”

      盛教授没说什么,径直把我们带进一间特别宽敞的大屋子,进门就见到里边放了一架奢华的三角钢琴,内里更别有洞天——可以跟中型图书馆媲美的藏书资源,摆放规整的书架有点一眼望不到头的错觉。为了采光有一面墙是落地窗设计,略开了几扇,风吹进来,把洁白的窗纱高高扬起,又轻轻放下。

      对佛系的人来说,这里堪称世外桃源。
      如果不为世俗名利所累,也不必为五斗米折腰,就在这么一间屋子,整日与书籍相伴,不失为度过人生的绝妙方式。

      盛钧淮引着我们在钢琴旁边的一张胡桃木色办公桌前坐下,自己坐到桌子另一边的同色木椅子内,咳嗽了两声,指指案上两摞有几分米高的白色文件,“小谢,这些就是我希望你帮忙翻过来的论文。我都搜罗出来了,因为有些文章发表的年代过于久远,找电子文档需要耗费的功夫更多,给你纸质档更方便,才麻烦你跑这一趟,不然我也不是那种爱折腾人的甲方。”

      他又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本装订成册的,有书本那么厚,跟一本已经出版的蓝色封皮的书一起推到我面前,说:“近几年我身体抱恙,精力不比从前了,医生叮嘱业余要多静养,不然这点活我是会亲力亲为的,比如这本,就是我早两年自己译成中文的,不怕你笑话,自己写的,又是把第二语言翻回母语,译起来还挺顺。我觉得和谢小姐投缘,直觉告诉我你译拙作也会相当容易。我们研究量子纠缠的,讲究的就是一个眼缘。”

      我拿起来翻一翻,盛教授补充说:“这本是麻烦你校对就可以了。”

      “好的。”我点点头,“我会认真做的。也会抓紧时间。”

      “那倒不急,慢工出细活,就按我们商定的来。我虽是老骨头,应该还等得起,”盛教授为自己的冷幽默笑了一笑,“你需要查任何的资料,要是学校图书馆不能让你满意的话,这边还有一些书籍字典,你提前点联系我,可以过来看。”

      轩宁这时候插话:“咱们学校的藏书就够丰富的了,再不济还有首都图书馆,国家图书馆,更不要说还有海量网络资源,肯定够用的呀。您说这是您亲戚家,谢妤桐怎么好一直来叨扰。我觉得不妥。”

      盛教授全然不在意:“那也好,我们签一个简单的劳务合同。”说着在手边的电脑上略微一操作,桌面安放的家用小型打印机嘟嘟嘟几声响,文件印出来,没有打印店常有的那种臭氧导致的异味,反倒有一股子纤细的油墨香。

      我有点晃神。这一幕似曾相识。
      也是一个下午,我跟另一个人,待在一间宽敞明亮的现代化办公室,也差不多这样签一份合同。那天坐在旁边等签字的我,远没有今天这样镇定,四肢都紧张到发凉。

      “小谢,你会不会嫌我太公事公办了?”盛先生问。
      “这样好,您想得很周到。”我说。
      真的,这样规范一下对双方都是一件好事。

      我把条款逐条看过,没有任何问题,轩宁不放心,凑在我旁边同我一起看,我看完了,她还拿在手上仔细阅读一回,确认不存在陷阱之后才放到我面前,让我签。她趁我写字时和教授说:“我们这样小心对待也请您别介怀。”

      盛钧淮说:“我只会觉得欣慰。我是急性子,没有款待两位就直接切入正题,现在正事谈完了,请二位喝杯茶吧,怠慢了。”他笑着站起来。

      我和轩宁跟着他出来,在阔朗的客厅落座。为了不显得没见过世面,自然不能毫无礼貌地,四下里摇头晃脑地乱看。

      我们只目不斜视地看眼前的陈设,浅灰色的皮沙发符合人体工学设计,坐上去很舒服,地上铺了很柔软的灰色地毯,打理得纤尘不染,屋子里装饰不繁杂,很精简,遵循的是少即是多的准则,但二楼的墙壁挂着几幅画,都是古今名画,一言以蔽之,是很低调的炫耀,处处流露出人民币的味道。

      蓝围裙的阿姨端茶过来了,先给盛先生放下,再按我们坐的位置依次送过来。

      轩宁端到茶以后礼貌道谢,她还是很有教养的,没有大剌剌地坐着等人放桌上,双手接过,以示尊重。

      我也伸出手去准备接茶,可是偏偏,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就在此刻,我转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不小心瞥到个东西——侧边一盆高大的常绿阔叶植物后的隐蔽照片墙,忽然眼前一暗,感觉人晕了一晕。

      再次恢复觉知时,只感到手上发疼,有人握着那只手。

      是轩宁。她蹲在我跟前,皱着眉大声质问:“你搞什么啊?”

      我低头一瞧,手背虎口处烫红了一块,地毯上洒着茶叶茶汤,茶杯还碎了,杯身摔成两瓣。

      盛教授拎着白色医药箱过来,递给轩宁,“小秦,你找找里面,应该有烫伤膏。”

      阿姨也拿着清洁工具过来,准备收拾地上的狼藉。

      我对所有人再三道歉,起身去用冷水冲洗手背。

      凉凉的水流冲刷过,带走热量,以防残留的余热进一步低温烫伤。幸好那茶已经放了有一会儿了,不是刚沏好。不然肯定要起水泡。

      洗手台上方镶嵌有一面雅致的方镜子,我抬头看看里面的人,脸上满是泪痕。

      哪怕我做好了十二万分的心理建设,有朝一日真的面对,竟然这样不堪一击。实在出乎我自身的意料。

      我洗了脸,回到客厅,对迎上来要给我擦药的轩宁摇头。

      盛教授问我怎么样。

      我回答说没有大碍,并跟他解释:“真的不好意思,今天有点低血糖,平时我体能很好的,完成工作不成问题,不过如果您因此担心我不能胜任,现在把这个机会从我这收回去,我不会有怨言。”

      盛钧淮摆摆手:“你说的哪儿话,只是小小的失误,哪里就怀疑到你的能力上了。我隔两天就要打碎好几个杯子碗碟,被我夫人斥为厨房杀手。小谢,这点小事不要放在心上。”

      我很感激。阿姨早已重新泡好一杯云雾茶,放在我跟前。我喝茶,同时假装不经意间指指斜对面墙上,那张刚刚把我打进十八层地狱的相片,做作地问:“诶,才看到这里有这么多照片,中间这张穿婚纱的是哪位,好漂亮。比多数的艺人还好看。是大明星吧。”
      声音传到耳朵里,我自己都觉得假得难受。

      盛教授放下茶杯,咽下嘴里的一口茶,发出惬意的喟叹声,往沙发里深深仰靠过去,随后翘起了二郎腿,很有兴味地向我们讲述:“我住弟弟家,这是我弟和弟媳妇,最近他们都忙,都出差呢——不过也多亏他们不在家我才好意思在这里多住几日看看书,不然也不方便。说起来,我这弟媳也是你们的校友,别看长得美,可是个狠角色,比我那个二世祖弟弟能干十倍不止。”

      “这样。”我勉强保持微笑,脸部有点发僵。
      我是隐约记得那个人姓盛,但我怎能料到,事情会这么凑巧。

      “这照片墙设计很怪吧?是我弟新近加的,谁都说搁这儿不伦不类,但他力排众议一定要搞,想必和弟媳关系很好,十年婚姻,恩爱如初,羡煞旁人啊。”盛教授感慨着,摇了摇头,“不怕你们年轻的孩子笑话,我和我太太,老夫老妻的,早没这种激情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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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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