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K

　　枪伤给K带来了长达两个月的休息时间，这段日子他就窝在总裁的某一栋大平层里，有专门的仆人、医护和厨师照顾他。总裁隔一天过来看他一次，让他陪着吃晚饭，霓虹市正值大选的日子，总裁显然也比之前更忙碌起来。

　　今天白天，K和总裁打电话：“主人，我觉得我已经休息好了。”

　　总裁那边有翻页和笔在纸上划动的声音：“不急，再休息一个月。”

　　“是。”K极少反驳主人的话。

　　“如果你想出门的话……”总裁停顿片刻，“让S和你去吧。”

　　“那您的身边……”

　　“还有T和U他们。”

　　“是。”

　　总裁又叮嘱几句，让他注意伤口和记得吃饭之类的，然后就把电话挂了。K收起手机站起身，门外仆人恭敬地跟他报告说罗利亚医生来了。

　　罗利亚过来给K处理伤口和换药：“这伤口肯定要落疤的。”

　　仆人给罗利亚端上咖啡和糖，罗利亚喝了一口：“不过……如果想去掉，也不是做不到。”

　　K当然不会在意这些，但他知道谁在意：“嗯，再说吧。”

　　罗利亚说：“如果你不想……”

　　“没有不想。”K回答。他没有不想，也没有想，想不想的，其实根本不重要。

　　“你最近忙什么呢？”罗利亚熟练地转移话题，“听S说，你在家里都快长蘑菇了。”

　　“养伤的时候最闲了，天天睡觉、打电动、看电视、和S胡扯。”K十分诚实。

　　K并不是一个敏感多思的人，他随遇而安逆来顺受，极少因为环境和事情的改变而改变心情，这让他的伤口和心理都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安慰。S乐于看到这样的K，因为他也知道这样会让K康复得更快一些，尽管康复后又要投入到危险的生活里，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危险才是生活的常态甚至本质。

　　华夏国有句古语，叫说曹操曹操就到，英文翻译过来叫什么caofuck，K从古书上看到的。也许S就是曹操，起码他和曹操跑得一样快，因为刚说完他没有五分钟，S就拎着两个袋子来敲门了。见罗利亚也在，S就热情地和罗利亚医生打招呼。罗利亚给S也查看伤口，确认S已经完全康复了。

　　“你啊，不能仗着自己身体好就胡乱糟蹋，你本来可以好更快的。”罗利亚年近五十，有专属于五十岁中年人的罗里吧嗦和威严气场。

　　S不敢惹他，点头犹如鸡啄米：“是是是，知道了，要不您下次给我打针时候轻一点，您这一针下去，我伤口青了好几天呢。”

　　“下次我换个更粗的针管。”

　　听着俩人斗嘴，K在一旁无声地笑个不停。

　　S和罗利亚说笑，状态毫无破绽，只在某个间隙里瞅了罗利亚一眼。K注意到，就知道S是有话要跟他说。

　　罗利亚还有事，待了片刻就离开。K把仆人们都打发进厨房，自己和S坐在沙发上把电视开得震天响。

　　“我遇见小武了，小武问你最近好不好，伤口身体恢复没有。”

　　“你怎么回答的？”

　　“实话实说。”

　　“没有必要。”

　　“无所谓咯，”S耸肩，“他还问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K疑惑了：“他怎么总问这个问题。”

　　“你猜，”S笑得像在做贼，“有问题就问，好事，这是优点，叫坦诚。”

　　K想了想：“嗯。”

　　S一把捞过K的脖子，小心地避免碰到他的伤处：“我看啊，果然是无聊的爱情电影的开头，小武应该很喜欢你。”

　　“喜欢我，你怎么看出来的？”K终于看向S。

　　“问的呗。小武问我你多大了，结没结婚。我说没有，他就问你有没有谈恋爱，我说没有，他就很高兴，掩饰都掩饰不住。”

　　“为什么？”

　　“大概是看你好看吧，总裁以前也说，说你很像油画里的人。”

　　“也许是一句戏谑，不必当真。”

　　“即使是总裁，也没必要时时刻刻说假话，起码没必要对着咱们说假话。”

　　“那喜欢就喜欢吧。”K想了想。

　　“你很无所谓，以前我拉着你看电影的时候，你总是能看完，我一度以为你很向往爱情生活。”

　　“所以说你现在也知道我不向往了。消磨时间的时候，看什么都一样，就像打游戏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又觉得爱情无聊。”

　　“明知故问，咱们这样的人，不需要谈论爱情。”

　　“也对，现代社会，一个奢侈品遍地的时代，没有爱情这种廉价品。”

　　被操纵的蝼蚁不需要爱情，更没必要讨论。

　　“世界上有两种人不需要爱情，一种是生意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积累更多财富；一种是蝼蚁，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爱情在这两种人身上连点缀都不算，全是毫无用处的东西。”S躺在沙发上。

　　听了这话，K就想，S说得对，主人确实不需要爱情，主人身边情人无数，男女都有。主人的妻子孩子长年在国外打理北极星在国外的生意，不经常回来，很少和主人见面，也从不过问主人的私生活。K自己也不需要爱情，自己知道自己生命的尽头在哪里。

　　话题再次迅速转移，S拿出手机，对着一片K看不懂的曲线惊呼不止：“我买的股票可能要跌了。”

　　“嗯？”

　　“天城集团的掌门人今年九十二岁，病重的消息传了一个多月，恐怕没多少日子了。”

　　“对，”K回过神来，连连点头，“总裁还派助理去送过大捧的鲜花和其他礼物，回来也说是要不行了。人躺在最好的病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过他还有儿女，肯定会接手他的产业，天城不至于伤筋动骨。”

　　“都送鲜花了啊……”S惊叹，“居然送这么贵的礼物。你说的是没错，可他死了，霓虹市还是要来一次地震，而且……”

　　“而且现在正在大选，现任市长当年的竞选资金，相当一部分都是天城提供的。”

　　“还有一部分是北极星，还有其他大大小小企业公司，所以现任市长上任后投桃报李，给了天城和北极星数不清的便利，”S接话，“听说，大选就相当于古时候的改朝换代，这才让这么多人特别紧张。”

　　这从表面上看就不是与他们有关的事，却让他们感到了沉重压抑的气氛。K和S深深对视一眼，深感世界瞬息万变，变幻速度之快，变幻程度之复杂，远不是他们这些蝼蚁能预料和理解的。

　　但感受还是可以抒发一些，S又说：“白皇后集团的高管死了，这边天城的掌门人也不行了，听说市长竞选的票数现在也差不多，战况焦灼胜负难分啊。”

　　白皇后集团扶持的是另一位大人物，与北极星天城等企业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阵营。当然，霓虹市官场商场的派系远不止这两个，还有其他，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完，连K和S这种长年在总裁身边的，梳理和讨论起来也是头痛不已。

　　“打个赌？”S问。

　　“你还有心思打赌？”K停顿一下，决定不扰乱S的兴致了，“那就赌C区仙人掌大街边上那家昂贵的海鲜面吧。”

　　“好好好，”S想了想，又兴奋地追问，“再赌一盆仙人掌吧！”

　　“我都没见过仙人掌是什么，你居然打赌这么贵的东西。”K微微皱眉，有些不满。

　　“够了够了，逗你的。”S玩够了，见好就收。

　　玩闹过后，K陷入沉思，虽然对于虚无的喜欢可以置之不理，但对救自己于危险之中的恩惠，这是不能不感谢的，于是在又一个月之后，K确认安全了，他就拜访了小武的家。

　　此时是午后，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小武坐在屋檐下吃最便宜的冰棒，他没有在屋里开空调乘凉，大约是为了省电——工业区居民的惯常操作。他脚下摆着个水盆，旁边有只脏兮兮的肥猫在喝水。听见毫不加掩饰的脚步声，小武疑惑地往巷子口看去，在看到是K之后，他喜上眉梢，连忙站起身来。

　　“是你啊！你已经康复了吗！”小武欢天喜地地跑过来。

　　“嗯。”毕竟是对着救命之人，K的脸色相当柔和。

　　没见过这般亲和的K，小武一时间十分惊讶和局促，一只手揉捏着衣角，另只手上的冰棍化了都没注意。

　　K也不提醒，就等着，还是肥猫叫了一声，把小武的理智唤了回来。

　　“进、进来吧！”小武赶紧开门，把K让进屋子。

　　一进屋，热气扑面而来，果然小武是为了省电所以没开空调。K被小武示意着坐在沙发上，眼睛左左右右打量屋子，跟三个月前没有太多区别。主人上次给小武留的钱，足够小武过很久富足的生活，但看样子，小武一分也没用，也许是存起来了。

　　小武给K端了杯冰镇饮料，自己盘腿坐在K对面的地上。

　　“你是来感谢我的吗？”小武注视K，眼睛里是满溢的笑意。

　　“嗯。”K也微微笑起来。

　　“我不需要钱。”

　　“我也这么想的。”K做了两手准备。

　　“那你用什么来感谢我？”

　　K来的时候提了个手提袋，现在他把手提袋打开，从里面掏了一包东西过来：“给你。”

　　小武双手接过，半晌没看明白这是什么：“这……”

　　“花种子，还有种植指南。”K回答。

　　小武先是笑，笑了一刻他就笑不出了：“这里的土，根本养不活花。”

　　现在污染严重，植物几乎灭绝，工业区的土地更是荒芜多年，只能建筑，不能栽种。小武情绪低落下去，直到K从手提袋里掏出另一个包：“能够种活花的营养土，这土要经常换，不过你不用担忧。”

　　那自己是不是就能经常见到K了？小武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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