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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盅
鹤鸟收翅,徐徐落地。
从它背上下来个凡人,不住左右打量。
他看见不远有个南山弟子,手拿一卷册,身上褂褂印个乌鸟图案,正是今日在巨石见过的引路人。
引路弟子抬眼瞧他,对道:“你姓甚名谁,平常做个什么生计?”
凡人答:“姓胡名善,平日杀猪。”
引路弟子低头看看册子,在“胡善,屠户”下打了个钩。
他道:“同我走吧。”
胡善紧随其后。
引路弟子带他到一处大院。
这有七八个凡人,互相一问,或是月前,或是上旬,或是早几日进来,一直候在此处。
他们对胡善道:“你运气真不错。”
胡善:“哪里不错?”
他们:“正式入山,一月才得一回。”
胡善:“就在今日?”
他们:“就在今日。”
引路弟子扛了根细柳枝,在前招呼,“同我来,同我来。”
他们出了院子,走上山间道。
引路弟子扬起柳枝,指指点点,为他们介绍南山各处。
只是这介绍,实在过分简略。
他指远处,道:“那是山。”
指中处,道:“那是水。”
指近处,道:“那是树。”
胡善依次看去,见山头盖雪白皑皑,雪融成水淅沥沥,溪水浸润,树木葱葱。有松林,有柏海,有红枫,更有各模各样的果子树。
何等丰饶。
引路弟子收柳枝到跟前。
又指近处,道:“这是田。”
指中处,道:“这是渠。”
指远处,道:“这是人。”
平田沃野,水车沟渠,以及聚在远处一团一团的人。
嗯?人?
胡善伸脖一看,大帮弟子围成个个人堆,吆喝声激烈无比。
听着飘过来的几个字,不难知他们正在赌钱。
胡善问:“南山不禁赌吗?”
引路弟子:“运亦是道,故不禁赌,但借着赌去骗,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话意有所指。
胡善再瞧,见这些人堆有输有赢,唯一个例外。
无论谁往那一坐,都眉开眼笑,捧走大把银子。
甚至争先恐后,个个喊道:“师叔!师叔!先和我赌……”
而这位师叔,真是个散财童子。即便摇色子比大小这类,都能十赌十输,可见运势不怎么地。
胡善指那些赌棍,问引路弟子道:“这些人也算南山弟子吗?”
引路弟子:“算,亦不算。”
胡善:“何意?”
引路弟子:“他们同你们一般,与南山有缘,入得山中,自然算南山弟子。然经年日久,再无心向道,于此混个生计,自然又不算。”
胡善:“既来的山中,怎会无心向道?”
引路弟子:“起初有心,南山入道不易,渐渐就没了。”
胡善:“早就听闻南山入道之法与世家不同,不依血脉而定,可否请教?”
引路弟子闻言,先瞧了瞧胡善道:“听你说话,不像个屠户。”
胡善道:“哪有人定屠户要如何说话呢?”
引路弟子想了想,“有理。”
胡善道:“故请教。”
引路弟子:南山入道之法,为学。”
他指向高高卷楼,道:“那是南山藏书之处,收百家之经,千宗之法,万门之术。择其一苦修,每年一小考,十年一大考。大考三回通通过了,才算初窥道之门径。”
胡善:“这意思是再顺利,也得三十年才能入道?”
引路弟子:“不错。”
胡善:“世家修仙,得器便入道,南山为何耗三十年不止?”
“世家以器,南山以我。”引路弟子:“三十年算个什么,朝暮一生,都在道上。”
胡善:“呵呵,实在太久了。”
引路弟子:“……”
他们一行踩过田梗,见有一田舍弟子拄着锄头,面上微微露笑,道:“事败,杀师叔。”
其他凡人尚摸不着头脑,引路弟子眼一动,忽柳枝转手,抽向胡善。
胡善移步,轻松避开。
引路弟子脚下一僵,低头见一副兽齿咬住他脚踝。
尖牙入肉,浑身一麻,顿软倒在地。
“胡善”轻松料理了其他,从怀中取出个残脚鼻烟壶,置于引路弟子鼻下一过。
一缕白丝被抽出,收进壶中。
胡善拿回,低头一嗅,身形微晃,脸皮一撕,从头到脚换了个模样。
他变作引路弟子,原路返回。
拨开人群,向白岩道:“师叔,来同我赌吧。”
其他人等面生狐疑。
胡善自取了个赌盅,往桌上一落。
顿生一股无形之力,将其他人等拖出五米开外,压死动弹不得。
白岩看看周遭,问来人:“赌什么?”
胡善:“摇色子,赌大小。”
白岩搓搓手道:“我最会这个了。”
胡善哈哈两声。
他启开盅盖,内里置有木骰一枚,刻六面点数。
白岩:“只有一个?”
胡善:“一个就够了。”
“好。”白岩低头从锦囊里往外掏银子。
胡善道:“不要银子。”
白岩:“那拿什么作注?”
胡善:“你的小命。”
白岩:“那你呢?”
胡善:“自然是我的小命。”
白岩:“初次见面,就以命相赌,不大好。”
胡善指脸,“我是你南山弟子,哪算初次见面?”
白岩:“你头上有癣,发都稀了,南山弟子没有像你这样的。”
胡善闻言一愣。
他自入山变化出的两人,都是浓发。
白岩口中所说藓发头稀,是他正身。
胡善摸摸下巴,细瞧白岩双眼,见他瞳仁澄澈,所映之影确实是个头藓发稀的汉子。
破虚窥实?
真是不错。
胡善改了注意,问:“小子,你叫什么名?”
白岩:“听旁人讲,要问姓名,得先自报上名来。”
胡善世家之人,哪会自露其短,“你就称我胡善吧。”
白岩点点头,道:“我名白岩。”
胡善:“没听过南山有你这号人物,看来你不怎么厉害。”
白岩:“那你听过谁?”
胡善:“当然是程子封。”
白岩眼一亮:“你听过他什么?”
胡善:“我闻他通百道,一剑之威,可称天怒。”
“嗯嗯。”白岩:“然后呢?”
“如此大名,致我对南山道法倾慕已久。”胡善:“谁料今日得见,南山道为守旧,法为吃书,只养得出一帮呆头呆脑的废物。”
白岩似是听不出嘲讽意,干脆地点了点头,“然后呢?”
“……”胡善:“什么然后?”
白岩:“你听过的他,没有别的了吗?”
胡善:“……”
白岩提醒道:“他还有一柄剑,名霜邪。”
胡善面浮一丝笑:“你可知我为何来取你性命?
白岩:“为何?”
胡善:“器池取器,仰赖于运。有人一取三器,有人十取不中。”
“你似乎是他们认定的可取霜邪之人。”
胡善伸个指头拨拨白岩的脸蛋。
“可我怎么瞧你,也不像是有这份强运的人呐。”
白岩:“哦。”
胡善:“既然知了,便来赌吧。”
白岩:“还赌命?”
胡善:“赌命之前,先赌个眼。”
“眼?”白岩:“什么赌法?”
“你若输了,两眼归我,我若输了,两眼归你。”胡善:“怎么样?赌不赌?”
白岩琢磨了下,老实道:“不大想。”
胡善哈哈笑,“盅已落座,你我又聊这么半天,由不得你不赌了。”
白岩:“怎么个由不得?”
胡善:“你大可试试,站不站得起来。”
白岩动了动,腿如僵木,又沉又重。
他硬撑胳膊,将腿抬起丁点。
胡善:“你若强离此地,就算你输了。”
白岩落了回去,“好不讲道理。”
胡善:“此器自有法则,只讲自己的道理。”
事至此,无计可施。
白岩别别扭扭应道:“好吧。”
胡善一指敲上赌盅,盅内木骰自行滚动。
待哗哗响过,胡善:“一二三为小,四五六为大。你要哪个?”
白岩:“大。”
“好。”胡善:“开了。”
筛盅一开,二点,小。
胡善双手往白岩眼下一接,眼球咕噜滚出眼眶,落入胡善掌中。
两股热流自白岩眼淌至面,白岩上手摸摸,沾的一掌的血。
胡善手托两球往自己眼上一抹,再睁开,大为震撼。
混混沌沌,无边无形。
物现本质,人现本性。
何等一双好眼。
他眼皮一眨,切回寻常。
对伸手乱探的白岩道:“不甘心吧?再来一局?”
白岩抿嘴点头。
胡善:“这局赌命,若是不敢,就不同你玩了。”
白岩:“敢的。”
胡善一乐,暗道世上哪还有比这更好骗的人。
他问:“要大要小?”
白岩:“还是大。”
胡善上手就要敲盅,被白岩抗议。
“这回该轮到我敲了吧?”白岩道。
胡善听了更是乐,这器非主人令不听,由白岩去敲,木骰不动,岂不还是两点小?
“敲吧。”胡善:“就当听个响。”
白岩手落空数次,才将将搭上赌盅。
他扣住赌盅半天不动,惹得胡善心中发急。
“快啊。”胡善催道。
白岩仍是不动,他忽地冒了一声笑,音色大异。
胡善抬眼,白岩无了眼珠,余两个黑乎孔洞,面上滚血,神态从中分为两截,半边天真纯良,半边鬼气森森。
鬼面坏笑:“雕虫小技。”
他指在盅上一敲。
木骰确实纹丝未动。
但胡善脸色刹那青白。
他感觉到了,这器中法则已改。
大小倒置,输赢颠倒。
他本如何之必赢,现就如何之必输。
白岩道:“开吧。”
胡善迟迟不动,他手指震颤,浑身发抖,死如附骨之疽,蚀他血髓。
鬼面道:“开。”
赌盅不动自开。
胡善仅模糊看见两点虚影,双眼脱眶而出。
听得咚咚两声闷响,双耳落在肩头。
闻得血腥之气,鼻坠于脚下。
痛呼一声,舌吐而出。
他一跌而倒,身上落出兽齿。
兽齿落地变巨,将他一口吞下。
一番咯吱咯吱的咬动后,兽齿回缩一呸,吐出件缺脚烟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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