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海

　　白沙感觉自己脑子里嗡嗡作响，也忘记了刚才准备打车，直接拖着行李箱就走，快走到钱康乐家门口才突然醒过神来，想起自己本打算买点东西的，犹豫一下，还是把箱子留在了院门外，向回走去。
　　早上从奶奶那里知道了在他们家东边仅八九百米远有一个农贸市场，白沙到那里后，先好奇地向里面打量了一眼。这会儿四点多了，里面并不冷清，不少爷爷奶奶慢速骑着电动车或步行推着小推车在里面逛，有的还带着孙子孙女。
　　白沙迈步进去时有些犹豫。他没来过这种场合，这对他来说太热闹，也太陌生，他甚至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来干什么了。
　　“帅哥想来点什么？”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他道。
　　原来他不自觉在一家清真肉店前停住了脚步。
　　“请问什么部位的牛肉最好吃？”白沙走了进去，低头打量着冰柜中的暗红色，问道。
　　“这得看你想怎么做了，比方说想要炒着吃的话，里脊和上脑都不错，卤的话呢就是牛腱子了。”老板娘一边说，一边指着冰柜中相应的位置。
　　“那包包子呢？牛肉包子？”白沙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
　　老板娘愣了一下，眼前这个漂亮少年表情严肃地像在询问什么重要事情一样，她不禁把靠在冰柜侧面的身子直了起来，也认真地答道：“牛颈肉。”
　　“那我想要十斤牛颈肉。”白沙点了点头。
　　奶奶真的不喜欢吃牛肉吗？还是只是想把最好的留给孙子呢？
　　白沙看着自己手中沉甸甸的袋子，无声叹了口气。

　　钱康乐周天下午休息，两点多就回来了，匆匆吃了午饭，被奶奶赶去房间歇着，积累的疲惫让他几乎还没躺下就已昏睡过去，眼再睁开时天色已暗，他连忙蹦了起来，到楼下去给奶奶帮忙。
　　郝春香心疼孙子，板起脸来不让他进厨房，嘴上嫌他碍手碍脚，手上却把菜刀放下，先给他洗了个红润润的桃子，要他垫一垫。
　　钱康乐左手拿着桃子啃，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想找点活计，终于视线落在了满了大半的垃圾桶上，“奶奶，我去倒个垃圾啊。”
　　垃圾桶就在街口，满打满算不过五十米的距离，再怎么慢慢悠悠地，五分钟内爬也爬回来了，可钱康乐还是习惯性地知会奶奶一声，怕她看到自己不在，又会没来由地担心。
　　左手抓着啃了一半的桃子，右手拎着垃圾，钱康乐灵活地用脚把院门别开，一抬头就看见了刚回来的白沙，不知是累的还是怎么，他脸色苍白，喘息声有些沉重，两手各拉着一个蓝色帆布小推车，鼓鼓囊囊的，里面的东西溢出了袋口，钱康乐居然看到了车厘子。
　　“你这是——？”“你怎么在这？”两人同时开口，钱康乐直接给气笑了，对着粉色的桃肉咬了一大口，狠狠地咀嚼着，“这是我家，我不在这难道你在这？”
　　说完才感觉不对，白沙确实也在这，钱康乐又连着咬了两口，闭着嘴有些含糊不清地说：“我去扔个垃圾，你等我回来的。”
　　五十米的距离，钱康乐心里犯嘀咕，不知白沙到底来干什么，还提着水果。垃圾袋和桃核一起被抛进垃圾桶，咚地一声，赶跑了他的思绪。
　　管他的呢，总不能是带着锦旗来感谢他见义勇为的吧。

　　“什么？你说你要住在这里？”钱康乐筷子夹着的芸豆掉进了碗里，英俊的浓眉因惊讶而挑高。
　　奶奶笑眯眯地给白沙夹了一块排骨，有些心疼地拍了拍他瘦削的手，“多吃点儿啊沙沙，看你瘦的。”
　　钱康乐惊讶的眼神移到了奶奶身上，“您知道？”他看见奶奶以他都没怎么享受过的亲切温柔对待白沙，有些不是滋味地嘟囔道：“那就我不知道啊。”
　　“这不是知道了嘛，下午没来得及跟你说。”奶奶含笑瞥了钱康乐一眼，给他夹了一大筷子他最喜欢的小炒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饭毕，奶奶推开想要收拾餐具的钱康乐和白沙，让他们去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吃水果——白沙买了很多种水果，都是价格并不亲民的类型。
　　奶奶把果盘放到茶几上，看了孙子一眼，这视线停留了两三秒，于是钱康乐明了地点点头。
　　在她进厨房后，钱康乐才向后一靠，拿起遥控器调到了体育台，将音量调低后，随口问道：“今天花了多少钱？”
　　白沙手里捏着撕了半边肉的菠萝蜜，视线被屏幕上的英超吸引，下意识开口：“不记得了。”说完才反应过来钱康乐的意思，警惕地瞥他一眼，“干嘛，我是为了奶奶买的，又不是给你。”
　　“一样，我们不可能白要你这么多东西。”
　　白沙挑了下眉。他觉得钱康乐说话很奇妙，很平常的话可以说得很欠揍，而这种听起来挽尊到有些迂腐的话，又说的平平淡淡，好像他其实并不在乎。
　　“也没说白给你，我也要在这里吃饭，买我想吃的东西，不可以吗？”白沙翘起腿，懒散地窝在靠角的位置。
　　“你真要租在我们家？”钱康乐皱了下眉。
　　“我像在耍人？”白沙胳膊向后摸索，摸到了自己的书包，在夹层里拿出棕色信封，朝右边一伸。
　　钱康乐低头看了一眼，接过来捏了一下，“这么多？”
　　“按12个月算的，房租和伙食——”白沙停顿了一下，终于向右转过头去，和钱康乐对视上了，钱康乐轻抬下巴，示意继续啊。
　　“要不你把伙食费退我吧，以后食材什么的就我负责出钱行吗？”
　　一个月600买菜大概可以，但肉蛋奶和水果买不了多少钱就没了，他如果不给伙食费，直接出钱购买食材的话，情况会好很多吧？
　　“怎么，有钱人做慈善吗？”钱康乐扯了下唇角，把信封朝左一丢，啪一下落在两人中间。
　　“我可没你这么‘高尚’，冒着生命危险下水救人，甚至还奉献自己的肉身。”白沙想都没想就反唇相讥，话出口后自己都愣了一下。
　　昨晚的事没有一件不尴尬，没有一件不是烂在肚子里最好，可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说出了口，再次提醒两人他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
　　没想到钱康乐直接笑出了声，这次不含嘲讽，眼神中也没有鄙夷，只是非常单纯的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消弭，微微下垂的圆眼勾勒出了柔和的弧度。
　　一向帅气但欠揍的他笑起来温柔地不像话。
　　白沙手指有些发颤。
　　“这样不是挺好，人家拿刺扎你，就狠狠地扎回去。”钱康乐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茧子，轻声说。
　　最终白沙还是只交了住宿费，听到钱康乐说这两天把合同拟出来，也只嫌麻烦地摇了摇头，说不用。
　　虽然钱康乐视财如命的称号响亮，白沙却不觉得他会是拿到钱就不认账的人。况且自己还不一定能在这里待多久，何必走这么个过场呢。

　　钱康乐在奶奶的吩咐下来帮白沙收拾房间。
　　房间布局和钱康乐的卧室差不多，家具也都是同款，屋里空空荡荡，除了一层薄灰别无他物。
　　只有一点有些奇怪。
　　钱康乐屋里的窗帘是简洁的深蓝色，而这个房间却挂着瑰丽的玫红色床帘，四周点缀着蕾丝花纹，像是女孩子住的地方。
　　“前一位房客是女生吗？”白沙靠在窗边，向外面望去。下面一条羊肠小道，路边有几颗石榴树，树枝被丰满的果子坠得下弯。
　　“不是。”钱康乐奇怪地瞥他一眼，继续抖着手里的被子，直到四个角都饱满充实。
　　扫地拖地，抹桌椅家具，床上用品铺好，衣服挂进衣柜，书和杂物放到书柜和书桌，再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了。
　　钱康乐伸了个懒腰，便走了出去。
　　白沙走到房门边，对着门把手看了一会儿，犹豫一下，还是没锁上，径直走到书桌旁，拎起书包，拿出里面的收纳袋，打开，将里面的衣物小心翼翼地捧到床上。
　　他一件件摊开它们，轻柔地抚过。
　　白色棉质长裙，粉色丝绸吊带，黑色蕾丝内衣套装......
　　这么美丽。
　　可摸着它们的自己却......这么变态。
　　白沙细长的手指猛地攥紧，光滑无痕的布料顿时起了褶皱。

　　“对了，刚才忘记跟你说——”传来咚咚两声急促的敲门声，钱康乐的声音就已经出现在了屋内。
　　白沙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他眼里只有钱康乐的讶异。
　　粉色丝绸上的褶皱更深了。
　　“抱歉。”钱康乐尴尬地移开视线，向后退去，要把门关上。
　　“你要说什么？”白沙尽量若无其事地问他，像是自己并不羞耻于被他看到这些。可他的音调还是要比平常高，带着勉励支撑的颤意。
　　“我想说——”钱康乐眼中带点茫然，花了几秒才回忆起自己的来意，“哦，洗衣机在一楼阳台，奶奶睡得早，你要是洗衣服最好早点，虽然她应该不怕吵……”
　　白沙点了点头，在门缝越来越小时，低声问了句：“你觉得——”
　　门扉陡然停下，像是在等待着他。
　　未关的半扇窗户吹来秋夜的凉风，裙摆微微拂动，催促着什么。
　　“你觉得它们怎样？”白沙狠狠闭了下眼，才终于问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轻微吱呀声，钱康乐大半个身子又露了出来。
　　“挺好看的。”他平静地说。
　　白沙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审美不错，都挺好看的。”钱康乐边说边点了点头，自己认同自己一般。
　　“那……如果被我穿上呢？”白沙松开手中的布料，随即又紧紧攥起，一周未剪的指甲嵌入掌心软肉。
　　“我没见过。”钱康乐耸耸肩。
　　这问题超纲了，他回答不了。
　　“你想见吗？”白沙躲闪着的杏眼直直看过去，刚烈又柔弱。
　　钱康乐沉默片刻，在白沙终于垂下眼时，向前迈了一步，轻轻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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