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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4
大理寺狱中。
柳如夜靠在草垛上出着神。脸上血迹已干,不过不是他的。
心头堵着,杀人之后仍旧难以压下去。
他听着外面瓢泼大雨的声音,脑海里许多人,父亲、母亲、张郓、阿姐,还有桑榆。
眼前突然出现戴斗笠的身影,他猛地起身。
“你怎么…来了?”他心中复杂。
又看到她身边的阿长还有常侍,心中冷静了些。
桑榆见到他身上外裳还在,也没受多少伤,“我托了人,来看看你,也好让月姐姐还有阿长安心。”
“进来不容易吧?”
桑榆摇摇头。望向他的眼睛,“你放心,外面都好,月姐姐也好,小印在她旁边,你的一些朋友也在。她很安全。”
说罢,不等柳如夜回复。她看了看四周,从袖中掏出一团包着的东西,递给他。
“太匆忙,没准备好东西,顺手拿的桃酥,可以果腹,总比牢饭好吃。”
他收下。
桑榆接着说:“你听我说,我打听到,目前对你的下的令只是下狱,别的还都没有。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全自身。大仇得报,也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不值得。”
句句都在他的角度上。
他点点头,笑了笑,“我知道,其实不管结果是什么,我杀了人,总会受些惩罚。”
桑榆不知为何笑了笑,“堂堂千户大人可不能说这种话。人做事,自然有一定的理由,只要这理由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吃的饭,那又有什么关系。”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一个月前。
柳如夜有些后悔,如果再早些,是不是可以多见她几面。
“不要有悲观的想法。”桑榆点破他所想。
柳如夜注意到她的裤脚都湿了,“嗯,放心。”
“我们再等等,等上面最终的结果,到时候再做打算。若是严重了,我去求人,再不济,去敲登闻鼓,要实在不行,我带着整个镖局的人来劫狱。”桑榆说着,朝不远处的常侍看了一眼。
常侍龇牙哼笑一声,额头流出点汗。
柳如夜笑着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还不会到这个地步。”
他想安慰她。
身处牢狱的人试图安慰在外的人。
“嗯…毕竟那人真的有罪。”
倒真的被安慰到了。
桑榆看着他的眼睛,伸出手指点了点他额角的一个小伤口,一点细微的痒的感觉传来,倒没发现这里有个小伤口。
他也用手轻轻碰了碰,“没事。”
阿长在一旁看着两人有来有往,眼泪还是止不住。眼见着憋不住声音了。
桑榆招手,他走近,“公子,……”唔哝着说不出来什么,一下子哭出了声,又看到公子瞪着他的眼睛、错愕的表情,一下子止住了声。
“照顾好阿姐和家里。”
“别哭了。”
柳如夜对他说。
桑榆忍不住偷偷笑。
后来,桑榆离开大理寺狱回到家中。娘家彻底乱了,张氏每天跪在家中佛像前念叨,桑守礼依旧喝酒,只是不再到外面酒楼,而是在家里躲清闲。桑茉儿盘算着家里的事,也想着自己的婚事。
不管桑守礼被降职之后家中如何不开心,桑榆一心等着上面最后的决定出来。她常去柳府看望柳如月,也一直把小印留在那边。一有消息便让安阳去打听。
她记得那天先是小印跑回来告诉她皇帝亲审柳如夜,而后不久又是安阳报信说柳如夜被释放了,再过半天,便是常侍带着袁不知的信来,信上说皇帝有意提拔柳如夜做锦衣卫指挥使。
她期待着柳如夜归家后来寻她,期待着他安然无恙出现在她面前,期待着他多笑一笑。
柳如夜并没有来找她。
当晚,阿长托着一个箱子从正门进了桑府。
烛光混沌,看不清阿长低着腰托着箱子时候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说。
“公子让我给桑大人、桑二小姐捎口信。姑娘心地善良、天人之姿,如今柳某父母离世,家无长物,更无身份,实在不敢高攀桑二小姐,日后性命多得放在刀尖上,现只愿全部身家托付于陛下,为陛下鞠躬尽瘁,还望能取消和桑二小姐的定亲之事,愿二小姐觅得如意郎君,托付终生,携手百年。万望珍重。”
桑守礼或多或少听说了柳如夜要接他爹的班的事,他无话可说,望了望站在一旁接过箱子的二女儿,想到当年他们稀里糊涂的结亲的意思,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桑榆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副卷轴和一个盒子。
她记得这卷轴是她及笄时请画师画的画像,她后来偷偷送给了他。盒子里是一块玉。这是两家结娃娃亲时交换的信物。
是什么感觉?
桑榆收好东西,找来安阳把桑府这边的信物交给阿长。
转身离开。
什么感觉?
柳如夜可能永远不会知道那种感觉,
大理寺牢房中的潮气淹没了那时候心意相通、互相珍重的欢喜,她的确不明白为什么,她试图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思考那些问题,什么没有身份?信物本身就是最好的身份,如何高攀?是他高攀不起她?还是她现在已经不配?她宁愿相信是他变了心意,也不愿相信是所谓的身份。
再想下去就累了,再讲下去也累。
桑茉儿陪着桑榆了很久。桑榆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躺在床上睡觉,不知有没有睡着。
三日后,柳氏夫妇出殡的日子。
路上是一长串白衣队伍,天上纸钱飘散,落在地上。柳如夜走在队伍最前面,几天不见,消瘦许多,他缓缓往前走着,眼睛里看不出什么光。
也是,父母双亡,一下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也退了亲。
周围有人这样想。
阿长走在不远处,眼睛哭肿,实在睁不大。他四处张望着,忽然视线汇聚在远处一山坡上,林丛簌簌,叶子遮挡,一个全身素白衣物的女孩向这边望,身边跟着个黑色身影。
桑榆是要送人一程。叶氏教会了她很多东西。
下葬结束,拜完,桑榆趁着人都走光,慢慢下了山坡。她跪完,抓了一抔土,装进了一个布袋里。
“为什么要装土?”背后熟悉的男声传来,桑榆像是没什么意外。
“你这个问题很奇怪,为什么不能?”
“不,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装?”
半晌,柳如夜开口,“我听说,你要去洛阳了。”
桑榆嗯了一声,转过身来。
“为什么要退婚?”
像是他们之前已经到了说亲那般地步?
柳如夜低头又抬头,“榆儿,我…我不能不退。”
桑榆直直地看着他,“没关系,退婚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柳如夜愣了许久,自嘲地笑了一声,转又温和地看着她,“我父经营多年,皇上需要人稳住锦衣卫,也要自己能真的掌控锦衣卫,选我这个还能让那些人顾念旧情的儿子上位最合适,我杀了张郓,手下的人不会反对我,而我没有根基,他很容易掌控。”
“这和退亲有什么关系?”
“他需要一个全心全意忠于他的人。
“他不允许我被威胁。”
桑榆想了片刻,“所以,他觉得我会成为你的累赘?”
柳如夜本想反对,但又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桑榆看着他,恍然笑了笑。
“其实不是这样吧?”
柳如夜抬头。
“皇上如果要真的掌控一个人,肯定更希望他是有累赘的,只要这个累赘在他手里,对他而言更好。而且,”
“而且,月姐姐呢?”
他不知说些什么。
桑榆接着道,“你怕我成为你的累赘,不是因为我真的累赘,对吗?”
她知道。
柳如夜摇摇头,笑了笑。
他们两个永远不知道对方摇头是什么意思。
“榆儿,我不怕。我只是怕有一天你因为我被伤害,像我娘那样。锦衣卫干的,都是背几条性命的买卖,我没有把握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像我爹那般。
“我爹拖累了我娘,所以被杀了,不是吗?”
柳如夜不知道怎么解释,只继续道:“阿姐也是,但她是我姐,我会护着她,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先放你,保证你的安好。”
桑榆听完,“我本来以为你是怕我爹降职影响你的官运。”
虽是笑着说,脸上忽地流下一行泪。
“没关系。我理解。”
但只有这一行,桑榆抬手轻轻擦过。
“今日,就在伯父伯母的坟前。
“从今以后,婚约作废。”
桑榆看着他说。
“这次才是真的作废。”桑榆笑了笑。
柳如夜看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而后淡然笑了笑,眼中一点点荧光。
“好,作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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