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山纪

　　平川赵氏最是骁勇，其祖上便是大辉名将，几经起伏后，到赵行苏太祖父一辈时，终于在乱世壮大，占据平县，前探中原，后囊西南，把平县变成平川，其地域之广大为三川之首，实力在七雄中亦是鳌头。
　　赵氏以武力高强为傲，族中子弟最重实战，且西南山障重叠，密林广布，最多妖邪，给赵氏子弟提供了严苛的锻炼场所，所以赵行苏年纪轻轻便武力超群。但也嚣张，他明知对方是如今号称第一的临清派，却也不放在眼里。
　　得知他竟然是赵氏的嫡系公子，长老们也收起了不满，高煦还笑盈盈地邀请赵行苏到临清派做客。
　　赵行苏提着小火螭，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嗯……高掌门邀请，晚辈自不胜欣喜，况且晚辈仰慕贵仙门已久，理当拜会。只是晚辈此番前来茴洲却还有大事未了……”他勉强压住上翘的嘴角和戏谑的眼神，抬手不经意间搓摸着脖颈间的痕迹，浪荡之意溢于言表。
　　问星当时便黑了脸，其他长老也嫌他孟浪，虽然他本事确实高，但长辈面前，也太不尊重了些。
　　“不如三日、不、五日、啊！七日后——待我大事定下，必定焚香沐浴，拜访仙门。”赵行苏打的什么主意、这七天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高煦颇为慈爱的摇头而笑，说：“好吧好吧，‘大事’要紧！明漓——”
　　席晏亭应声上前，与赵行苏见礼。
　　“这是我的亲传弟子，叫明漓，你在茴洲这几日可以叫他陪着你，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他都知道。况且你们同辈之间也要多来往，今后这天下除魔卫道的事还要交到你们年轻人手上不是？”高煦意味深长。
　　赵行苏斜着眼打量了一下席晏亭，见他风姿不凡，才给了正眼，笑眯眯对高煦道：“那就多谢高掌门抬爱，这几日就劳动明漓师兄了。”
　　“哈哈，我与你父亲也是旧相识了，关照你是应该的！好啦，我们还有事要办，你们自去玩吧，只是经此一劫城中势必要乱，你们务必要小心。明漓，你要照顾好赵二公子。”高煦拍拍席晏亭的肩膀。
　　“弟子明白，师傅放心。”席晏亭乖顺答应。
　　之后，高煦点了几位长老和一部分弟子留下协助邬淇整顿茴洲城，便带着其他人返回了。
　　见人都散了，赵行苏收起了客气的假笑，将鞭子丢到席晏亭怀里，懒洋洋地吩咐：“那就跟我来吧！”说罢大摇大摆的走在前头，仿佛席晏亭是他勉强收下的仆人。
　　席晏亭盯着赵行苏的背影，心思转了几转，而后不动声色地拖着沉甸甸的火螭跟了上去。
　　赵行苏所落脚的酒楼离火灾现场不算远，但他有意炫耀，又嫌此时城中人少，便故意一路东撩西逛等百姓们回城，一刻钟的路活活走了大半个时辰，只是可怜跟在他后面负重前行的席晏亭和被拖在地上磨擦的小火螭。
　　不过赵二少向来眼里无旁人，才不管这些。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返回城中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沿途百姓的目光也都如他所愿集中在这里，但却不是看他赵行苏，而是他身后的席晏亭！
　　比起吊儿郎当的赵行苏，穿着一身正派弟子服制的席晏亭看着更靠谱，且罪魁小螭在他手上，他又一副刚缠斗过的样子，怎么看都更像是制服了妖兽的英勇少侠。
　　眼看风头被抢，赵行苏便不乐意了，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席晏亭手里一把夺过鞭子，力道之大顶得席晏亭往后踉跄了两步才停下。
　　周遭赞赏声、叫好声戛然而止，众人皆用惊疑的眼神看着这一幕，赵行苏却鼻孔朝天大步走了，还大声道：“这火螭可是我进火场里抓的！”
　　席晏亭无奈地摇摇头，适时的露出手上的深红色勒痕，用衣袖蹭了蹭额上的汗水，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隐忍又委屈地跟了上去。
　　“赵二公子，请您等等我！二公子？赵行苏——等等我！”

　　在一路拥簇中，赵行苏还是风风光光的到了酒楼，那是茴洲城号称第一的含潇阁。
　　一溜的美人将赵行苏迎进去，缠着他讲捉妖的细节。赵行苏也不谦虚，把小螭丢在大厅中间供人观赏，牛哄哄地一脚踩在小螭头上，讲起了他如何入火海擒小螭，却一句没提临清仙门。
　　“这是个什么东西？”突然楼上一道男声，威严又低沉，虽然语气不坏，却让闹哄哄的现场瞬间静了声。
　　席晏亭闻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形极其高大威猛的男子扶在栏杆上，正拧着眉看着厅中。
　　“三叔！”赵行苏呲着牙冲楼上打招呼。
　　席晏亭猛然一惊，此人竟然是赵赦！被公认天下武功最高的赵赦！席晏亭细细打量他，大约三十来岁，身材高大却不见粗莽，五官与赵行苏是如出一辙的张扬俊美，但眉宇间却透露着一股龙精虎猛的神气，虽穿一件浅色的常服，墨发用竹簪随意挽着，但却丝毫不减赫赫威风。
　　席晏亭万万没想到陪赵行苏来茴洲风月地胡混的竟然是他！可既然来了，就由不得席晏亭不多想。这个赵赦也有些赵家公子的派头，仗着武艺高强，行事作风很是霸道，但却绝不是什么沉溺风花雪月的风流人物，此番如此不避人耳目的来茴洲，只是为了玩乐吗？
　　席晏亭正盯着赵赦胡思乱想，却不想赵赦锐利的眼光忽地向他扫来。席晏亭一瑟，根本来不及遮掩。
　　赵行苏默默把席晏亭的反应收入眼底，不动声色地笑着跑上楼去：“三叔，幸亏这次同你来啦，不然可错过了一场大热闹！这你可没见过吧？”
　　赵赦睨着那半死不活的小螭，不屑嗤笑：“火螭？”
　　赵行苏奇道：“你见过？”
　　赵赦摇头：“没，但知道这东西。”
　　“哼！那还不是没见过！”赵行苏来到赵赦身边，二人眼神相接，赵行苏压低声音说：“高煦的徒弟。”
　　赵赦冷哼：“这世道还真是乱了，连深海里的东西都被捞出来放到内陆作乱。”
　　赵行苏点头：“就是说啊！这玩意儿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养。”
　　赵赦若有深意：“是它要想自己该怎么活。”
　　席晏亭听了这话，暗服赵氏男儿胸襟，更思考起了与这对叔侄的相处方式。原本他无意攀附，但既然高煦将他推了出来，就是要他结交。若是单纯的完成陪伴任务，那他这个“亲传”就白当了。只是这赵氏叔侄傲慢又狠辣，若是逢迎讨好，肯定会被拒之千里，还是得真诚单纯，就像他往日营造的那样。
　　如此闹哄哄了一上午，赵行苏在酒楼摆下宴席，只为庆祝捉得小螭。尽管城内一个时辰前才遭浩劫，百余人丧命，无数楼宇变废墟，但仍然不耽误这流水般的佳肴按时呈上。
　　席晏亭坐在赵行苏下首，对着盘中鲜美的鱼脍一时难以下筷，他虽不觉得自己不是好人，但亲眼见全城百姓倾巢出动，难免心惆。百姓惊扰，便不得安生；不得安生，便没有经济；没有经济，菜农渔民、贩商走卒便没有营生……如此，眼前这新鲜鱼肉蔬菜却不知从何而来。
　　赵行苏看席晏亭默默无语，也不动筷，便熟络地把手臂搭在他肩上，问：“怎么？我的宴席不好，你一筷子都不动？”
　　席晏亭扯出一抹浅笑，但还是难掩伤感道：“二公子的席面自然是极好，是我见茴洲百姓一番动乱，必定生计艰难……所以胃口少些。”
　　赵行苏冷笑：“嚯！倒是我们不知民间疾苦了。”
　　席晏亭恍然如才知自己的失言，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边已经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席晏亭登时红了脸，赔笑也不是、道歉也不是，十分难堪。
　　此时赵赦却接话道：“烧的又不是我们平川的地方，死的也不是我们平川的百姓，我们当然不知这苦了！呵呵，就由你们这些扬川人苦一苦吧！”
　　席晏亭无言，羞赧地低下头去。但陪宴的众人却依旧笑脸相迎，仿佛没有兔死狐悲之感，也没有被嘲讽的尴尬。
　　赵赦搂了搂怀中女子的细腰，并举杯：“来，敬你们可怜的姐妹。”
　　众人举杯相饮，可赵赦却把酒就着女子的红唇灌了进去，那女子咳了两声，娇嗔着瞪赵赦，厅中笑声一片。
　　可笑座中不少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赔笑模样并不比陪酒女儿差。
　　席晏亭格格不入的表现反而入了赵赦的眼，觉着他青涩可爱，心怀苍生百姓，颇有几分少侠风骨，便放柔了几分语气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席晏亭因他刚才说的话而不大高兴，却仍恪守礼貌，道：“叫明漓，本名席晏亭，我就是扬川人。”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嗔恼，怪可爱的。
　　赵赦恍然，笑了一下，笑里也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继而追问：“扬川哪里？茴洲吗？”
　　席晏亭答：“是関洲。”関洲乃扬川首府，川主梁丘奕便住此处。
　　赵赦思索道：“関洲，席氏？听闻扬川主梁丘奕的夫人便是姓席？”
　　席晏亭声音低了下来，像是不想被人知道：“嗯，那是我姑母。”
　　赵行苏夸张道：“哦——原来如此！早听说临清座下没有平民子弟，没想到掌门随手一指的小徒弟就是扬川主的亲外甥啊！”
　　他这番话引起了厅内众人夸张的奉承，当即便有人站起来与席晏亭敬酒，声称“有眼不识泰山”。
　　席晏亭的脸更红了，顾不上别人的奉承，连忙辩解：“不是这样的！我们师门昨日才擢选完毕，很多都是寒门孩子！还有一个女孩就是茴洲街头的孤儿呢！”
　　赵行苏故意挑事儿：“哦？那这位茴洲的孤儿，是哪位长老的亲传啊？”
　　席晏亭瞬间闭了嘴，仿佛被戳破了面皮，定在原处不知所措。
　　众人哄笑起来，席晏亭的脸几乎红得要滴血，委屈的泪也蓄积在眼底了。
　　就连赵赦也忍不住抚掌大笑，但看向席晏亭的目光也更加和善与喜爱。
　　赵行苏明白赵赦的心意，抬手将席晏亭往自己怀里用力按了按，并哄道：“哦呦呦——快别欺负我们小明漓了，要哭了。”
　　席晏亭手脚并用的挣扎出来，委屈地瘪着嘴。
　　众人看赵赦叔侄有意放他，并也忌惮他的身份，于是不敢再闹，很快又恢复宴饮。
　　此番席晏亭看似出丑，却成功入了赵氏叔侄的眼。他一番笨拙的辩解，虽然没给临清派挽回名声，但是却成功塑造了单纯可爱的形象。
　　最重要的是，席晏亭成功完成任务，乃至此后几日，赵氏叔侄也对席晏亭多有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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