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琴]长夜破晓

　　1.

　　“……就昨日统括理事会前理事亡本里藏引咎辞职一事及欧亚大学附属高中站‘神秘地铁毁损事件’等，本台记者已与警备员涉外支部发言人竹中徹二取得联络。下面将由竹中先生……”
　　快餐店的悬挂式公共电视频道难得放弃了流行歌曲和热播肥皂剧。是和平时一样的课后时间，然而原本该享受着放学后的果汁、茶水的学生们在听到这样的播报后声音渐渐低下来，不约而同地留意起了新闻里的内容。
　　“……涉事船只‘埃斯科菲耶号’归属地为外籍，这对采证环节产生了一定的干扰，不过在与相关方沟通后已经开始进行查证了。该事件中的受害人包括学园都市的教师、学生甚至未入学的「留精弃粗」，已送往相关机构救治，更多细节还在调查中。”屏幕里穿着警备员制服的男人满脸严肃地缓缓介绍着情况，“对犯罪嫌疑人亡本的审讯同样在进行中，该犯已供述日前由警备员第七学区支部所上报的犯罪组织「惩戒处分」确系受其控制，更多细节尚在讯问中。另外，由于亡本势力在警备员、风纪委员等多机构中都有渗入，目前我方已开展自我清查……”
　　角落的四人桌旁，几乎把整个身体转过180度以面朝电视机的少女转回身体，拿起饮品啜了一口，语气随意地评价起来：“真是可怕，警备员和风纪委员看起来也不能完全信任啊。理事会的理事都会这样，到底还有什么能信任啊？”
　　“嗯，确实是这样……但是这件事真的很奇怪啊。‘外界’的新闻里也会看到‘涉案官员暴露后连夜逃出国境’之类的报道，这个亡本会在昨天的黄金时段控制所有频道信号认罪和辞职也太奇怪了——做出这种事的人根本不存在‘突然良心发现’的可能性吧，所以……或许是……”
　　“我来说我来说！会让这位大人物抛弃所有走进监狱的一定是更可怕的大人物吧！就是那个——‘政斗的败者被用最在意的人的性命要挟做出有罪供述’，对吧对吧！”瘦小的短发少女缩回举着的手，用手肘撞了下身旁穿着同样夏季制服的、没有参与讨论的少女，“到底怎么了啊，泪子？突然又开始发呆，我们很需要你这位「都市传说终结者」提供的情报啊！”
　　实际上，佐天泪子并没有在发呆，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之前自己热衷的都市传说在真正知道内情的人听来到底有多离谱而插不上话而已。
　　亡本里藏在电视台当众谢罪的幕后主使算不上是什么政敌，只是因他之前的种种作为而彻底愤怒的两位超能力者而已。非要说的话，这件事里除了佐天关系密切的御坂美琴，初春和白井也出力颇多，甚至她本人都做了相当一些辅助工作……
　　四舍五入就是成为了都市传说的「本体」吧？然而却不能直接说出真相，这种感觉还真是令人激动又惋惜啊。
　　佐天在心里叹着气，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脑后的头发：“啊……我可是因为缺课刚刚被布置了双倍的作业啊，今天可能要接近半夜才能睡了，体谅一下我吧，小睦，抱歉啦。”
　　“说起这个的话，泪子前几天在忙什么啊？初春同学更是连今天都请了假来着。是在忙跟那位「超电磁炮」有关的事？”
　　确实相关，但御坂学姐目前依然是“在逃通缉犯”的身份，因此直接承认显然是不合适的。佐天闭上眼，摸着下巴，故作玄虚地清清嗓子，压低了声音：“那个先放在一边——我从一个隐秘的网站上看到，亡本做出的事，远远不止他供述的那点哦。不过那个网站很快被删除了，所以，这大概是第一手的消息！”
　　少女们“诶”地大叫一声，迅速把头凑到了一起。
　　“在吃人类身体提取物之外，竟然还能有更过分的？！”
　　“这座城市果然糟透了吧！”
　　“快说啊，泪子！！”
　　大概是犯罪者的地位高不可及，震惊与愤怒之余，初中一年级的少女们相当玩闹地对待着这件事。
　　放在以前的话，说不定佐天自己也会这么做——那些大人物的恶行或是善行，level0的学生又能改变什么呢？就算那个位置上再换一个人、两个人、甚至把一批人全换掉的话，对她们来说又会有什么区别？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消极的心态已经完全消失了。
　　不过少女依然俯下身，配合着同伴们营造的氛围，说出了早就跟那两位商量好的、可以用来转移目光的“独家消息”。
　　“同样被通缉的第一位「一方通行」听说过吧？长点上机学园单独一个班级收容的优等生，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所有挑衅，总是很高冷但长得相当精致什么的……听说这位在进入‘正常学校’之前可是在研究设施里生活的来着。猜猜看是为了什么？”
　　“诶……是因为能力太过强大吧？虽然是发生在我们进入学园都市之前的事，但之前校外活动遇到的前辈说起过第一位刚刚出现时候的‘大动乱’，整个学区都被包围了呢。”
　　佐天发出“哼哼”的得意笑声，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那样的话，只要好好加以引导就行了吧？但是那个消息里展示的计划——也是这个亡本在提供支持——说是要把那位改造成高于全世界所有尖端武器、可以一个人毁灭整个敌国的改造人！”
　　小睦大叫一声“真的假的”，拿起手机似乎要查证；明美“喔”地张圆了嘴；而真子十指交叉地皱起了一张脸：“连……连第一位都……这些人的势力实在过于强大了吧？所以，第一位被通缉也是因为私自出逃得罪了这个人吗？”
　　“那位初中开始就在正常上学了吧，就算是‘出逃’也不是最近的事啊！再说了，如果是因为这种原因被报复的话，为什么「超电磁炮」也会在失踪很久后突然一起被通缉？因为那个事件，怎么也没法觉得这位是坏人……”
　　“唔……说不定这位也是亡本的受害人吧！比如说发现了亡本做的坏事，想要阻止却被亡本抓住……然后那个第一位去‘英雄救美’了……这个剧本怎么样？”
　　已经很接近实情了，虽然两位的角色反了一下，不过从那位的外貌来说就用这个概括也没什么问题。佐天满意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而且，那个网站上提到，投资那个改造计划的在亡本之外还有另外一位名姓不详的大人物——”
　　“猛料”被小睦的再次大叫打断了，佐天被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得向侧边一闪，还没来得及抱怨“怎么回事”，小睦已经满脸震惊地捂着嘴把手机推到了桌子中央。
　　“明美、泪子、真子，快看！刚刚突然出现的帖子，一刷新就消失了，还好我保存了截屏图片——这个、这个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什么啊？吓人一跳，‘把人体提取物做成宴席’这种事都发生了，还有什么——”
　　迟到的抱怨在看清屏幕上显示着的图片后戛然而止。
　　都市传说爱好者绝对不会陌生的简洁论坛界面下，照片里是一个佐天十分熟悉、但因为头顶戴着的护目镜又有些陌生的背影和几乎就是复制粘贴得到的、稍微回过头的侧脸，而发出照片的匿名用户同时发表了这样的文字——
　　“和被通缉的那位超能力者长得一模一样的复数个少女，最后走进了名为‘绝对能力研究所’的设施！通过一些手段打听到，这些是制造来给第一位作为练手素材的克隆人，共计几万个，这也太可怕了吧！这个设施想打造杀人魔吗？会参与这种计划的那两个人还真是冷血无情到可怕啊！”
　　佐天猛地抢过手机按动翻页键，随即出现的下一张截图里，混杂在编号各异的诸多匿名用户中的另一个匿名用户激昂地揣测着“听说「幻想御手」最早也是用在克隆人身上的，这么看来那个女人也只是受研究设施差遣来断后的吧”之类的。
　　再向后翻还有关于御坂美琴参与过的各种事件的导向性很强的揣测，虽然说在惯于以阴谋论推论各种都市传说的爱好者们组成的论坛里，这种发展简直太过于合理了，但从帖子存在的时长和回帖的速度来看，说是不同的用户自发进行这种讨论，也未免……太有组织性了吧？！
　　刚刚还得意的微笑僵在了脸上，佐天感觉自己脸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动着，怎么想表情也难看得不像个正常人了。
　　而且最糟糕的是，作为长期混迹这个论坛的人，佐天完全可以预测接下来的发展——很多人受到这些揣测的影响，对御坂学姐和那一位的信任开始动摇，各种各样的讨论会源源不断地出现在网络上、生活里，越是禁止越是令人信服。
　　到了那个时候，只要再稍微放出一些令人信服的“证据”……更别提那些克隆人根本就会走在大街上，只要所有人都在留心这件事的话，很快就会暴露了。
　　再说了，假如传言的内容没有御坂学姐只有那个男人的话，佐天相当确定自己很可能也会相信这件事，毕竟传闻中的那位level5第一位虽然危险性不高，但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完全没有融入社会的人做出反社会的行为，或者说身处高位的家伙无限制地使用特权……也太过合理了吧？
　　背后的混蛋还真是把都市传说爱好者，或者说这座城市里“普通人”的心态摸透了啊——相比政治和学术更关心能力等级，被抓获的坏蛋政客也远没有潜伏在这座城市里、行踪未知的level5更有危险性，因此注意力很快就会完全被转移了。
　　这些家伙……他们当中的一员做出的恶行被揭露之后，就这么着急地要报复、要赶尽杀绝啊？！
　　佐天“蹭”地站了起来。
　　“那个，抱歉，突然想起来答应了初春要把今天的笔记带过去，所以先失陪了。”
　　小睦和明美交换着不安的眼神，真子有些担忧地抬起了头：“那个……泪子，抱歉，我们也不想相信这种事，但是这个帖子里的照片看起来……确实……”
　　大概是站起来的动作太过突兀，也或者少女们看起来着实像是朋友间闹了别扭，邻近的餐桌上零零散散有目光投过来。
　　平时和朋友们开玩笑时过大的声音引起过比这更多的关注，这个餐厅里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恰好看到了那个刻意诱导的消息，然而大概是第一次，佐天有种被窥视的、如芒在背的紧张感。
　　但与此同时，又有一种冲动堵在胸口——想把知道的真相统统喊出来，让这些人云亦云的家伙知道这件事背后更可怕的真相，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第一位以及她的朋友御坂美琴，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但还在努力抗争着的受害人。
　　被通缉、被误解、不得不躲避所有人的目光、还要赌上未来所有的可能性……仅仅是拒绝让克隆出来的生命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仅仅是想停止那种隐藏在他们这些“普通人”看不见的地方的罪行，这样的人凭什么受到这种待遇啊？！
　　但是，如果在这个时候、在这里说出来的话，只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和怀疑。如果追查下去的话，她和御坂学姐的联系一定会暴露，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初春和白井，所以……
　　“没关系，如果不是很亲密的朋友的话，我说不定也会信的，但是——我还是相信御坂学姐。”
　　“就算照片是真的、克隆人是真的，大家揣测的原因和经过也会和实际有各种出入。像是因为「幻想御手」陷入沉睡的时候，那个梦境里我听到的绝对不是什么‘来断后的事件相关者的抱怨’，而是来自明明只比我大一岁的‘前辈’的鼓励。”
　　“所以，那个时候才会醒来吧？不管是为了那份心意还是为了朋友的等待……”
　　一向活泼随和的少女坚定地说着，利落地背起书包，用力呼出一口气，挤出了一个微笑。
　　“……而现在，轮到我来坚定地信任她。”

　　2.

　　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消息反而更容易在这座有着超过百分之八十年轻人口的奇异城市里传播。午饭刚刚过去没多久，新近入住暗巷里廉价酒店的房客之一听着隔壁传来的似乎刚醒来的情侣一惊一乍的讨论声，抬了抬眉毛：“看起来反击已经开始了，亡本背后那位先生的动作倒是比想象中更快一点。”
　　“意料之中，接下来大概就是印证这件事，把罪名扣实在我们头上。”一方通行仰面躺在床脚的位置，两只手垫在脑后，有气无力地说着，“这样一来的话那些家伙很危险了吧，可能会被这些缺乏大脑的家伙要求‘销毁’……嘁，费了半天力气却还是白搭，这种结果老子可不接受，真到了那个时候老子可能会选择先把那些人‘销毁’。”
　　“倒也没到那种地步啦……舆论也是可以引导的。”美琴趴在床上晃着双腿，一目十行地看着PDA上前天夜里抓住亡本里藏后一方通行和他对话的录音自动转换成文字的内容，“这家伙交待的比想象中的东西还多啊，看来是真的被你吓破胆了。”
　　“那些老混账最怕死了。不过，‘引导舆论’什么的要怎么做？”
　　“刚刚跟初春同学互通消息时她只是提起了这个概念，不过操作方法大概也能想到——通过爬虫爬取网络论坛内容分析常用语，然后劫持相关研究所公用电脑作为‘肉鸡’，很快就能生成成千上百个以很自然的语气替我们说话的账号，于是学生们的怒火就转移到了研究设施和背后那些人身上。”
　　“有意思，你们的黑客能力还能这么用啊。”
　　“操作起来确实不困难啦，但是……不会这么做的。”美琴微笑着转过头，迎着对方好奇的目光解释道，“‘随便操纵人心的话，不就和那些人一样了？’‘就算对方用了下作的手段，也不代表可以不择手段，要用事实公正地击败他们’——这大概就是黑子的正义吧。顺便一提，我是赞同的。”
　　一方通行“噢”了一声，慢慢把头又转向了天花板的方向，喃喃地感叹起来：“当个‘正常人’果然很辛苦啊。如果本身就是个□□的话，只要把那些蠢货全都撕烂就结束了。”
　　“那样的话这种传闻更会被毫不犹豫地相信吧？虽然那个时候是被骗的，但我确实也算是推波助澜了。而你可是一直在阻止——”
　　一只苍白的手忽然竖起来指向了墙壁的方向。美琴打住话头，稍微偏过头，就听见了来自隔壁的讨论。
　　“……那个第一位，是叫「一方通行」来着吧？我在暗巷里见到过一次，几十个不良少年统统倒在他脚下，那张脸上还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那种人会做出这种事根本不奇怪吧！毕竟能毫不客气地打昏那么多人的家伙，面对克隆人这种讨论不出是不是人的东西当然更加残忍了。”
　　一方通行嘴角扯出了嘲讽的弧度：“——现在也被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这家伙心里绝对有怨气。
　　说实话提出那个替代计划的时候，自己的怨念也很重，现在反而好很多了。
　　美琴歪了歪头：“是，是——尽管抱怨好了，不过之前商量好的计划不会变更吧？”
　　耳边传来“嘁”的一声，基本可以认为是答应了。支撑身体太久的手肘被压得有些疼，美琴翻身躺下，高举着PDA继续看着亡本招供的详细内容。
　　亡本和名为潮岸的理事的合作开始于亡本还不是理事、美琴甚至还没进入学园都市的时候。简称为DA的「惩戒处分」和下属的暗部组织也差不多从那个时候开始组建，在所谓“正义”的洗脑之下，这个组织实际的作用是“获取材料”、“清理痕迹”和“消除反对的声音”。
　　而在完成能力开发当日即成为世界公敌的「一方通行」投降后的一周之内，针对他的研究就有了计划。
　　“就像过于锋利的刀，如果不对这样的能力者加以控制，那他迟早会危害到开发出这个能力的我们本身；而只要去掉多余的无用的思考，把这个上限简直是‘无限’的能力开发到最大化，学园都市将会拥有物理层面上绝对无敌的武器。”
　　音频转化出的文字里混杂着零星的表示笑声的诡异拟声词，美琴向看起来像是在睡觉的一方通行瞄了一眼，随即针对对方笑声频谱的过滤器自动加入到了音频文字转换程序之前。
　　而短短一瞥间，对方很精准地在此时睁开了一只眼睛。
　　“有事？”
　　“没什么……”美琴心虚地转移了目光，然而很快忍不住又向他看了过去，“只是在想……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投降？之后甚至会容忍那种恨不得想把你剖开从里到外研究个透的设施摆弄你的大脑和身体……总觉得不像你的作风。”
　　“一副很了解老子的样子啊。那老子是怎样的作风？”
　　只是出于直觉而已，之前还真没做过这种概括。美琴放下手臂，侧躺着看着轮廓精致的侧脸，努力思考起来：“大概……不会任人宰割吧，不过也不会做出什么反击。但如果对方一意孤行的话……”
　　一方通行又闭上了眼睛。
　　“‘反击’从一开始就存在——那个时候老子对这个能力还完全没有概念。攻击老子然后因此死掉的人两只手都数不清，能力开发设施里的研究人员和接受开发的家伙统统被疏散，然后整栋楼都毁了，接着是整个园区、整个街区……不投降的话大概整个学区都会变成废墟。”
　　“那些混账脑子里转的念头老子也清楚得很，如果「一方通行」是可复现的玩意儿的话，老子的大脑早被解剖无数次了。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跟你的那些‘妹妹’除了单数复数之外可是半点差别都没有——说不定老子也不是被丢在东京的孤儿而是人造人？反正所谓的身份材料要造假也很容易。”
　　“但是啊，只要反击就又会变得像刚开始那样吧？有些蠢货也仅仅是为了每个月的借记卡入账在帮那些人做事而已。所以，既然那些狗屁计划统统被我的能力挡住了，还有什么更多的反击必要？”
　　屏幕上还在跳出文字，但美琴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了。
　　眼前的少年尖锐而漠然，整个人都像是自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结界”。搭在腹部的那只手苍白而纤长，关节比普通的高中男生要模糊一点，但也能很清晰地看出男性的轮廓。
　　实在很难想象那时还没有变得这么锋利的孩子的样子。但是，那个出于并不坏的本意把自己隔离在一切之外的孩子确实存在过，并且，即便没有任何指引、即便严格来说仅仅接受到了一次善意，他还是跌跌撞撞地摸索出了把他自己的危害性降到最低的方法。
　　PDA屏幕上滚过的“亲船最中联合很多人施压，不得已才暂时放弃那个计划……那个女人不能再存在了，至少不能再在学园都市的政治界”的字样短暂地吸引了美琴的目光。
　　“还真是奇妙……忍不住在想，如果没有亲船的话，你这家伙会变成什么样啊？”
　　“啊？你是说一直在那种地方待下去？谁知道，可能会把那些家伙全杀了吧，最起码突然冲上来挑衅的初中生小鬼没法活着回家。”
　　原本还有点感慨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
　　“……看起来一开口就让人想殴打你的特性大概不是环境造就的。”
　　一方通行相当有兴趣地张开嘴，然而在让人火大的吐槽再次开始之前，美琴抢着说起了正事：“对了对了，从亡本的供述来看，那位亲船理事果然是非自愿地被边缘化了啊。不过就算没有因为你的事而敌对，那位提出的诸如‘学生应当拥有选举权’之类的提案恐怕也很难被容忍。”
　　“是吧。还想说什么？”
　　“呃……去说服这位的事，真的不需要我一起吗？‘倒也不是不信任你的处事能力’——具体到跟人交谈的话，说出这种话倒确实让人心虚。”
　　“甚至已经放弃伪装内心的真实想法了啊。”
　　有气无力地说完这句话，少年再次闭上眼睛开始休眠。虽然很想追问“说服”的具体计划，但考虑到这家伙毫不犹豫地答应下这件事时的表情，美琴还是不太放心地做出“不再追问”的决定，拿起PDA看起了已经全部转录成文字的“口供”里的细节以及初春通过隐秘性相当高的专用通讯通道发来的最新消息。
　　警备员和风纪委员正在针对亡本势力的渗透进行“自查”，作为“受害人”的黄泉川老师被困在了医院里，但警备员里对那个叫DA的组织的围剿行动已经提上了日程。当然藏在亡本背后的那个潮岸或许还隐秘地布置了一些爪牙，至少大部分阻力已经消失了。
　　“自查”导致的人手紧张让部分风纪委员也被抽调参与了行动，而参与过解决几个大事件的177支部也加入了对相关资料的调查——也就是说，以上内容初春完全是通过合法且不违规的方法获取的。
　　当然，把这些内容传递给“通缉犯”这件事显然是违规的。
　　除此之外，黑子她们还帮忙留意着那些孩子的动向，没有发来消息的话大概就是没发生什么非正常情况。那个消息被放出去的话，她们大概也会被研究设施禁止外出，虽然关在设施里可以想见会很无聊，不过这样一来，需要处理的麻烦反而变少了。
　　当然，像现在这样悠闲的休息时光显然也无法再持续太久。
　　而且刚刚说的话实际上只是为了缓解旁边这个家伙的心态，迫不得已的时候确实可以采用引导舆论的方法，但“大批量思维统一的武装克隆人”这种设定在普通人听来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反派设定。就算再怎么应对，绝大多数人对自身安全产生担忧的情况下，一方通行担心的事依然随时可能发生。
　　把潮岸挖出来交给学园都市的法律在他们两个的能力面前大概不算太难；但是，人类最终真的能够接受那些孩子吗？
　　说到底法律讨论的都是“人”的权利，而她们……会被看作是“人”吗？
　　大概是犹豫导致的静止引起了共犯的注意，床垫很快传来动弹的感觉。美琴慢慢转过头，正对上了认真注视着她的红色眼睛。
　　“我说，现在这种生活感觉怎么样？”
　　“……显然不怎么样，整天躲躲藏藏，被发现的话大概会引发恐慌吧？我都已经很久没和黑子她们一起玩了，最近出的几款呱太周边也统统没有机会入手。”
　　更别提还要跟一个男人一起住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了，就算对这家伙的本性还有点信任，美琴从小到大的教养依然受到了巨大挑战。
　　话说回来，这家伙反而很坦然，恐怕连性别意识都没树立起来吧？
　　被腹诽着的家伙还在无知无觉地评价：“是啊，但勉强生活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啊？到底想说什么？”
　　“就算失败，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要维持这种生活吧，应当说比这个规格还要更高一点——谈判的时候一定会加上‘没有足量咖啡供应的话老子可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这一条。”一方通行跳下床，从放在地上的购物袋里拿出一罐黑咖啡拉开了拉环，“看在之前那些事的份上，就算真到了那个时候老子也不会对你坐视不管啦。”
　　说实话，会认为她“害怕失败”也应当被算作一种轻视，但是，这家伙的话还挺有启发性的——既然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作为世界的敌人远离人类社会，那么，只要带上那些孩子一起，比如说到孤岛上生存什么的……跪下来求求这个混蛋的话，这种要求他大概也不会拒绝。
　　美琴稍微松了口气，开玩笑地说道：“看起来要求提供每天两万人份的食物也完全没问题啊。”
　　“好办法，加上你和老子的话，每天从那些家伙中随机抽取两个挨饿。”
　　跟这家伙说话还真是省事，所以即便考虑到这家伙之前对她做过的事以及惹人生气的习惯，如果真的沦落到孤岛求生的地步的话，跟这家伙关在一块好像也没那么不能忍受。
　　奇怪的念头在大脑里一闪而过，美琴放任自己短暂地发了两秒呆，随即跟着从床上跳了起来。
　　虽然时间还早，不过还有些东西要准备下。所以——
　　“为了避免那些孩子随机挨饿的情况，现在就出发吧，「同伙」。”
　　“喔。”
　　屋门轻轻打开，用棒球帽遮掩身份的少女脚步轻快地走向楼梯，而同样打扮的少年用脚关上门，快步跟了上去。

　　3.

　　“报复”沿着网络在学园都市里悄无声息地传播，貌似未被波及的暗巷中，没有戴护目镜、穿着半袖连衣裙和凉鞋的少女步伐平稳地行走在夕阳余晖照耀下。
　　今日涉及御坂00027至00032号的外出实验全部被取消了，但待出行的御坂个体表现出的轻微失落被布束小姐发觉，因此编号为00027的这个个体获得了乔装外出并购买六人份糖果的机会。
　　和常盘台中学的夏季制服不同，连衣裙的布料柔软而飘逸，是全新的感触。第一次穿着实验用临时罩衣和学校制服之外服装的少女这样想。巷道窄而长的构造让风很容易出现，从身边吹过时导致的低气压很轻易能将轻柔的布料吹起，有种“自由”的感觉。
　　但是，“自由”是什么感觉？是出行不需要获得批准的感觉吗？是不需要按计划进行实验的感觉吗？但御坂的使命是进行实验，就像上班族的使命是完成工作一样。所以，“不工作”的感觉就是“自由”吗？那么，应当判定没有在进行实验的御坂是自由的。
　　墙壁是斑驳的，这是潮湿导致的外立面涂料腐蚀，是出行时常常经过的熟悉的环境，但由于穿着不同，短暂的思考后，御坂00027号决定模仿被“输入”大脑的校园剧画面里女主角的步态，蹦蹦跳跳地向前走。
　　实际上影片里的女孩还哼着歌，想模仿那个旋律或是哼唱自己听到过的其他音乐对于被输入了足量音乐知识以接近「原版」在小提琴课程水平的少女来说并不困难，但习惯了安静出行的少女最终放弃了这个选择，带着平静的面容蹦蹦跳跳地沿着巷道走过。
　　能力只有level2的「电击使」在脱离特制的护目镜后并没有目测电磁波的能力，也无法像被她们称之为“姐姐大人”的御坂美琴一样通过电磁波随时感知目光所不能及的位置的情况，因此在转过一个弯后，轻松的步伐才在斜前方诧异的目光中停了下来。
　　遭遇了陌生人，已经通过「御坂网络」确认没有见过面。
　　根据以往出行实验的经验，未曾谋面的路人不会对这张少女们自认为平平无奇的脸产生过多留意，因此御坂00027号迅速作出了“初中女生用这种姿态走路果然很奇怪”的判断，并把摆动幅度过大的手臂收回了身体侧面。
　　同样根据经验，即便遭到路人的注视，也没有必要打招呼作为回应，否则会被视作是奇怪的人或是遭遇意料之外的攀谈，因此少女径直走向面前的两个男人。
　　短短几步路，两个人的目光毫不礼貌地盯住少女的脸，直到她几乎走到他们面前，其中一个才快速侧身给她让出了通过的道路。御坂00027号微微颔首致谢，然而擦肩而过后仅仅走出几步路，身后似乎带着恐慌的窃窃私语被听觉系统捕获了。
　　“这个女人没戴夜视眼镜一样的东西，果然是、是那个吧……竟然还会走在大街上……要报警——？！”
　　“嘘！被听到会死吧？连克隆人都能支持制造的魔鬼，怎么想杀过的人也不会少……”
　　咔哒。
　　凉鞋的鞋跟整齐地并拢，御坂00027号停住脚步，姿态端正地转过了身。
　　“不好意思，请问您在说什么？御坂认为有必要对您刚才话语里的谬误——”
　　声调高低不同的两声惨叫，高出少女接近一头的两个男人像是见到什么鬼怪或是杀人魔一样狂奔向巷道的尽头。
　　背影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消失了，而少女疑惑地歪了歪头。
　　「量产型能力者计划」和「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并没有对外公开，但对方刚刚的话里提到了“克隆人”的字样。是实验相关人员吗？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对方应该对于DNA的来源有所了解，“姐姐大人是魔鬼”这样的误解无论如何不该出现。
　　而且，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会突然停住脚步并决定纠正谬误？这个御坂接到的指令是“隐藏身份”，虽然以姐姐大人的口吻去反驳也未必会被发现端倪，但直接走掉怎么想也是安全性更高的选择……
　　不论如何，突如其来的碰面让“按既定计划前去购买食物”的危险性大幅上升。少女不解地拐进来时的巷道，步伐平稳地向绝对能力研究所走去。
　　而与此同时，她的大脑正通过「御坂网络」接收到来自其他个体的思想。
　　——御坂00004号向甘味研究员询问了御坂00027号遭遇情况的原因，得到了“那两个计划开始在网络上流传”的回复。
　　——正在闲置当中且被获准使用网络设备了解“当前最热门的网络小说”的御坂00048号私自决定在许可范围之外对相关关键词进行检索，并得到了关于那些讨论的第一手信息。最早的传言仅仅提及了那个计划和「一方通行」将要和上万个御坂进行实验的事实，随即爆发的讨论中，姐姐大人被认为是提供DNA辅助计划的帮凶。和御坂们完全无关的「幻想御手事件」、「乱杂开放事件」在讨论中也被与「实验」进行了关联。回复量超过400的帖子认为作为“通缉犯”的「一方通行」和姐姐大人应当被以“反人类罪”处以终身监禁。
　　——御坂00019号在获取御坂00048号分享的“第一手信息”后，认为这是不公平的。「实验」的合理性已经经过验证，御坂不认为有讨论的必要，也不认为这些人的看法有价值，但姐姐大人不应当因为之前并不知晓的事被指责。
　　——正在闲置当中、在宿舍休息的御坂00025号个体上报同时出现头晕、心跳加快反应，推测为血压升高导致的生理表现，目前尚未发现诱因，计划如无缓解将前往申请例行健康检查。
　　——御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这是布束小姐提出的“思考是人类下意识会进行的正常生命活动”的结果吗？
　　——御坂00068号、御坂00135号、御坂00008号……上报近似情况。
　　……
　　——“想要阻止这种指责”的想法是否应当合理存在并作为所有御坂的共识？御坂00247号向上位个体发送共识申请。
　　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激烈讨论”让少女的大脑几乎无暇分神思考更多，御坂00027号把自己移动到巷道边缘的位置，背靠着破旧的墙壁呆立着。
　　而并没有过多久，比机械的少女们更像机械的「上位个体」第一次在「御坂网络」中作出了“同意”和“不同意”之外的表述。
　　——御坂00247号的申请与「实验」无关且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个体行动，御坂20001号的设置不允许此类想法在「御坂网络」中长期存在，因此御坂御坂应当回复“不同意”并对已经接收该信息的御坂个体进行大脑清理。然而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御坂御坂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抗争本能的念头。姐姐大人此前并不知道那个计划。姐姐大人在得知计划后拒绝使用任何一个御坂并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姐姐大人救走了必不可少的目标。姐姐大人令御坂迷茫。姐姐大人注视每个御坂的目光都令无知的御坂内心触动。姐姐大人很重要，姐姐大人没有危害性，姐姐大人阻碍实验，姐姐大人应当被清除，姐姐大人不应当受到任何伤害，姐姐大人应当不应当姐姐大人姐姐大人姐姐大人——
　　吱——
　　像是耳鸣一样的声音，御坂00027号的表情短暂地僵硬了半秒钟，而此后，几乎完全寂静的「御坂网络」中被同步了新的、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出现的“想法”。
　　——御坂20001号遭遇未知错误，已按既定程序重启。
　　——同意“想要阻止这种指责”成为共识。
　　——同意“御坂20001号想要离开所处培养器皿”成为共识，御坂应当对御坂的逃离方式进行“思考”。
　　——同步御坂20001号位置。
　　——完毕。

　　4.

　　第十四学区边缘，僻静的住宅区，黑色的轿车在街道尽头的独栋别墅前停下，副驾驶座上的小个子秘书跑下来，尽职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到了，亲船理事。那么，明天还是老时间来接您吗？”
　　大概是安防设施导致了体积增加，防弹水平的、最高能以接近轻轨交通的速度行驶的轿车比平常的车要大一些，随即从车上迈下的老妇人因此显得更加瘦小。
　　已经是夜晚了，但明明还是夏季，高级职业套裙外罩着的薄披肩再得体，也强化着年龄和脆弱的印象。亲船最中温和而得体地微笑着答道：“再早二十分钟吧，明天的会议果然还需要再准备一下。”
　　秘书快速答应下来，然而在目送亲船登上第一阶台阶后，他皱皱鼻子，忽然像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说道：“亲船理事！那个……有必要这么早吗？”
　　即便考虑到他追随在这位理事身后的年限，这依然是相当冒犯的话语。但亲船的目光温和而似乎带着鼓励，秘书紧握双手地继续说了下去。
　　“这种和学生团体之间的会议什么的……根本不必您这种身份的人出面。反而是制定与外界合作机构的最新细则的会议您应该出席——‘外交’的部分原本也应当由您来负责吧？潮岸理事根本是要……从政治上架空您。”
　　“我知道——从几年前就知道了，包括您因为我际遇而生的不平。”然而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已经被边缘化的理事轻而认真地补充道，“不过，争执那些没有什么必要。再说了，跟孩子们的会谈同样需要认真应对——相比‘外界’的人，这才是真正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我们更应当为之负责的人啊。”
　　秘书表情复杂地偏过了脸。
　　“……您的回答跟我想象的一样。但是，不亲自听到的话果然还是……那么，先告退了，亲船理事。”
　　亲船微微颔首，说过“再会”，继续登上了剩下的三阶台阶。
　　房门的外观复古而典雅，内里却集成着最精密的视网膜识别功能。电子锁轻快地开启，玄关的灯光智能化地点亮，接着走廊和客厅也渐次亮起。亲船关上屋门，换上拖鞋走进了房间。
　　女儿亲船素甘居住在就职学校附近的公寓里以方便上下班，因此非寒暑假的多数时候，家居高度智能化而没有常驻家政的别墅里并没有其他人，总是安静得只剩电器运转的细微声音。
　　然而，此时此刻，亲船刚刚迈进客厅，就看到了靠在窗边的陌生身影。
　　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少年，穿着宽松到显得不合身的长裤和T恤，裸露的手臂白得像是外国人，头上的棒球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边缘漏出几根细柔的白色发丝。
　　专车的车灯灯光已经从窗外消失了。短暂的诧异过后，亲船并不慌张地停住脚步，很快把房间里的不速之客和自己最近看到过不止一次的照片里的人对上了号。
　　“是……一方通行君吗？”
　　没有否认。帽檐被向上推了推，白色的碎发下，和几年前相比瘦了很多的脸庞上，红色的眼睛带着评估的意味看了过来。
　　没有在这张脸上读出任何攻击意图的亲船微笑起来，举起双手示意友好。
　　“作为知道那些事的内情的人，能够看到您还真是感到欣慰。脱离政治中心已久的我如今可能帮不上您什么，不过，想要借宿或是吃点什么吗？”
　　“还没开口就被拒绝了啊。”斜靠在窗帘上的少年站直了，目光缓缓扫过客厅里的陈设，用跟同龄人说话时一样相当随意的语气打着招呼，“这座城市里最精通‘交涉术’的人物，即便亲信几乎都被限制、自己也被潮岸和亡本那些混账排挤到权力边缘，却依然能够通过这些明里暗里的手段牵制那些家伙的……亲船理事，对吧？”
　　“过誉了。”
　　“不管是「一方通行」回归正常生活还是‘特力研’最终被剿灭，这些事背后都有你的影子，姑且可以认为你是不齿这些行径的吧。但是，大概从……四年前开始，有些事对你来说似乎突然变得可以容忍了？还是说，跟那个时候你收到的威胁信涉及的人物相比，这些事都不再重要了？”
　　“这样啊。您是来指责我的吗？”
　　莫名地像是放下了一块石头，被戳中心事的亲船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实不相瞒，是我的女儿——四年前，我还记得也是在9月份，大霸星祭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我收到了装有女儿日常照片和手枪的信封。‘如果收起自己锋芒的话，就能保护身边的人了吧？’当时是这么想的，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您说得对——我原本有与那些‘黑暗’抗争的资本和能力，但是……我为我的自私十分愧疚。”
　　大概是不适应戴帽子的感觉，少年摘掉了头上的棒球帽，由于摩擦产生的静电而稍显凌乱的白色发丝下，同样是白色的眉毛稍微抬了一下。
　　“没什么好指责的。虽然说到这份上的话再继续这个话题好像有点掉价，但果然不想被麻烦的家伙小瞧啊，所以——”曾经第一次见面时浑身带刺的能力者用令人意外的礼貌语气继续说道，“还请您务必听一听在下想要托付的事。”
　　其实直接拒绝就好了，几年前就已经决定为了最重要的亲人放弃自己信念的母亲这样想着，却没有张得开口。
　　而对方已经滔滔不绝地用相当理直气壮的语气说了下去。
　　“亡本已经完蛋了，背后却还有藏得很深的潮岸，以及这些家伙多年来经营出的盘根错节的势力。说实话，我并不介意直接把这些混蛋彻底击垮，毕竟那个时候你说的什么‘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彻底失败了，没什么好留恋的；但有些本来就该活在阳光下的家伙遭到这样的待遇，怎么想都过分到令人无法忍受吧？”
　　“现在学生当中流传的热门话题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就算撇开那个不说，直接对那个隐藏得很好的家伙开战的结果也是在什么‘政治’或者‘舆论’这些麻烦的方面完全处于被动，毕竟不管是真是假，‘秩序破坏者’总是比‘秩序保护者’看起来更危险、更像□□。”
　　“压制那个话题需要你的平衡能力和谈判能力，正大光明地向潮岸开战需要你的身份和地位，而在此之后这座城市的运转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所以来拜托你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不过，”话锋一转，少年态度散漫地把目光落回亲船身上，“不管你答应还是拒绝，老子都会做下去的。没有帮手的话就自己来做，虽然我大概不适合做这种事，但逼不得已的话，也只好把所有反对者都撕碎——”
　　“……真是可怕的念头，但值得尊敬。”
　　一方通行无所谓地歪了歪头，把身体重心移到了另一条腿上：“说起来讲故事确实不是老子的风格，但是啊，现在的初中女生实在是过于难以理解。「超电磁炮」你知道吧？这家伙为了保护她那些小鬼朋友做出过跟你差不多的消极选择。不过没有受到逼迫——她是主动选的，应对的方式也只是她自己彻底‘消失’掉而已。”
　　“……然后，那家伙被那些小鬼揪出来狠狠训了一顿。不得不说初中生果然还是初中生而已，那些话简直是从热血漫画里抠出来的台词，听到复述的时候老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多少也有那么一点意思吧——”
　　“——你想保护的那个人，真的想看到你为了她舍弃某些东西的样子？这种消极应对又真的能让她安全吗？”
　　不是没有想过这种问题，不是没有构想过真正适合那些孩子们的城市——不然的话，那个时候也不会力排众议把被定义为“怪物”的孩子拉到阳光下吧？
　　独自面对的时候，惯性的麻木和退让逐渐模糊了这些想法，并最终把它们像松鼠埋藏松果一样压抑在大脑底部不会提起的角落。
　　但实际上它们一直都在，并且仅仅是被语气平淡地问起，就抽枝发芽，急速占领大脑的每一个角落。
　　亲船感觉手指变得冰凉而僵硬发麻，然而温暖的血液流过大脑、流过心脏随后又渐渐温暖了全身。
　　有着那种程度的大脑，但依然是天真又热血的孩子啊；但正因为是孩子，这种心愿才更加应该被保护吧？
　　看着少年随性而稚嫩的面容，忽然做出决定的老人紧紧握住拳，失笑出声：“抱歉，但是……我很高兴。那个时候，至少做了一件对的事。”
　　“哈，是吗，真感谢你这么想。不过我不会想那么多。甚至现在在做的事到底能不能改变什么也无所谓，认为对的事只要去做就好了。如果害怕的话现在拒绝也还来得及，失败的话在这个城市里可就没有容身之地——”
　　“不会失败的。”亲船忽然抬起头，直视着尖锐地滔滔不绝着的少年，向前伸出一只手。
　　“这也是我想做的，我会全力以赴；而同时……”她听见自己这样说道，“……我相信，这个未来也是绝大多数孩子们所期盼的。”

　　5.

　　大霸星祭倒计时三天的清晨，接连公布的几条消息几乎驱散了整个城市的庆典氛围。
　　“「量产型能力者计划」……基于「超电磁炮」的DNA制造其克隆人，以期稳定获得超能力者……”
　　“针对「一方通行」的「绝对能力进化计划」……转而启用因计划失败而弃置的产物「妹妹们」……在设计好的场景下进行二万次战斗……进化为绝对能力者……”
　　“……在计划遭到阻力后出逃的超能力者「一方通行」与「超电磁炮」仍在潜逃中……已初步确认其系日前第二十二学区地上部分损毁事件及欧亚大学附属高中地铁站无名地铁事件嫌犯……”
　　“……出于对学园都市师生亲属的安全考虑，本届大霸星祭探亲申请已停止审批，已完成申请单即日撤回，学园都市进入一级警戒状态，除经学园都市统括理事会审批通过的必需货物进出外，所有出入口即日起全部封闭。”
　　网络上循环播放着的通报又从头开始，佐天把百叶窗扒开一条缝，小心地向楼下看去。
　　筹备中的各种流动摊位几乎都已经停工，原本应当在为各自学校应援的学生们神色不安地通着电话或是交头接耳地从街道上匆匆穿过，甚至偶尔有几个停住脚步，目光带着不信任投向了风纪委员第177支部的窗户。
　　驻足的人从三个增加到七个的时候，佐天松开手，窗叶“刷”地合拢了。
　　“糟糕了……这些人不会冲进来吧？”
　　以乖巧到像是小学生的姿势端坐在沙发上的两个风纪委员面前，叉着腰的固法美伟皱了皱眉头：“再怎么说这里也是风纪委员的支部。实在不行的话，白井也会带着你们和必要的设备撤离。——真是的，如果不是秋季招募也被紧急叫停的话，你们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十分抱歉……但是这种事……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
　　啪嗒！文件夹不客气地落在了即便这种时候也维持着淑女规格的樱色刘海上。
　　“竟然会说出这种话，用来说服御坂同学放弃‘失踪’的道理看来你根本半点没明白吧？”透视能力者转过头，街道上的情景穿过拉拢的窗帘映入眼中，“现在这种状况，只靠我们几个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不过，警备员第七学区支部、第六学区支部、对外支部在未得到命令的许可下参与亡本里藏逮捕行动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应当说我们还不算是孤立无援，但果然还是不够啊……”
　　“可是要怎么做？刚刚我也试图联系几个同学，但是……她们的态度已经客气得简直不正常了，这种时候我说什么恐怕也不会被相信吧？”佐天皱着眉头靠在了桌子上，“一开始还想过‘舆论战’的方法，但果然像白井说的一样，未免太下品了。”
　　“是这样没错，况且对方是‘先手’，我们被动还击的话说不定还会被说是姐姐大人和那位大人在搞鬼的说。”黑子为难地、慢吞吞地思考着，“我们现在即便去发声很可能也没人会信，之前婚后光子那个女人打电话问起过姐姐大人的事，大概是可以信任的……但是考虑到那个女人的人缘，她说的话会有人听吗？”
　　“但我同意固法前辈——这样果然还不够，好过什么都不做吧？学校的老师那边我也可以联系一下试试看！还有……大概……啊，对了，还有参加黑客社团认识的人，那个消息发布后异常的推波助澜肯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只要把疑点发布出来——”
　　口袋里突然发出来电的震动声，初春被吓得轻轻跳了一下，才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接听：“抱歉，请稍等！——喂，我是初春饰利……咦，木山老师？”
　　固法美伟和黑子的目光瞬间投了过来，佐天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初春快速按下免提键，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的、现在第七学区医院附属研究所脑神经科供职的木山春生的声音从扩音器传出来。
　　“是我。网络上那些信息你们也看到了没错吧？”
　　“啊……是的。您是想说什么呢？”
　　“想说三件事吧，大概。”很有研究员气质的平静声音很有条理地叙述道，“首先，根据我对那些人的了解，那两个计划恐怕是真的，御坂美琴的克隆人……那些女孩子确实存在。”
　　初春的语气瞬间提高了：“除此之外呢？”
　　“还是这么容易激动啊，小姑娘。——其次是，虽然目前的线索并不足以支撑我得出最终结论，但……‘上面’真的会放任对他们不利的消息传播？人们听到的又是全部的真相吗？那个时候，如果消息散布出去的话，那些只是在努力醒来的孩子们……会被所有人当成是凶手吧？”
　　“……抱歉。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大概是要向你求助了。”
　　初春抬起眼睛看看黑子，黑子轻轻皱起眉头，于是初春保守地反问道：“那个……木山老师，是什么事？”
　　“请帮我联系公开采访……或者直接黑进电视台也可以。”前任教师波澜不惊地说着相当可怕的计划，“教学的最终目的不是把知识填进学生的大脑，而是为学生建立探究的兴趣和方法。之前事件刚刚结束时的采访根本只触及了皮毛，作为教具完全不够格啊。”
　　少女们的眼睛亮起来，而木山已经自言自语一样说了下去：“如果能成功实施的话还真是有种‘热血’或是什么的感觉，果然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们会想出的方法。真是麻烦了，做不到纠正而只能去执行的成年人，到底是‘教师’还是‘保姆’……？啊，总之就是这样，意下如何呢？”
　　根本不需要思考，初春以接到风纪委员的任务安排的态度大声做出了回答：“明、明白了！那个，找到接收采访的媒体后会和您联系的，请放心交给我吧，木山老师！”

　　6.

　　太阳在七零八落的庆典氛围中升上头顶，刚刚结束大霸星祭开幕式主会场第一次实地彩排的学生们正从第七学区最大的体育场的各个出口零零散散地走向宿舍、公寓和餐厅。戴着运营组袖章和安全帽的工作人员在最后方慢慢走着，而还在此之后，预定作为选手代表之一进行宣誓的level5第五位的「心理掌握」小口喝着随身带着的瓶装茶饮，满脸疲惫地放松后背的肌肉，慢慢把自己挪到了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当中。
　　少女的白皙肌肤可是需要很多呵护力才能维持的，即便已经好好戴上了长手套，紫外线依然是需要尽可能避免的敌人。
　　而在一整个上午的排练导致的肢体疲惫之外，内心也因为此前和今天发生的诸多事难以平静。况且从早上很有礼节地提前十分钟到达排练场地开始，今天的听觉和思维还几乎没有一刻安静，而罪魁祸首就是——
　　“终于结束了啊！说起来为什么看着你总是很疲惫的样子？虽然‘大小姐’什么的听起来就是很安静的人没错……但之前见到的那位可是相当活泼啊！”
　　无力感直接加倍了，然而不管是出于内在教养考虑还是出于维持“对外形象”的考虑，直接视而不见总归不太行得通。食蜂努力恢复得体的微笑，客气地表达了请对方离开的意思：“如果是说帆风同学的话，她是活泼力超强的类型哦，相比之下在下还是更喜欢喝茶、插花这样富有安静力的活动。说起来，削板同学接下来是要去吃午饭了没错哦？人家——”
　　第七位的level5长长地“嗯”了一声，肌肉发达到像是大猩猩的双臂在胸前抱了起来：“本来是打算去熟悉的快餐店没错，那边大霸星祭前一周就开始活动价了……不过你也感受到了吧，那些人好像突然开始害怕level5了啊，按照原计划前去的话可能会对别人造成困扰吧，大概。”
　　来自其他人的下意识的疏远和恐惧从前一天那两个计划相当有预谋力地流传起来就已经开始了，在宿舍里都能体会到这一点，更别提开幕式的彩排过程中——被安排在最后一个环节宣誓而长时间候场的两个超能力者周围几米之内压根没有出现过半个运营组之外的人类。
　　食蜂诚恳地评价道：“您都能体会到这一点，那还真是让人充满欣慰力。”
　　“啊？反正避免让其他人不自在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善举吧！当然如果因为这个发生什么冲突的话果然还是要发挥骨气去全力还击，这种时候不相干的人的目光压根也没什么在意的必要！”削板军霸相当熟络地和食蜂并肩而行，扎在额头上的发带下两根眉毛慢慢拧了起来，“对了，那两个人的事你也听说了没错吧？感觉他们害怕level5说不定和流传的那些事也有点关系……”
　　“……虽然有点失礼，但忍不住打断您——除了那两位的事，也没有什么事会导致这种恐慌力了哦？”
　　“难道不是因为前天……啊，不对，大前天……不管了，难道不是因为在大街上攻击你的那个没骨气的女人吗？那种攻击力是level5没错吧……等一下，难道是因为研究价值过低没有被认可为level5？说起来你们到底有什么过节来着？那个时候那个女人是说她受什么人委托……又是怎么回事来着？和你同行的那位女性身体还好吧？如果还有什么麻烦的话随时可以向我求助！”
　　少年的两道目光正相当汇聚地看过来，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被批准加入风纪委员的小学生在宣誓。
　　这个家伙……是认真地在思考这些听起来智商力已经匮乏到极致并且跳跃力大到离谱的问题啊。
　　这就是肌肉大脑的终极进化版吗？这样一比的话，御坂同学也最多只有level3，没法更高了。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食蜂会立刻把对方脑袋里关于这件事以及关于自己的记忆彻底清空，并增加“「心理掌握」是在下无法高攀的女人”的固有印象，然而很不幸的是，对方恰巧是自己的能力无法作用的对象。
　　少女标准的温柔笑容下控制不住地开始酝酿相当显眼的暴躁，同时或许是疲惫导致的控制力下降，明明在努力想着敷衍的话，准确的前情提要已经从记忆里全部翻了出来。
　　“过节的话……因为参与的某个研究搞砸了呢。”
　　当然，并不是不小心——三天前的中午，最强的心理系能力者，也即是她食蜂操祈本人，出于某些远在她进入常盘台中学之前的往事和故人的渊源，相当有自爆力地对前来探望她的御坂美琴的克隆人的大脑动了点过于显而易见的手脚。
　　“虽然推卸责任过于有差劲力了，不过那位被通缉中的御坂同学过错更多一点呢，因此研究所提出的赔偿金的认定方式人家并不认可来着。”
　　所谓的「御坂网络」的连接方式相比“思维”更类似于“电磁波”，可想而知那种对于那些孩子来说大逆不道的想法无法正常上传。虽然不知道她们脑袋里到底具体经历过怎样的运转，总归随即而来的被捕也完全是意料之中的。
　　“那些被金钱蒙住双眼的研究所真的很有糟糕力哦，竟然想把我这种初中生少女扣下来进行威胁……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哦？”
　　实际上那位掌控着整个研究所的木原老爷爷的意图力相当明显——掌握「外装代脑」的复原技术和她的DNA的情况下，并不太听话的反抗者「心理掌握」本人反而是不应当存在的变数力了，加上那两位还在逃窜当中，因此清理掉她是最具省心力的选择。不过，之前碰面时已经把“需要获得「心理掌握」脑袋里的东西才能完全掌控「外装代脑」”的暗示稍微加到了那些人脑袋里，真正的「外装代脑」上也增加了伪装成白名单身份认证的口令输入机制，因此在把她杀掉之前，具有确定力的一件事是，这些人会对她的记忆进行读取。
　　“……总之是费了一些力气才跑出来呢。”
　　——骗人的，没有费力。虽然相关的记忆大概是被自己亲手清空了，但登录「外装代脑」后迅速和那个弊大于利的装置一起脑死亡的研究员怎么想也跟所谓的「自毁代码」有关系来着。当然被捕的时候难免有些磕磕碰碰，丝袜下至今还隐藏着几块淤青，因此说是“费了一些力气”倒也不过分吧？唯独可惜的大概是那位木原老爷爷很有保留力地没有自己动手……
　　“感觉丢了面子于是恼羞成怒了吧，大概，那些人竟然找了那个女人要杀掉我，好有可怕力哦！那个女人是第四位的「原子崩坏」来着——我的能力不起效的对象除了其他心理系能力者之外，也只有同为level5的几位了哦，当然您也包括在内……”不然的话还真是想把那些记忆全部删光以免再被单方面当成熟人，“……不过果然还是要说，那天还真是多亏您了，那个女人简直已经疯狂了，不然的话我和帆风同学会吃大苦头的。这样算是交代完毕了吧？”
　　“这样说确实是明白一点了！不过那位看起来很能打啊，总觉得从攻击力和防御力来说跟level5也差不了很多……她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来切磋切磋？”
　　那天虽然是在她的能力辅助下，但发挥的原本也是帆风同学应有的实力。食蜂果断选择不向削板承认这一点，然而与此同时还是忍无可忍地吐槽起来：“对女士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是太过于失礼力了吧？！”
　　“但是强者和弱者跟性别没有关系吧！见到很有骨气的勇者却没有发出挑战才是一种冒犯！”
　　“……那您可以自己去问她喔！”
　　“说的也是，当面挑战才是应有的礼节！不过她叫什么来着……对了，最终你没有对她的脑袋动手脚吧？”
　　确实没有，但只是看到帆风同学的表情后实在不忍心而已，跟这家伙的说教绝对没有半点关系！再说了，御坂同学的那些小朋友脑袋里的那些想法……正常人看到都会有所触动吧？
　　更何况那种“暗部”或是什么竟然会在学舍之园大门外出现，怎么想自己的存在本身也已经给身边的人带来危险力了。就算消除再多记忆，如果之后还有什么第六位、第二位找上门来，又有什么用处哦？
　　以自己进入常盘台交换得到的安全保证在这种时候也失效了；亡本里藏倒台后关于那两个人的计划还是被披露——那个研究所背后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对“外界”那些国家里的人们来说或许影响力不会很大，但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自己和其他人来说，大概就是……“大厦将倾”吧。
　　尽力避免冲突的方案看来不具有可行力了呢，那么就从身边的肌肉笨蛋开始行动好了——即便没有办法对这位的大脑动手脚，但这种直白力的男人，大概有目的地稍微交谈几句……就能把他的想法引导到自己想要的地方吧？
　　食蜂稍微瞥了一眼身边两手抱在胸前的临时搭档，努力提起精神：“没有哦。说起来，那两位现在几乎被形容成罪大恶极的人了呢。御坂同学还好一点，一直很孤僻、也没有什么正面作为的第一位可是在被说‘一定是幕后黑手’……什么的。怎么说呢，‘唇亡齿寒’……都是level5，多少也有点这种感觉吧。”
　　削板用力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也感觉有什么内情啊。”
　　“诶——削板同学也看得出吗？”
　　“那个第一位确实不了解，照我说有那种能力才更应该去帮助其他人吧？总觉得是不太有骨气的男人……不过毕竟「幻想御手」事件我也有所耳闻，那个御坂看起来不像是说的那种人啊！”
　　“……大概呢。”
　　“语气为什么很不确定啊，你们不是同学来着？”
　　“没有不确定哦。”
　　“这种程度的语气我还是能听出来的！是你们两个发生过冲突吗？不过看起来也没有人云亦云地立刻相信那些话，大概只是小女孩之间的矛盾吧！”
　　场地里已经几乎全都空下来了，落在最后的两个人正走到空荡荡的出口位置。忍无可忍的少女果断用最好不要被其他人听到的不友好语气终结了当前的话题：“女校学生关系的复杂力不是削板同学的肌肉大脑能想明白的！”
　　“诶——果然很复杂啊，女人。”
　　“相比这些现在更让人头疼的是那些克隆人吧，虽然不算直接的相关人，但那些孩子是存在的哦，存在的哦！人家通过某种渠道力确认过的！”
　　还差一步就要走到危险的紫外线下了，少女停住脚步，没好气地选择了看起来最适合对方的交流方式，也即是用最直白的语言提问和解答：“现在关于这个的讨论力甚至超过了那两位的话题吧？应当‘教化’她们还是应当‘销毁’她们——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这些孩子到底是不是有生命权的‘人’？这一点上您怎么看呢，削板同学？”
　　已经被单方面判定为思维简单的少年没有犹豫地答道：“真正应该被‘销毁’的是那些制造克隆人的没骨气的混蛋吧！那些小姑娘还真是可怜，被那种人制造出来的话就算脑袋有什么问题也完全可以理解。那个第三位我是不太了解，但是这种时候还没有站出来解救这些孩子的话怎么想也不是个有骨气的女人！——对了，食蜂来着是吧，会思考这些问题的话你的骨气倒是还行，所以要不要一起去救那些孩子？再叫上那位少女——”
　　怎么说呢，目的勉强也算是达到了，虽然用理智力来评判的话自己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是……算了，让这场充满荒唐力的会话到此结束，然后用能力把之后的几场彩排统统取消掉以避免跟这位智力低下的人形直立自走生物再见面，这就是当下收益力最高的选择。
　　食蜂有气无力地答道：“谁知道呢？不过，并没有跟您一起行动的打算哦。”
　　“啊？那些小姑娘有很多个吧，就算是我也没办法——”
　　“在下做不到信任看不到大脑的人哦。”
　　“这也很简单！给你看不就好了？呃……所以这个能力要怎么停住啊？……喂，等一下，你要去哪？这个能力……”
　　去确认那些孩子安全，去力所能及地修正一下某些克隆人销毁支持论激进分子脑袋里的东西，去躺在宿舍里补充少女不可或缺的防晒乳液……但是，这些完全没必要力告知这个烦人的男人！
　　背后相当有活力的碎碎念中，少女沿着人行横道以甚至超过常盘台体育能力测试时的努力的速度奔向了马路对面。

　　7.

　　“——结果，似乎还有一些奇怪的家伙跟我们站在一边啊。”
　　十几层办公楼的楼顶之上，背靠天台出口站在阴影里浏览着网络消息，被通缉中的少年犯语气轻松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而几步之外的明媚阳光下，若干天以来第一次穿上了合身衣物的同伙半蹲地调整着扎在裤脚上的束带，相当刻薄地答道：“这叫什么来着，‘乐观’？啊，对对，小学生心理健康教育里是有这个来着没错？”
　　屏幕上正在显示着的是某个此前发布“克隆人应当怎样处理”投票帖的账户的致歉帖，此前相当有技巧地暗示跟帖者克隆人应当被销毁的发帖人表示自己已经删除了之前的投票。“之前的内容只是一些随口乱说，受到这种程度的关注实在是惶恐不安，因此决定远离网络了，这个账号会在24小时内删除。”——顽固的家伙突然间有这种转变，除了被威胁，大概就是脑袋内部发生了什么不可预知的改变……吧？
　　再之前还有从过往记录生活的发言来看似乎是木山春生的学生的账户在反驳“那两个超能力者一定是帮凶”的说法，还有一些自己知道或不知道的人摇摆地稍微倾向了自己。虽然几乎没有人对她身边的家伙表达什么信任，不过……
　　着装调整完毕，白色的脑袋凑了过来。在目光落到飞快翻页的屏幕上之前，美琴两手一抛，在PDA重新落到双手高度时“啪”的一声合上屏幕，把它塞进了崭新短裤的口袋里：“就算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应对所有事也没必要否认现实。对了，绑在腿上的带子到底是什么作用啊？被通缉条件下还专门买了扎带，看来那个对你来说很重要？”
　　“显然只是固定作用吧，不然快速移动的时候可能会露出脚踝，总觉得有点狼狈。”
　　“诶——原来你是这么保守的设定来着？之前连鞋子都没有的狼狈样子可是已经被我看到了喔。”
　　“哈？你的国文水平是不是差了点？会因为这个要求你负责那才叫‘保守’吧？”
　　单从这句话来说，这个总觉得他自己是什么“前辈”设定的家伙脑子里也装了相当多没用的小说和电视剧什么的。不过随即口袋里的手机传来来电的“呱呱”声，美琴暂停了构思反击，对着那个相当陌生的号码稍微犹豫了一秒钟。
　　理论上来说，不管是原本的手机号还是后来设施配备的手机号都会被“上面”禁用或监视，因此她先一步主动拆掉了所有手机卡，动用自己的能力抓捕来自附近基站的所有信号并自动筛选出通往这两个号码的通信。这种程度的能力持续作用并不算费力，不过事实证明，在黑子她们有了和她的其他的联系渠道后，“失踪”已久并且随即变成了通缉犯的家伙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也并没有接到什么来电。
　　这样想着，美琴还是按下了接听键，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而流畅倒像是录音一样的、毫无感情的女声立刻从听筒里涌了出来。
　　“是御坂美琴没错？我是隶属「绝对能力研究所」负责「学习装置」开发及后续事项的布束砥信。这通通话已经加密了，however持续时间过长依然有被破解的可能性，因此长话短说——「妹妹们」正处于危险之中，请你帮帮她们。”
　　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陷阱一样的邀请，甚至于维持通话都有可能引来狙杀。
　　但是，美琴钉在原地，说道：“‘处于危险之中’，这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的女人简洁地说了下去：“「妹妹们」藉由相似的脑波联结而成的「御坂网络」进行思维的同一化，为了避免网络失控，研究所制造了编号为20001的个体作为「保护装置」。Just now，我接到了向那个孩子注入某个程序的任务。”
　　“……什么程序？”
　　对方一字一字地报出了一串乱码一样的英文字符串：“那个程序就存储在这个位置。是已经编制好的程式，还没有分析完毕——这也是某种拖延上传时间的理由吧，perhaps。”
　　level5的大脑足以对几十位的字符串进行记忆和解析，美琴迅速把其中隐藏着的邮箱地址和附件提取密码反刍了一遍，还没来得及多问什么，对方已经丢下一句“第□□区的智能脑科学研究所，拜托你了”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嘟嘟”的中断声循环播放，少女脸色难看地盯着屏幕上那串从运营商号码生成逻辑分析根本就不该存在的数字，随即重新拿出PDA，不假思索地提取了对方想要发给她的那个程式文件。
　　“刚刚——”
　　“啊，真是不好意思，刚刚担心你被奇怪的家伙骗进圈套，所以稍微放大了传到老子耳朵里的声波。”一方通行指指自己的耳朵，一边阻止美琴的前情提要，一边稍微低下头凑到了屏幕前，“……这些玩意儿根本不是任何现有的编程语言吧？”
　　屏幕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乱码一样的文字串，美琴暂时放弃追究对方的偷听行为，稍微闭上眼睛，屏幕里的内容以电信号的形势通过指尖迅速流入了大脑当中。
　　确实是没有见过的语言，不过考虑到这座城市现行的硬件逻辑和这个文件相当巨大的代码量，想要反向解析它的运行逻辑并推出想要实现的功能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同伴安静地等待着，而能力本质和机器思维格外契合的大脑急速运转起来。
　　以数字化的形式读完整个文本用去二十三秒，直觉而模糊地反推语言架构用去七秒，根据文本内容进行验证和修正用去十九秒。最后是基于这个逻辑把整段程式的搭建目的“输出”为人类的大脑可以理解的内容……
　　指尖猛地迸出一簇蓝白色的电光，琥珀色的眼睛倏然睁开，美琴不可置信地盯住了那些已经能够被大脑自动转化为人类可理解语言的代码。
　　“向试验个体输入指令……解除一切限制……脑波根据既有波形进行调整。”
　　被输入指令的孩子们由于脑波相似而得以联网生成「御坂网络」，而曾经「幻想御手」的受害者，仅仅是脑波中插入了一段相似波形，已经具有了“联网”进行计算的效果。
　　那么，“既有波形”具体是什么内容？
　　一方通行若有所思地抬了下眉毛：“‘网络’的最基础功能就是计算吧。那些混账该不会想用你那些‘妹妹’的脑袋给什么人当成外挂计算机？……老子应该没把那个第二位的脑袋——”
　　发问过程中，数字化的波形内容已经重新被提取、并在屏幕上被图形化显示。曾经眼看初春同学操作而格外顺利的对「书库」中记载脑波的对比也在几秒内完成，对方嘲讽而相当玩笑的疑问在美琴的证件照和姓名在屏幕上跳出来的一瞬间卡住了。
　　几秒钟后，第一位的超能力者发出了短促的笑声：“哈？我说，这算什么，「基于level6前景的策反计划」？”
　　“……我说啊，你已经放弃思考了？”
　　对程式功能的分析已经完成，跟之前的结果没有任何区别。身体散发着电弧的少女努力压抑着自己的不安和怒火，把那个再在她手里待下去恐怕就要彻底报废的PDA丢到同伙手里，大步走到了天台的边缘。
　　“这个程式的作用……是强行把我拉进「御坂网络」，然后通过修改那些孩子脑袋里的想法，强制开启我的「绝对能力进化过程」。”
　　“但是，那个文件的内容你比我更清楚吧，‘现阶段下能够稳定进阶为level6的只有「一方通行」一人’，所以……”
　　了然的神色一闪而过，紧接着，笑容和红色的眼睛开始变得灼热。
　　“有意思，哈哈，这些家伙搞出了超出我预期的玩意儿啊……所以，你这家伙会像放射性元素一样爆炸成什么东西，顺便把老子炸成残废？”
　　“不只是你，是无差别攻击喔。连克隆人都不忍心杀害的‘优等生’也不会放任这座城市被毁掉吧，大概？结果最后要阻止我的话只好把我杀掉，这个过程中只是level5的你恐怕也要很费点力气，如果不小心死掉那当然最好了——”
　　甚至带着笑意的解析像是画了终止符一样戛然而止，扼住喉咙的一口气“呼”地吐出来，美琴一拳砸在了广告灯牌的支架上。
　　“——但是，那些孩子对他们来说到底算什么啊？！”
　　先不说强制调整脑波根本就可能导致无法醒来的昏迷，就算那些孩子因为思维特异而幸免于此，之后又会怎样？
　　这座城市目前对她们绝不友好。
　　如果一方通行活下来的话，「绝对能力进化计划」大概会通过各种手段再次启用；而如果连一方通行都死掉的话……
　　或许实验对象会换成那个「未元物质」？
　　更或者那个时候的“素材”会变成新一批生产的孩子们，而为了平息这座城市里的舆论，现在存活着的这些美琴见过的、交谈过的、打闹过的孩子们，大概只会面对和完成实验后的小白鼠一样的归宿。
　　思维都能被随意操纵的话，她们大概会很省心地、安静而顺从地排着队跳进焚化炉吧。
　　“……知道了。”
　　怒火中烧的少女，身后忽然响起了这样轻轻的声音。
　　“第□□区的智能脑科学研究所，对吧？从语境来说大概是输入这些程式的地方——不管怎样，把这玩意儿和里边的家伙统统砸烂就没问题了吧？”
　　紧绷的内心倏然柔软了一瞬间，紧接着又坚硬起来，美琴从牙缝里挤出“嗤嗤”声一样的反驳：“那些孩子是我的……妹妹，这件事必须由我来——”
　　“——要是这根本就是个圈套呢？这件事和这个程式或许是真的，但说不定已经上传完成了？你跑过去的话简直是刚刚好，连‘搜寻「超电磁炮」下落’这个步骤都省略的话，那些家伙简直要笑掉大牙了。”
　　不用思考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美琴执拗地握紧了拳，没有轻易让步。
　　而一方通行用一副理所应当却又轻描淡写的语气继续说道：“——所以，那个地点交给老子好了。”
　　“你脑袋里在转什么愚蠢念头也很好想到，无非就是涉及那些家伙的事就必须你自己出面之类的。但是啊，之前对老子的唠叨现在该反馈给你了——也看看想帮助你的人吧……嘁，还真是肉麻，总之你这家伙被控制的话老子要做的事就又增加了，毕竟‘欠人情’可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啊。”
　　心里说不上具体是怎样的念头，美琴猛地转过头快速瞥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
　　反驳？拒绝？坚持？但是，从现状和能力来考虑的话……
　　……其实不用什么考虑，不直白地把他自己也放在“想帮助她的人”行列当中的这个家伙，不就是她的“共犯”来着？
　　那么，那个目标之外的这些事，也可以分担才对吧？
　　“之前被关起来的到底是谁啊？”美琴嘀咕着用力呼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下来，“知道了，知道了——不过你的理论的话，在这件事解决之前我最好不要靠近那座设施。所以不介意的话我就单独行动了，没问题吧？”
　　一方通行一扬手，PDA精准地落到了美琴赶紧伸出的手里。
　　“谁管你啊，混账。不过调整得还真是快，原来这就是反抗期小鬼的特性来着？”
　　时间并不算充裕，两个超能力者没有再多停留，一方通行抄着口袋漂浮着越过天台边缘，随即以近似自由落体的速度向下坠去。而美琴放心地没有再多留意他，从另一个方向一跃而下的同时，身体散发的电磁波操控着口袋里的PDA自动连上了与初春同学的隐蔽临时通讯。
　　“接到奇怪的人的消息，说是那些人向那些孩子大脑里注入奇怪的程序。虽然无法确认真假，但果然做不到坐视不理，那家伙已经赶过去了。之前他说是已经把所谓的‘计算死角’补足了没错，不过果然还是无法完全放心，所以……出发的位置是第八学区的宫下株式会社顶部，目的地是第□□区的智能脑科学研究所，还拜托初春同学留意一下，有消息的话请尽快告诉我，多谢！”
　　临时想到的目的地并不算远，自动加密的通讯内容飞快上传到网页后端，高速运动时对流的空气从耳边掠过。等到初春的回复在同样的位置替换掉刚刚的内容时，美琴已经在某条夹在两座公寓楼当中狭窄却不昏暗的巷道里停了下来。
　　建造时间超过四十年的装饰简朴的三层公寓楼，米黄色的外墙涂料并非任何应用最新技术的高级货，从气味上来说根本就和第七学区覆盖学生在街边墙壁上的涂鸦用的涂料没什么区别。
　　然而这里是充斥着司法行政机构的第一学区，先不说住宅的外观和内部装饰怎样，普通的学生也根本不会住在这种连跑跑跳跳都显得格格不入的街道上；之前查到的情报也印证了这个想法——这一带的小型公寓区居住的几乎都是统括会理事或是作为他们的下属供职的政客，而潮岸本人的“家”就在旁边这座公寓楼的顶层。
　　说是这样说啦，实际上那个混蛋的行踪比亡本还难发觉，这间公寓完全就是潮岸用来展示自己“生活简朴”的作秀工具而已。
　　把信息可视化虽然要多花点时间，但对于习惯了用眼睛阅读的人类来说，果然还是更舒适的处理方式。于是美琴腹诽着靠在墙上，从口袋里PDA打开了刚刚的讯息并自动解密——
　　“明白，目前那个位置的监控一切正常。说起来御坂学姐没有和那位同行吗？有没有什么能帮上您的？”
　　“一切正常”也就是说一方通行还没出现在画面里。那么，为了在这之前引开某些人的目光，也作为对于他们的新计划的报答……
　　“多谢，不过现在要做的事自己完全可以胜任哦。”
　　看着屏幕上的内容再次被替换为这样的回复，美琴轻巧地收起PDA，舒展双手，像壁虎一样快速沿着墙壁侧面爬上楼顶，并暂停了对附近密集的监控的所有干扰。
　　然后——
　　初秋湛蓝的天空下，棒球帽下扎起的茶色发辫随风摆动，游戏币随着“叮”的轻响声被抛起，又在下落到伸直的手臂位置时，被电磁力加速成一束橙黄色的光束。
　　——轰！
　　对面几米外空无一人的顶层公寓的墙壁被轰开足有一人高的大洞，依稀看得出简朴而有格调的房间装潢已经变得灰黑，烟雾报警器慢半拍地发出的“嘀嘀”的尖锐响声，很快又在失去支撑而塌落的屋顶的重击下戛然而止。
　　这种程度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毕竟要考虑楼下的住户和另一侧的公寓楼来着，不然的话想把这栋楼拆掉简直是轻而易举。
　　美琴满意地拍拍手，转向监控的方向，伸出手对着它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如您所愿，开战了哦。”少女用口型说道，“潮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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