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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束光
考完最后一场试,全班沸腾起来,郑晓雯一考完就拿着书包向外跑,“印君,别太想我,到时候微信聊,有空我找你玩,拜拜~”
话刚说完,就不见人影。
印君看着大家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外面吵嚷一片,却没被这气氛所感染,而是低头默默理书。
作业写完了一大半,她想着正好在这边把还剩的语文卷子写完再回家。
教室里的人很快走空,印君拿出卷子慢慢写着。后面突然传出了一声很响挪椅子的动静,朝后看去,季卫正低着头站在自己的座位上。
印君有些惊讶,最后考的是史政,他不用考,应该早走了。
季卫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抬起头,语气颇惊,问她:“你还没走?”
印君像小鹿受到惊吓般立即转过去,摇摇头,有些惊慌失乱,“没走。”
后面没再传出声音,印君心下刚放松些,只听对方又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是上次在茶水房问借水票的时候还叫自己名字了吗?
是忘记了吗?
印君不太喜欢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名字,她总觉得“君”这个字太大。
“印君。”她答,心里被一股巨大的失落感缠绕着。
“那你能不能把作业告诉我下,我没有记。”
他好像总是特别理所当然地问别人要东西,不是麻烦请求的语气,而是那东西好似本就属于他那般。
“那你稍等一下,我拿张便利贴写给你吧。”印君说着拿起旁边的便利贴就开始写。
“不用了,你直接告诉我就行。”
声音越来越近,“说给我听就好。”
印君用余光能看到左侧前方有一道影子笼罩下来,顿住笔,眼前的淡青色便利贴都有些失色。
她对季卫总有股熟悉和亲切感,他手里的那束光陪了她10天。印君永远都记得那天看到季卫那一刻的欣喜,即使他可能不知道那是她。
“数学是这几张纸卷,还有南通小题上面的三张练习题,十五到十八页。语文是三张卷子作文不用写,英语五张卷子,加小题狂做第五页到第七页的完型和阅读。”
印君将试卷一张张反过来摊开,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又继续补充,“要不我还是给你写下来吧,可能记不住。”
“那你帮我记一下吧,谢谢。”季卫拉开郑晓雯的凳子,坐在她旁边,“站着有点累。”
印君明显感觉到自己写字的手有些控制不住,现在的脸是红的嘛?应该是的。她写字喜欢把一竖都拉地特别长,这个习惯一直改不过来。但这次有刻意收敛,写得一笔一划,很板正。
季卫一只手撑在椅子的靠背上,另一只手放在印君堆积起来的书上,印君能听到他用手指刮书面的声音,与之呼应的就是笔头在纸上摩擦声。
她写完将便利贴撕下,放在手掌心递给他。眼睛看向手里的便利贴,不敢与他对视。
他刚才刮书的食指蹭过印君的手心,很轻,有些痒。
印君立即收回,无措地坐在那边,她现在一点写作业的心思也没有。
“你的字很好看。”季卫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纸条,而是在看眼前的人。
他知道印君很紧张,双颊很红,红地不自然。他借别人手机搜过,上次她说的角质层薄是什么。感觉按他的理解来看,就是皮肤太嫩了。
“谢谢。”印君转过头,继续拿起笔开始写作业。
“你不回家吗?”季卫看她这么淡定地坐在这边,不禁问。
印君食指不自觉用力,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平稳地回答他的问题。可是,他俩现在的距离也太近了,都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薰衣草香味。
“打算把语文写完再回去。”
“那你是有家长接还是自己回去。”他继续问。
“自己。”
“天快黑了。”
印君抬头看去,窗外的天果然有些灰暗落下来。她默了一下,反正季卫在她旁边也写不下去,还不如先回家,在公交上也可以写。想着她将笔放进笔袋,开始收拾书包。
“你回宿舍拿东西吗?”
她第一次看见话这么多的季卫,上课回答问题都是言简意赅,包括几次接触下来都不怎么说话。今天好像问题很多,估计也是放假了,心情激动。但为什么又不着急回家呢?
印君答:“不回,直接回家。”
她没有什么要拿的,东西本来就少。
“那我跟你一起去公交站吧,我也一个人回家。”季卫站起来,往后走。
印君下意识拒绝,“不用了,我们应该不是一个方向。”
她加快收拾东西的速度,有些手忙脚乱。
虽说现在教室里是没人了,但外面肯定是有人,他们大多数都会先回宿舍拿东西。她不想被别人看见她和季卫一起走,她受不了那些流言蜚语。还有一点,她肯定跟季卫不是一个方向的。既然季卫以前是一中的,那他的家肯定是在城区,而她是往乡下的方向走。崇光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是城乡的交界处。他俩,是往相反方向的。
印君很快收拾完,将书包背在身后,就收好椅子往外走。等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向房顶上面的灯,踌躇开口:“这个灯,要帮你关掉吗?门锁是直接扣上就好了。”
“关,锁我不会扣。”季卫的语气冷了几分。
印君心思敏感,她察觉到季卫应该是生气了。像他这么个人,应该是没被别人拒绝过好意。印君就站在门口处,打算等季卫收好再关灯。
季卫的动作仿佛就像刻意放慢了一般,将书捧在手里慢慢翻页,翻完了放到一边,又重新拿起一本。印君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六点零二。她没有催他,就很安静地等着。
季卫收拾好,拉拉链的一瞬又想起来昨天桌上的那瓶水。他将水从桌肚里拿出来,问印君:“你昨天是不是没去出晚饭,知道是谁送的吗?”
印君立即摇头,又敛眉低下,回答的声音很小,“我不知道。”
季卫看到她的反应轻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将水放进书包,“走吧。”
印君将灯关掉,扣上前门里面的插销,又转到后门将门锁起来。做完之后,发现季卫还没有走。
印君摸了把书包带子,正在愣神之际,季卫叫她,“走吗?”
俩人一起走在楼梯间,此刻的脚步声在空荡的狭小空间里显得尤为响亮。
印君低着头,看向季卫的鞋子,很干净。她不知道是什么牌子,L的字母镶嵌在V里,看起来就很贵。又看了眼自己的,淘宝上三十块钱买的小白鞋,白底处有些发黄,就算用再大的力还是没能刷掉。
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抵达,满足当下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爷爷常安慰她,跟别人比起来她已经算是幸福的了。可是这个别人是谁?又为什么要去跟别人比。她就是不幸福的,跟谁比都是不幸福的。物质层面的缺失会加剧精神层面的空缺,可归根结底还是在精神层面这块。在印君这里,没有爱才会放大对贫穷的憎恨。
印君走向公交站台处,那边有其他等候的学生,对面的站台是同样站着很多学生。
两个站台,斜对角。站台是不会变的,只有公交上的人,开往不同的人生。
季卫站在她旁边,抬着头看向上面的牌子。印君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第一次来这边站台等车。也对,他刚转来这里。
思及此,印君想提醒他站台错了,但是旁边又有很多女生在看他。
“我应该坐哪辆?”他问地一如既往地从容自然,关键印君不知道他家在哪里。
他身上有点王子病,但又不会让人讨厌他。
印君指向对面的站台,“你应该去对面找。”
“那你坐哪辆?”
“k8。”
“来了。”
印君抬头,有些没反应他话里的意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明白,是公交来了。
印君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定后,看向季卫,他还站在原处。对上目光后,印君慌张移开。
车子启动。
余光里季卫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印君打开窗户,又慢慢阖上。
车厢里都是学生们的交谈声,印君拿着语文卷子继续写。车程一个半小时,陆陆续续有人下车。
印君在富学站下车,等待转车。
这边有个富学中学,之前很多初中同学都考来了这里。那些同学,也再也没有联系。就算在镇街上遇见,印君也会回避,当做不认识。
她之前去超市,有碰见过一个小学和初中都在一起读书的女同学。只记得她体育很好,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外面的比赛。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做了超市的收银员。印君特意去看了一眼超市玻璃上贴的招工启事,工资两千多。
那时候她刚上高二,觉得两千多工资在这个小地方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了。
但就在高二那个暑期,印君去了在苏城的姑姑家,在附近的健身房找了一个兼职。发传单,推销健身课,底薪两千加提成。健身房老板觉得她不会说,遇到人紧张地说不出来话,就让她去游泳馆做前台。那个老板是个心善的人,看出她家庭条件不好,没辞退,还让她腾出更多的时间学习。
那是印君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未来的工作,她以前只觉得学习好就好了,学习好就会出头的。可是,她没有任何爱好,不知道高考要选什么专业,不知道以后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她不想做超市收银员,不想做前台,更不想做地推,她想要体体面面地在大城市生活下去。
穷人是没有体面的,在大城市两三千的工资是不能维持体面的。能拿着两三千工资还能在大城市活地很潇洒的那部分人,是本身家里就很有钱的,他们有底气。他们的体面不是两三千的工资给的,是背后的家人。
她也不甘心拿着两千的工资在这个小镇上一辈子,找个相似的人结婚,生下相似的后代。一代代延续下去,似没有什么错。
可是,这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错的离谱。不是贫穷是错的,而是贫穷之下爱被消磨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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