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高骨]同枝生

　　01
　　香火扑鼻，木鱼萦绕。
　　高启强西装革履，在佛像前虔诚跪拜。
　　唐小虎和高启兰分别上了香，并排站在后面。
　　“许了什么愿，小兰？”唐小虎小声问。
　　高启兰抬头望着佛像，说道，“一家人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唐小虎点点头，“很实用。”
　　“你呢？”高启兰反问。
　　唐小虎呲牙一乐，“希望昨天买的彩票能中奖。”
　　高启强拜完，住持走上前表达谢意。
　　“高总，这些年，你的香火钱，从来没有断过。您真是一个有心人啊。”
　　高启强笑着，“这都是应该的。”
　　“我们做生意的，事在人为的时候太少了。”
　　高启强看着佛像，说道，“多少次，还得靠上天庇佑。”
　　住持微微一笑，说道，“留在这里吃个斋饭吧，高总。请随我来。”

　　02
　　工作人员把饭菜备齐，鞠了个躬，便退了出去，并把门牢牢关严了。
　　高启强笑了，他提高了一些音量，对空气道，“让我们看看你吧，啊？小和尚？”
　　一阵窸窣，高启盛从里面的屋子走了出来。
　　头发剪短了，穿着连帽卫衣和牛仔裤，眼镜换成了黑框。
　　看上去像个男大学生，他抓抓头发，朝几个人走过来。
　　“哎哟喂…”他拖着长音，用黏糊糊的嗓音抱怨，“什么小和尚啊，哥。我又没出家…”
　　高启兰和唐小虎忍不住笑，后者打趣道，“你都住在庙里了，还不是小和尚啊？”
　　高启盛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我的炸鸡呢，每天吃素吃得我都要吐了。”
　　“给你给你。”高启兰从包拿出一份分量夸张的炸鸡给他，说道，“刚才站在我旁边那个小和尚，我发誓我看到他流口水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
　　高启强看着弟弟，感慨道，“多少年没看到你这个打扮了，清清爽爽的，多好。”
　　“哥，”高启盛撕开鸡腿，说道，“小兰都毕业多少年了。”
　　“是啊。”高启强揉着高启盛柔软的发丝，说道，“都长大了。”
　　高启兰看着二人的互动，似乎一切都和学生时代没什么区别。
　　可同时，她明白，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警察呢，最近的势头也小下去了。”高启强说，“这案子过去几年了，涉案人员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要不是安欣坚持，他们早就放弃了。”
　　“但几次扑空，安欣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权威就更加站不住脚了，盯梢的基本上都撤了。前几天，我放出去几个地下赌场，转移了他们的视线。”
　　“当年那案子，该做的工作基本上都做完了。”唐小虎接着说，“能确认小盛身份的那些个警察，有调职的，有退休的，也有几个还在原地扎根的。该打点的、该处理的，都解决过了。替牢的也定了。到时候，只要让小盛去警局扛一宿，罪名一推，再罚点，基本上就没问题了。”
　　“唯一的麻烦吧…”唐小虎看着高启强欲言又止。
　　高启强头疼地捏捏鼻梁，说道，“安欣。”
　　“那个油盐不进的…安欣。”

　　03
　　“这狗皮膏药…”
　　高启盛手里拿着鸡翅，有些无奈，“都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这么粘人啊…”
　　高启强把高启盛滑落的袖子挽上去，长叹一口气，“哎呀…这个安欣，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真不想动他。”
　　“哥。”
　　沉默许久的高启兰忽然开口，吸引了几人的目光过去。
　　她抬起头，说道，“不想动安欣…不是还有李响吗？”
　　几人看着她，房间内的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
　　高启盛费力地把鸡翅咽下去，震惊道，“李响…没死？”
　　这回他变成了视线的目光聚集地。
　　“…”唐小虎挠挠头，“真就…没一个人记得告诉他啊？”
　　高启强扶额，“事情太多了，又光顾着叙旧，把这事忘了。”
　　“我都醒这么久了！”高启盛震惊不已，“他没死啊？！”
　　“小盛啊，你听我说。”高启强安抚弟弟的情绪，说道，“李响是被你扑下去了没错，但人家是警队出来的，还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身体素质和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懂吗？”
　　高启盛激动到破音：“我那是因为跳楼前中了一枪才昏迷的！我身体素质也很好啊！”
　　“是是是。”高启强连忙应道。
　　“掉下来的时候他胳膊垫了头一下，抢救又及时，没出两个月就恢复了。”
　　高启盛张张嘴，没发出声响。
　　唐小虎看准时机，连忙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炸鸡。
　　高启盛宕机之余，嚼着嘴里的食物，力气被抽干了一样，口齿不清道，“那他现在在哪儿啊？”
　　高启强抿抿嘴，欲言又止半天后小声回答，“行为英勇，勇气可嘉。晋升了。”
　　“现在干到了区委书记秘书。在孟德海手底下。”高启兰补充。
　　高启盛那双大眼睛透过黑框眼镜，快速地集聚起一层水雾。
　　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
　　高启盛吸吸鼻子，端起茶杯敬遥远的李响。
　　“步步高升啊…”

　　04
　　晚会儿的时候唐小虎和高启强先走了。
　　高启兰多待了一会儿，帮高启盛捏着肩膀。
　　高启盛的情绪低落，她是能感觉出来的。
　　他看着窗外发呆，不说话，她也就不说话，安静地陪着他。
　　不知谁在寺庙的周围放风筝，高启盛看着那蝴蝶样式的风筝，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最后缠在了屋檐上。
　　“小兰，你说…”
　　“为什么，我的努力总是徒劳的呢？”
　　高启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本想弥补犯下的错，帮哥一回。”高启盛看着风筝，说道，“但我什么都做不好。最后，还得哥去解决掉我造成的一个又一个麻烦。”
　　“兰，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好？”
　　高启兰在后面搂住他的脖子，她紧紧贴着哥哥的脸颊。
　　“别这么说，没有人怪你。”
　　“是，”高启盛苦涩一笑，“没有人怪我。”
　　“但我非常憎恨我自己，你知道吗。”高启盛说。
　　“有时候我想，高启盛你活着干什么啊，一无是处、惹是生非。没了你，哥可能还会顺利一点。”
　　高启兰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说，“可是，哥，你想过我吗？”

　　05
　　积压在心里多少年的委屈，终于爆发了。
　　“是，大哥既当爹又当妈，照顾我们长大。但你知道我最崇拜的人是谁吗，你知道我最在意的人是谁吗？”
　　“是你，高启盛，是你。”
　　高启盛沉默了。
　　高启兰继续道，“从小，你成绩就好，家里到处都是你的奖状。我没事就看着，就想着，以后也要像二哥一样，努力读书，好好学习。”
　　“你说你什么都做不好，可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上学你帮我背书包，回家你帮我检查作业。哥不在的时候你给我做饭，有人欺负我时你帮我挡着。”
　　“你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我多怕你一睡就再也不醒过来了。”
　　“你看不到我毕业，你看不到我工作，你看不到我长大了。”
　　“阿盛，我求求你。”
　　“这世界上是有人爱你爱到无法自拔的，是有人失去你就会绝望崩溃的。”
　　“你也回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06
　　高启盛沉默了很久。
　　房间不大，只有高启兰小声的抽泣。
　　高启盛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妹妹的头。
　　他忽然想起高启强对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
　　那种慈爱的、温柔的，在每一次温馨的谈心，在每一个温暖的午后，在每一个无法回应他那疯狂的爱意时。
　　在哥哥面前，他是小的。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倾吐自己汹涌的情感，把纠结与痛苦留给高启强烦恼。
　　可在高启兰面前，他是哥哥。
　　高启盛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高启强用那种饱含无奈与包容的眼神注视他。
　　那是他的理智与冲动在打架。他愤怒弟弟对他的情感，可又舍不得说狠心的话。他被炙热的爱所震慑，可又怕这见不得光的情感蔓延。
　　高启盛从来没想过，原来，他让高启强那么痛苦。
　　他看到窗外那缠在屋檐上的风筝终于被解救了下来。
　　细长的绳子一松，风筝再一次自由地飞上了天空。

　　07
　　我的小兰啊。
　　他那可爱、可怜、美好、乖巧的妹妹，他的小兰。
　　高启盛想，这些年，小兰一定忍得很辛苦。
　　就和他一样。
　　他想起小的时候，醉酒的父亲回到家发酒疯，家暴母亲。
　　哥哥把他和妹妹锁在房间里，用弱小的身体冲上去保护母亲。
　　那时候的小兰那么小，缩成一团躲在他怀里发抖。
　　大大的眼睛满是惊恐，一手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一手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松开。
　　他紧紧抱住妹妹，拍着她的背安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小兰不怕。
　　小兰搂着哥哥的脖子，贴在他的耳边，声音小小的，颤抖着。
　　她说，哥哥，哥哥，我们换一个家吧。
　　他那可怜的妹妹啊。
　　同样，可怜的他，可怜的高启强。
　　三个倒霉透了的倒霉蛋。

　　08
　　“小兰，不怕。”
　　高启盛看着天空中的风筝，轻轻地握住高启兰的手。
　　“哥哥错了。”他说道，“我再也不说这些话了。”
　　高启兰紧紧贴着他的脸，声音嗡嗡的，“你说的。”
　　“我说的。”
　　高启盛一笑，他转过头，捏住了高启兰的两腮。
　　高启兰一愣。
　　高启盛那双含泪的眼睛就这么注视她。
　　她正想说什么，高启盛却俯身过来。
　　轻轻地，他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高启兰的眼睛瞪大了。
　　高启盛把她散乱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去。
　　温柔地看着妹妹，他的声音蛊惑人心一般。
　　他说，“不要怕，小兰。”
　　他说，“我们，是一路人。”

　　09
　　他知道，高启强，可不敢吻他。
　　结婚前不敢，更别提婚后。醉酒后不敢，更别提清醒。
　　可是他敢。
　　没别的原因。
　　他知道妹妹想要，那，他就会给。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