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长相忆

　　傍晚，宁安侯府，仆人个个步履匆匆，神情紧张。

　　“灵均姑娘，谢某可有何处照顾不周或无意得罪之处？你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思逃走呢？”谢临章一脸痛心疾首地盯着坐在面前的少女。
　　当然是因为你嘴上说着照顾实际搞软禁啊大叔！周灵均心里默默吐槽。
　　“我听说今日上巳节会有花车巡游，所以想去看看，见一见百晓生而已。”
　　“所以你蓄意纵火，沉塘锦衣？”谢临章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好吃好喝伺候着她，这丫头居然放火烧他房子！“你是觉得我好骗？”
　　“那你可能告知我姓甚名谁父母亲人几何？”周灵均也觉得大家互相骗来骗去很没意思，尤其是现在知道了象山序这丝回家见叶茴的希望，她更加不愿浪费时间虚与委蛇。
　　谢临章猝不及防，一口气噎住了。
　　周灵均叹了口气，宁安侯不能动她，她也还得利用他的权势地位搭上象山序……还是得演戏圆场：“侯爷，您仁善宽厚收留我这孤苦不祥之人，我心里很感激，但我能感觉出来您有自己的苦衷和考量不能与我直言，可我看着上巳节全家同游，也不禁思念我不知何处的亲人，便想着去问问百晓生……”
　　谢临章至此才发现自己似乎对于这个林三小姐的怀疑方向好像走偏了。

　　在坟地发现她的时候，谢临章以为她的诈尸是太后那边使的诡计，意图利用她针对东霓王府王府，所以才销毁痕迹，一直将她扣留府中，可今日她抓住机会逃出侯府只是为了去见百晓生！按理说在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应该立刻逃向林尚书府回去找疼爱自己的父亲，可后来手下禀报说她在问完自己身份的问题后还在继续询问关于自己的情况，丝毫没有任何逃走的意思，直到被侯府找到…
　　她是早知道自己会被抓，故意要回来的！
　　谢临章心下有些惊异，这个女子，到底回来想做什么？

　　薄暮冥冥，光线昏暗。
　　宋辰一无声无息地将屋内蜡烛点亮。

　　“也罢，是我考虑不周……”谢临章按下心中惊异，打算瞧瞧她到底想干什么，若真有什么诡计……他也不能真一刀杀了她，还是得告知东霓王和世子，“你下去歇息吧，只是以后不得踏出院子一步。”
　　唉，是真麻烦。

　　青棠心惊胆战地在屋外等着。
　　她今日去陶然苑救出安然无恙的木樨后九儿才哭着找到她说灵均小姐不见了。那一刻她真是吓的魂飞魄散，赶紧禀报侯爷，侯爷立刻大发雷霆派出了所有家丁出去找，让她也同去。她觉得，侯爷这次怕是动真格的了。可按着灵均小姐今日的衣衫打扮找始终没有消息，直到最后家丁说打听到有个年龄容貌都对的上女子人在淳化书斋作飞花令大杀四方，他们才赶忙赶过去认人。
　　她半是哭诉半是威胁地把人带了回来，本以为侯爷会发一顿脾气，谁想居然不痛不痒问了几个问题，又加派了些人手，就让出来灵均小姐出来了！
　　自己的判断果然没错，侯爷心里有灵均小姐，抬姨娘估计也是指日可待了！
　　青棠双眼发光，良禽择木而栖，灵均小姐这根灵木，自己择定了！

　　周灵均身后跟着一排家丁，被青棠引到一所无名偏院，和不远处的司膳局并肩而立，马上就是晚膳时间了，里面嘈杂喧嚣，烟火气十足，传膳的家仆秩序井然地进进出出。
　　“陶然苑还在修缮，侯爷吩咐灵均小姐先住这里，等那边修好了再搬回去。”
　　周灵均仔细看了看，条件确实下降一大截，应该是对她的惩罚。
　　不过她并不是很在乎，只要饿不死就行。
　　现在的重点是她怎么才能进到这个象山序或者见到里面的算卦的呢？
　　周灵均忧心忡忡。
　　“灵均小姐，先用晚膳吧，今天累了一天……”青棠小心地将司膳局的饭菜摆好，一抬头却对上周灵均良久注视的眼睛。
　　“青棠，侯爷责怪你了吗？”周灵均发现自从自己回来，青棠对她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只字不提，态度一如从前恭敬谦和。
　　这太奇怪了。如果说一开始是被宁安侯派来执行监督任务所以恭恭敬敬，守着家仆本分，那么当经历了花车出逃事件祸及自身后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善待让她倒霉的自己吧？这可是侯府！
　　青棠布着菜，笑容发涩：“侯爷一贯治家严明的，奴婢没有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侯爷责怪也是理所应当。”
　　周灵均不禁开始鄙视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卑微打工人被剥削到骨头渣只会觉得是应当的，这个青棠，就是这种阶级下的可怜人，唉……本来以为她因为此事暗中刁难自己，没想到……不好意思，下次如果能利用我还是会利用的对不起了！我必须要回家见自己喜欢的人！
　　“今天连累你了……”周灵均喝口小米粥，“可我实在羡慕阖家团圆……”
　　“小姐不必说了，奴婢明白。只需小姐谨守侯爷规矩，不要离开这院子就好。”青棠十分善解人意地接口，并再次跟她强调“规矩”。
　　好家伙，她还是记仇的……
　　周灵均风卷残云地吃完饭，青棠恭敬地撤下离开。

　　是夜，月光皎洁，洒下一地银霜。
　　周灵均睡到一半被肚子疼醒，无奈地起来上大号。
　　每次这个时候她都在痛苦思念现代的智能马桶，古人上个厕所是真的麻烦！
　　蹲在恭桶上的周灵均暗自后悔今天不和百晓生那杯茶，林小姐这个身体是个喝了茶会不定时莫名其妙肚子疼的奇怪体质，可当时自己毕竟有求于人，哪里管的了那么多。
　　好容易通体舒畅，她换了身寝衣继续睡觉，结果没躺下一会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
　　周灵均满头黑线，一骨碌爬起来，知道自己这肚子今晚不给它点吃的它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思索半天，想起了几乎算是隔壁的司膳局，她穿上轻便的窄袖衫，打算去深夜觅个食。
　　她悄悄地看了一圈，门口的家丁还有几个在院子门口值夜，但是和司膳局挨着的方位只有一个巡逻的小哥，而那边有面她目测自己可以翻上去的墙，只要翻过去就能从司膳局后门摸进去。
　　等巡逻小哥走过转角，周灵均迅速踩着墙边的杂物，扒着墙小心翼翼地在墙上调换准备下去的姿势。
　　此时周灵均再次感叹锻炼身体的重要性，之前一个月的偷摸锻炼还是有点作用的。她信心满满地扒着墙慢慢往下够，居然踩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天助我也！周灵均以为强这边正好放着桶之类的东西，便放心地落地，结果没想到脚下的东西也狠狠“落地”。
　　“哎哟！”两声强忍着的痛呼。
　　周灵均大惊失色，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准备逃跑，谁想到另一个身影跟她同时爬起来，也想逃跑，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借着月光互相打量起来。
　　面前的是一个约十八九，五官清秀莹润的俊朗少年，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自己：“你是谁？为什么大半夜来这……”
　　看穿戴并不是家仆，十八九岁，还有一股子书卷气……这莫非是谢临章的那个弟弟谢什么来着……
　　“你不也大半夜偷偷摸摸在这？凭什么质问我？”周灵均心中有了判断，立刻回怼。
　　俊朗少年登时噎住，打量了她一番道：“你不是府里的婢女，我没见过你，难道是贼？你别过来，否则我立刻喊人了啊……”
　　周灵均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少年挣扎间身上掉出了什么东西，周灵均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包龙须酥，她瞬间……
　　好吧……居然也是觅食的同伴……
　　书卷少年也愣住了，随即脸涨得通红：“我……挑灯夜读感到腹中饥饿……就…… ”
　　宁安侯规矩很严格，司膳局传膳都是有章法的，所以一旦错过时间，就基本吃不到任何东西，所以周灵均才半夜过来觅食，只是没想到连侯府公子半夜饥饿都得偷偷来找吃的，周灵均一瞬间有点同情这个可怜的娃了。
　　周灵均轻声道：“这样吧，我们今晚做个交易，你不要喊人，我就当没看见你拿东西，怎么样？”
　　“呵，你别以为我好骗，”书卷少年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你大半夜过来能有什么意图，不也是来偷吃东西的吗？我想了一下，司膳局隔壁的院子今日似乎刚好住进了我兄长的那个准姨娘……而你，大概就是那个叫灵均的吧。”
　　好小子，跟你那狐狸哥哥一样聪明！
　　周灵均被戳破了身份一时竟哑口无言，但那个准姨娘是什么鬼？？？
　　她几乎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什么姨娘？！我才不是！！！”声音一时间没控制好，吓得少年连忙制止她：“你小声点！”
　　不争气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书卷少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撩起眼皮道：“要不先给你找点吃的？”
　　周灵均再次哑口无言，点了点头。先吃饱，她今天一定要搞清楚这个姨娘是怎么回事！
　　在谢公子的指导下，周灵均成功找到了一些茯苓糕和蜜饯，两个人蹲在后厨的灶台后一起嚼啊嚼。
　　“这个准姨娘是怎么回事？”周灵均凶神恶煞地瞪着啃鸡腿啃的满嘴油光的谢小弟。
　　“你真不是我哥的小妾吗？”谢小弟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周灵均几乎想杀人了：“他那么大年纪了我怎么可能看上他？”
　　“……”谢小弟满脸不屑，“满都城想嫁进侯府的小姐多了去……”
　　“我真的不是他的小妾……”周灵均强忍想掐死他的冲动，“你自己看看，这侯府一堆破规矩，连你这侯爵公子都不得不半夜偷偷摸摸出来找吃的，我可不愿意嫁进来受罪！”
　　谢小弟眼睛一亮：“你能一眼看出我的身份？我……气质那么明显吗？”
　　周灵均一阵无语，朋友你这错重点的能力没救了。
　　“听说你今天刚被抓回来，嗯……那估计你是真的不想嫁进侯府吧，”谢小弟又抓了把蜜饯，“只是看我哥的样子，应该是挺喜欢你的，自从我大嫂去世，他就再也没怎么对女人如此上心过了……你确实挺有意思的。”
　　周灵均一阵恶寒，谢临章这混蛋，对外搞的居然是这一套吗……怪不得自己花车出逃连累了青棠她也没刁难自己，合着把我当成未来主子了……
　　啊……异性恋好多……好烦……她只想安安静静喜欢她的叶茴啊……
　　“哦……我明白了……我哥喜欢你但你不喜欢他所以努力想逃跑是吧？”谢小弟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周灵均再次强忍想揍他的冲动，但这个猜测她确实有无法反驳，她只能尽力憋出一个微笑：“对，我想逃出去。”
　　“那你要去哪儿？回家？可听说你不是失忆了……”谢小弟自言自语。
　　“我想进象山序。”周灵均觉得自己还是利用一下眼前这个天真的傻弟弟比较放心，他哥那老狐狸真的太难看透。
　　谢小弟手里的蜜饯险些掉下来：“你想进象山序？”
　　“怎么？”周灵均看他如此惊愕有些不解，之前百晓生说过，这不就是个类似国家宗教的组织吗，不能进去烧个香求个道什么的吗？
　　谢小弟一脸怜悯地看着她：“……你是想进象山序不婚嫁吗？象山序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雍朝的每个人一生只有一次进入象山序的机会，错过了就基本没戏了。”
　　“愿闻其详。”
　　“那就是他七岁至八岁的那年。每年象山序都会举行象山擢选，所有符合年龄的孩子，无论富贵贫贱均可参选。进行选拔的是天机道宗的三位核心道师，他们不论样貌出身，只看资质机缘，然后选拔出一定数量的内门弟子，若碰到天赋异禀的，可以直接受做授业弟子；而皇室勋贵和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员适龄嫡出子女可以不必擢选，直接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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