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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桂枝香8
云皎看清眼前的情状后,也拂袖撩袍跪在了地上:“臣不知殿下到来,驾前失仪,罪该万死!”
南宫承祯嘴角含笑,双手扶起云皎道:“鹤臣,快起来。”
云皎起身道:“臣不敢。”说罢眼睛看向还跪着的游远,南宫承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彷佛才发现还跪着个人,随口道:“你也起来吧。”
游远忙道:“谢太子殿下。”站起身后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提着罐子,和亭柱并肩而立。
太子拉着云皎坐到石桌边,云皎忙起身拱手道:“臣不敢坐,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鹤臣,我虽知你练武后一贯喜欢到这水帘亭中纳凉,但今日怎么在这睡着了?西川王子遇刺后,我派人多次唤你,你不来,我只能来看你了。”
云皎道:“圣上口谕在身,臣奉旨办案,不敢懈怠。”
太子微笑道:“过几日,我去南苑打猎,你陪我。”说着拿起一缕云皎脸旁的碎发把玩着,补充道,“巡检司的事你也不必担心,各队伍只管日常巡检,其余事项丢给属下便是。”
云皎眼皮一抬,露出点凌厉神色:“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潘大人日前就对巡检司将打捞起的尸体移交上京府衙一事多有阻拦,这时臣如何能走?”
太子哈哈一笑:“他敢!鹤臣,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他若惹你不高兴,我便去敲打敲打他给你出气,怎么样?不过气出了,你可得丢下这劳什子事,陪我去打猎。”
云皎眉头微皱。
“太子殿下,臣以为不妥。”游远又跪地俯首,语不惊人死不休。
亭中一片静默,太子并不理会复又跪下的游远,游远也只好跪着等候,一时之间只能听到水珠飞溅声。
过了一会儿,还是云皎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氛围:“太子殿下,这是新科探花游远,刚被圣上授以枢密院北面房承旨。”
太子这才转过头来,扫了一眼游远:“原来是新科探花,你以为本宫哪里不妥啊?”
游远感到一阵威压,那是向来身居高位的人对底层人的轻视。游远深吸了口气,道:“臣不敢。只是此案由西川王子遇刺而起,后又发现命案、牵扯国舅,影响颇大,牵连甚广,西川王子定是汲汲关切案件,若此时令主要查案官员告假外出,难免不引起猜疑。届时民间议论不提,更是会影响大庆、西川两国联盟合兵啊殿下。”
太子听罢冷笑一声:“西川国王子不过例行来朝,小小承旨,居然敢妄言合兵?”
游远硬着头皮道:“臣不敢妄言。大庆与北狄接壤处是易守难攻的武关,只要重兵把守,自是无虞,但西川与北狄接壤处乃广阔草原,北狄兵壮马肥,善长途奔袭,今年已派兵攻打西川边境数次,西川艰难抵挡。西川国内亦分成两派,是降是战,议论纷纷。在这紧要关头,西川王子来朝,岂不是商量联盟合兵事宜?西川身处大庆西面,唇亡齿寒,圣上下发‘官酒令’,岂不是亦有心合兵,充盈国库?”
游远说到此处,又拜道:“故臣以为太子殿下应迎合圣意,以与西川联盟为重,不更换遇刺案查案重臣,不插手查案进展,以免西川王子起疑,贻误大事。臣斗胆献言,请太子殿下恕罪。”
游远话落,亭中又是一阵静默。
太子拍了拍衣袖上被溅上的水珠,道:“好,好得很。游什么来着?游远是吧,说得好,分析得头头是道。只是如你所说,本宫便是插手查案进展,包庇疑犯,贻误两国邦交之人了?”
游远高声道:“臣不敢!殿下自是光风霁月、品性高洁,只是人言可畏,臣不愿太子殿下为流言所伤,亦期盼大庆能如圣上所想,与西川成功结盟,共御北狄,以图万代!”
“流言所伤?”太子面色不虞地俯视着游远,“入朝不久,知道的不少。结盟与否,是战是和,自有父皇和诸位大臣商议,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扯虎皮拉大旗来要挟本宫!“说罢一挥袍袖,高声道,“来人啊!”
从假山后迅速跳出四个衣着锦绣的侍卫,看来一直藏在此处守卫太子。
“把他拉出去!”太子幽幽说道。
说着,不屑地看着游远的眼睛:“什么流言,从何而起?在本宫看来不过一群微末蝼蚁,不自量力。”
侍卫面无表情地架起游远就往外拖,云皎忙道:“殿下,殿下息怒……”
“殿下!”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不停喘气道,“殿下,小福子刚让人传信给奴才,圣上往东宫去了。”
太子本来倨傲的脸上显出几分慌乱:“怎么会?云相不是在和父皇议事吗?”
“是啊。”小太监的脸也皱成一团,焦急道,“听说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殿下的功课,说是和今科三甲比不知如何,后来就一起往东宫去了。殿下,快回宫吧,圣上看到您没在宫里读书,又得大发雷霆……”
“住口!”太子拍案而起,原地踱了两步,一扭头恶狠狠地对游远道,“今天算你走运。”
又对云皎说了几句“改日再来看你”之类的话,估计自己也觉得大没面子,囫囵交代了几声,就带着太监侍卫急匆匆走了。
待太子一行彻底看不见了,游远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发软的膝盖,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现在才知道后怕?”
游远抬头一看,见云皎正看着自己,连忙低头回道:“让……让云大人见笑了。”
“太子殿下从小就是这样的脾气,只有圣上能管束得住。”云皎抬手邀游远共坐到石桌边,“再说,你也算帮我的忙,何谈见笑?”
“是……是么?那太好了。”
“看不出来,你很有胆量。”
“远实在莽撞,不懂进谏,太子殿下仁德宽厚,就算施以小惩也算不得什么。”
云皎轻笑了一声:“你以为太子殿下拖你下去只是打板子么?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日后别再触怒太子了。”
游远只能低头不语。
云皎看到游远手上一直抱着的包袱,问道:“游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游远这才想起此行的来意,将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的白釉奔月罐道:“远试前多次蒙恩于云大人,特来拜谢。”
云皎盯着眼前的罐子,鼻翼微微翕动,道:“桂花?”
游远忙道:“正是远今日手作蜜桂花,望云大人笑纳。”
云皎将罐子放到身前,道:“多谢,还有呢?”
游远看向云皎,问道:“还有什么?”
云皎认真道:“游大人莫非忘了?你曾说过待高中后,要将《桂枝香》的下阕赠予我,以换取我不再计较偷窥之事。”
“啊,啊,偷……偷……,这……这……”游远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低下脑袋,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游大人面对太子殿下时侃侃而谈,为何每每遇到云某便不欲言说?莫非游大人嫌云某一介武夫?”
“啊,不……不……不是的,不是的。”游远越是惊慌,就越是急促,也就越说不出话。
接着,游远听到几声轻笑,猛地抬起头,见云皎神色如常,又暗自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云皎道:“好罢,游大人,那我的词呢?”
游远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了脸上的温度,道:“远所作诗词,本来粗鄙,不值得云大人一观,若云大人着实不弃,远愿献上,只求……只求云大人以后再莫取笑。”
云皎抬了抬眉:“嗯,待我看到词了,再作定夺。”
游远道:“《桂枝香》的下阕就在罐中。”
云皎瞪大眼睛,将罐子上下左右地观察了一遍:“什么?在罐中?莫非你将词写好了封在里面?”
游远道:“待云大人一月后,开封取蜜时,便能看到了。”
云皎终于忍不住笑道:“游大人,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
游远看着云皎颊边露出的那个秀丽的梨涡,也笑道:“云大人去翻阅巡检司李巡领笔录便知,远再老实不过了。”
云皎被逗得展颜大笑,忽地用手按了按唇,彷佛大笑扯到嘴角,嘴唇有些疼痛,疑惑地低声嘶了一声。
游远盯着云皎嫣红的唇瓣,又想起进入亭中时所看到的场景,对云皎道:“适才远步入亭中时,看到云大人嘴唇被蚊虫所咬。”
云皎摸摸嘴唇嘟囔道:“秋天了还有蚊子?”
游远也不再解释,只冲云皎露出了一个老实的笑容。
从云府告辞后,游远沿云府周围的青石板路徐徐向白马坊的方向走去,秋高云淡,远处的翠螺山层林尽染、直插入云,悠悠清风吹起垂在脸颊的发丝,直让人心胸为之一宽。
白马坊还是那般热闹,沿街卖糖油果子的、卖绢花的、穿着浑身画满眼睛的长袍卖眼药的不一而足。
聚在街角大榕树下拿着汗巾聊家常的杨大娘看到游远,惊喜地尖叫一声扑上来道:“探花郎回来了!”
转身骄傲地冲其他大娘介绍道:“这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以前啊就住在我隔壁,我早就说了,算命先生说我家那块啊风水好,这不怎么着,出了了个探花郎,诶嘿嘿!”
有一个稍胖的中年妇人呛声道:“风水好?风水好你家隔壁还挖出三具尸体,凶手现在都没抓到!”
杨大娘回呛道:“你个瞎眼的,没看到那是路边挖出来的?我家的风水刚好没罩着那块地儿!”
又一个妇人酸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儿子中探花了呢?”
杨大娘立刻尖酸回去:“你怎么知道我儿子中不了?倒是不像有些人的儿子,生得尖酸刻薄,一脸穷命,没有富贵相哦。”
眼见着众位大娘吵着吵着要升级到武力,游远连忙把杨大娘拖开。
杨大娘胸口起伏个不停,还在朝那处高声咒骂道:“个生儿子没□□的货,也敢占老娘的强,老娘明天就去街头巷尾把你家的好事宣扬宣扬,到时候看看是谁没脸!”
游远忙安抚道:“杨大娘莫气,我是想向你打听个事。”
杨大娘按捺住怒气,勉强摆出副笑脸道:“诶,探花郎您有事儿尽管问,这白马坊的事就没有我杨翠不知道的。”
游远问道:“大娘可知道张家猪肉铺的帮工梅士高?”
杨大娘拿汗巾擦着额上的汗,一脸成竹在胸道:“我还道探花郎要问谁呢,梅士高啊,那也是个穷酸的。听说是个穷地方出来的,三年前就来上京了,一直在张家猪肉铺帮工。人家猪肉铺的高老板看他身健体壮还招姑娘婶子们喜欢,就想招他做长工,诶,他还不乐意!说自己要考进士,不是我说啊,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那块料。三年前他就考了一次,落榜了,又三年过去了,我看礼部贴的榜上还是没他的名儿啊。哪像探花郎您呐……”
游远赶紧打断杨大娘的吹捧,问道:“大娘平日里见没见过梅士高和李耀祖接触?”
杨大娘眉头一皱:“李耀祖?哦!你是说李癞子啊?见过啊,李癞子买肉后经常去张家猪肉铺买猪肉,都是梅士高在铺面宰肉,这买肉的和卖肉的总得吧说话吧。”
游远又问:“那西川王子行刺的那天早上,李癞子有没有去张家猪肉铺买肉?”
杨大娘有些犹疑:“探花郎,你怎么总问李癞子的事?这话京兆尹游大人也问过我,那天早上我没看到李癞子去买肉,只在路边茶摊看到过他跟别人喝茶。”
游远激动道:“那跟他喝茶那人你看清楚长什么样了吗?长得高大吗?眼熟吗?”
杨大娘显得有些紧张,捂着胸口道:“这话我也回游大人了,没看清,那人背对着街坐着,我只能看到背影,看着是有些眼熟,也很高大,但大娘我每日见的人多了,不能混认一个不是?”
杨大娘又道:“探花郎,我劝你就别搅这摊子事了。张家猪肉铺的每个人都被抓到衙门里审问了,梅士高还是殿试前一天才放出来的。这殿试完了,他榜上没名,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大娘说实在的这心里啊悬得慌,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啊……”
“什么?梅士高不见了?”
“可不是吗?从放出来那天他回猪肉铺换衣服时看着他一眼,后来再没见过他了。探花郎,你要是看见他,劝他想开点……”
游远眉头紧皱,觉得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复杂。眼见已近黄昏,游远只得拜别杨大娘,匆匆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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