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思鱼

作者: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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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二更)



      按照民间嫁娶的习俗,成亲后第二天晨时是要给公婆敬茶的。

      但如今姑爷是掳来的,一时半会还见不着公婆,而沈知鱼双亲早逝,敬茶这一步,沈知鱼就做主取消了。

      眼下最紧要的,是把元昼的伤治好。

      沈知鱼先去后厨看一眼饭菜是否备好,让人送去新房,又检查一遍药是否煎在炉上了,晚点也同样要送去给元昼。

      随后,她沿着小路绕到山后的梯田,检查早稻的收成情况。

      七月过后,山里便要下雨了,光是收了早稻算不得完,还得晒上几日,所以时间格外紧迫,这几日也格外忙碌。

      虽说幼时是将军府的小姐,如今还是山寨中的小当家,沈知鱼从来不爱摆什么架子,衣袖和裤腿一卷,踩着田里的泥巴弯下腰去帮着收。

      田间也有与沈知鱼年纪相仿的小姐妹,忙碌着偶尔抬头相视一眼,晨光从背后照过来,远处是被染上暖色的云雾。

      直至后厨差人来传话,问小当家的要不要和姑爷一起用早膳,沈知鱼才抹了把脸颊上的汗和泥,点点头跟着上了田埂。

      新房。

      小七已经帮元昼换上了一身暗青色直裰,新裁的衣裳贴身,暗青的色调也衬得元昼白皙的皮肤显得更有精神。

      菜刚上齐,沈知鱼就从外头进来了,元昼抬眼望去,她早已换了一身鹅黄色短襦,明晃晃的像三月的迎春。元昼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去看那桌菜。

      菜式也简单,一盘白菜,一盘炒肉,一盘鸡蛋汤,小木桶装着白米饭,但却是山寨里比较不错的膳食了。

      小七道了个早就乐呵呵地出去了,堂屋里只剩沈知鱼和元昼。

      沈知鱼也不扭捏,帮元昼盛了碗饭搁在他面前桌上,兀自绕到元昼对面坐下,盛饭,夹菜,吃得津津有味。

      元昼折腾这么一夜,也确实饿了,也没有说话,慢条斯理地夹菜嚼肉。

      这一顿饭吃得各有心思,却又异常沉默。

      直到那盘白菜快见底了,沈知鱼才慢悠悠开腔:“方才在山下盯着的弟兄们说——”

      元昼面无表情打断:“食不言。”

      沈知鱼:“……”

      哪来的臭毛病。

      哪怕是幼时在家里,父亲也不曾这么管过自己!

      沈知鱼没理他,接着道:“——在半山的林子里发现了几具尸体,穿着都跟你差不多。”

      元昼拿筷子的手一顿,但什么也没说,继续夹饭。

      近日农忙,山下的弟兄们都被调回寨子来帮忙收早稻了,眼见将近尾声,才陆续又派出去盯着,如果有富商路过就回来叫人一块抢了。

      那些尸体的位置在大路一侧的林子里,早先还没人注意,是弟兄几个去林子里解手才发现的,烈日炎炎,尸体早就烂了,臭不可闻。

      元昼面上并无波澜,心下却疑惑:几具?分明应该是十几具,而且,怎会都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物。

      那些杀手都是穿的黑色夜行衣,即便死了这么多天尸体都腐烂破败,也不至于连颜色都辨不出。

      难道刺杀之事发生后,有人特地将尸体挪到了林子里,收殓了其中一部分人,又让剩下的曝尸山林。

      沈知鱼回想方才大五传话时问,姑爷是不是遇上贼人了。沈知鱼当场否定:“不可能,这山中除了我们,还有别的贼人?”

      但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雪峰山脉连绵而去大大小小有数百个山头,却也不是只有一个目连山寨,难不成是哪个山头的寨子不想活了,把主意打到了目连山来?

      听过沈知鱼的疑惑,元昼慢吞吞地吃完了饭,这才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抿了抿,又用放在一旁的巾帕擦拭嘴角。

      “如果不是你们的人,那我也不知道。”

      沈知鱼看他这副矜贵讲究的模样就想摇头,但想到这是刚进门的夫婿,也不好表现得太直接。

      而且擦去了血污,清理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元昼,哪怕是安安静静坐在这,慢悠悠地吃饭喝茶,她看着也欢喜。

      “没关系,我让他们去查,他们敢伤你就是和我过不去,我会帮你报仇。”

      元昼眼皮子抬都没抬:“不必了,他们已经被我的侍卫杀死。”

      只是,那些陪伴着他长大的亲如兄弟的侍卫们,也为此而死在了山林中。

      沈知鱼:“你的侍卫?”

      元昼一滞,补充道:“……府上的侍卫,我也是其中一员。”

      沈知鱼“噢”了一声,丝毫没有怀疑,接着道:“如今世道不太平,你们这队人看着身上就有不少值钱货,走这种山路不交点保护费让我们护着,是很容易遭遇不测的。”

      元昼凉凉道:“对山下的黎民百姓而言,世道不太平难道不是因为你们?”

      这话沈知鱼就不爱听了,放下碗就跟他理论。

      “你在说什么,盗亦有道,匪亦有道,我们目连山寨的弟兄们,从来不欺负平民百姓。相反,若不是靠着我们帮衬,劫富济贫,你看山下那群当官的,不早就耀武扬威欺凌百姓了!”

      寨子里的规定,从来不会对路过的贫苦百姓出手,纵然是寻常商贾,也不会掠夺全部的财物,收点所谓的过路费,意思意思就放过去了。

      但若是遇上为富不仁的,可要狠狠榨一番油水。

      “官员渎职,当由朝廷来管,由王法来治,若是人人都盼着山间的匪徒来行侠仗义,那御史和监察司岂不是成了摆设。”

      沈知鱼一听到什么朝廷什么王法就嗤之以鼻:“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如今世道这么乱,不正是因为朝廷不管?”

      元昼闻言沉默了。

      当今圣上年老体衰,又听信奸臣谗言,一味强征赋税,又是大兴土木修葺行宫,又是数度南下巡游,甚至还曾冒出什么改粮为桑的荒唐旨意,加上这几年屡屡遭遇大旱,各大粮仓屡遭歉收。

      百姓们过得并不好,有被逼得落草为寇的,有不得不背井离乡的,他此次到南方来,也曾眼睁睁看到过在市集上叫卖自己亲儿亲女换取粮食的人。

      朝廷不管,世道不太平,岂能推给区区一山的匪徒。

      看元昼不说话了,沈知鱼便三两口扒完剩下的饭,凑过来检查元昼的伤处,顺便帮他换药。

      元昼身体底子好,伤也好得快,再过几日便能下床自由行走了,当然,暂且还是不能太过剧烈,至于左臂骨头,也还在慢慢长合。

      元昼也不抵抗,任她一层一层揭开绷带,敷上药,重又缠上新的绷带。

      沈知鱼的动作算不得有多温柔,虽然她很努力收了力度,还是时不时笨拙地戳到元昼的伤处。

      元昼倒没有表现得有多痛苦,顶多眉毛微微一挑,沈知鱼抬眼看他,又是满眼“我就知道”的嘲讽,看得沈知鱼心下不忿,就瞪他一眼,垂眸继续忙活。

      元昼行动不便,沈知鱼兀自收了碗筷送去后厨,过了片刻,端着一碗药回来了。

      “昨晚你说得没错,夫妻理当相扶携,所以从今日起,你的衣食起居都由我来,不必再劳烦小七了。”沈知鱼郑重其事宣布。

      联想到早上的尴尬,元昼连忙抬头:“这怎么行……我看小七挺好。”

      沈知鱼眨眨眼:“小七也有自己的事,总不能一直照顾你,而且,让他照顾你,那还要我做什么?”

      元昼:“你一个女儿家,不方便。”

      沈知鱼不干了:“我是你妻子,什么女儿家。”

      元昼失笑:“那昨晚为何又不肯——”

      “好了!”沈知鱼急急出声打断,气鼓鼓地扭头不想看他,“把药喝了,喝完我去送碗。”

      每每说不赢了就打断人说话,这让元昼也有点好笑,分明还是个幼稚的小姑娘,一夜过后什么都没发生,却开始要求自己做个妻子了。

      这场荒唐儿戏,且早点结束吧。

      看元昼没动静,沈知鱼会错了意:“是药都苦啊,别不喝,喝了才好得快。等你能自己走路了,我带你去山里转转。”

      “自己走路,你确定?”元昼拿起汤匙,听到她这话,便抬了抬脚,脚踝上铐着的铁镣顿时发出清脆碰撞的声响。

      沈知鱼知道他的意思,犹豫了一瞬,摇摇头:“这个要取决于,你有多听话。”

      元昼:“我若真要逃,区区铁镣能有何用。”

      沈知鱼眨眨眼,打量了他一会儿,笑起来:“那你大可以试试。”

      午间沈知鱼没回来,让小七送了午膳给元昼,交代小七陪元昼一起吃。

      虽然元昼没问,但小七还是没憋住,自己先说了:“姑爷,小当家的下山去了。”

      元昼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小七一边扒饭一边叨叨:“等农忙过了,小当家的就没那么忙了。”

      元昼没吱声。

      小七抬高了碗开始拿筷子扒拉碗底的饭粒:“到时候篝火大会,姑爷应该也能走路了,到时候再出来和弟兄几个一起喝点,小当家的肯定不拦着。您不知道,昨儿他们都想灌你,小当家的死活不让……”

      元昼放下筷子:“食不言。”

      小七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是什么,“噢”了一声,不再言语,心里却开始嘀咕。

      姑爷一看就和寻常人家的侍卫不同,吃个饭脊背挺得笔直,也不吧唧嘴,也不扒拉碗,吃相文雅,矜贵着呢。听说之前伤那么重还能踹断六哥几根肋骨,想必武功也是极好的。

      配咱小当家真是刚刚好。

      元昼哪知道小七那点心思,单纯不想吃饭的时候还有人在身旁唠唠叨叨的,嫌吵。

      自幼在皇宫中,母妃教得严,不光食不言,还要寝不语。

      虽然昨夜他存了逗弄报复沈知鱼的心思,没顾得上寝不语,思来想去,都得怪沈知鱼。

      想到沈知鱼那窘迫的小脸,元昼心情好了不少,习惯性将空了的碗推给小七:“再盛一碗。”

      小七看看就搁在桌上的木制小饭桶,又看看他的碗,还是笑嘻嘻地应了声:“好嘞。”

      ……

      整个白日,碍于铁镣的束缚,元昼始终只能待在新房中,但因为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缓一缓,元昼也懒得出去再转。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寻回密信。

      既然沈知鱼说,自己把他的衣物和东西都收起来了,而这新房就是沈知鱼的闺房,兴许密信就在这间屋子里。

      铁链的长度恰巧足够元昼在整个屋子里自由行走,元昼决意先从书房找起。

      沈知鱼的书房不算大,但却很精巧,书桌设在屏风后,工工整整摆了笔墨纸砚,纸镇下压着沈知鱼练过的字帖。

      书桌后便是一墙摆满了书的书架。元昼细细观之,发现都按照史书、兵书、农务等分门别类摆放,其中最多的还是兵书。

      书虽然旧了,但保管得极好,元昼抽出一册《李卫公兵法》翻开,发现还有沈知鱼以蝇头小字细细标注的心得体会。

      小小山匪,竟还会有这等研读兵书的心思。

      这倒让元昼很讶异。

      书架上不乏各类话本,每本都被沈知鱼标注了小字,或是大骂,或是哀叹,或是惋惜,或是夸赞,字体有些娟秀,有些则还很稚嫩,歪歪扭扭,应是沈知鱼幼时所书。

      遇上不会写的字,她就蘸墨画小人,勾上五官,或喜或怒。

      元昼眼前不由得映出一个小姑娘坐在书桌边,翘着腿,姿势也没个正经,一边为话本中的人物叹息,一边噘着嘴在旁边批注的景象。日光从窗外照进来,映得整间书房都亮堂堂的。

      元昼禁不住莞尔,没注意到沈知鱼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门口,讶异地盯着他,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小的白色布袋。

      “你在看什么?”沈知鱼的话音里带着点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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