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如言

　　跟在郭嘉身后走进曹操的大帐，张辽明显觉得暖和了许多。

　　深秋的辽东，早晚已经很凉了。曹操是行伍之人，并不惧怕寒冷，但他只要外出征战，帐子里面火盆是必备的。

　　因为每次郭嘉都在军中。

　　郭嘉跟着曹操走到主位边那个熟悉的位子，却并不坐在自己常坐的位子上，而是跟着曹操走到主位，自然地坐在曹操身侧。

　　张辽站在两人对面，拱手行礼。

　　“丞相。”

　　“文远，你可知罪？”

　　“末将未能管好麾下兵卒，有负丞相所望。末将甘愿受罚。”

　　曹操和郭嘉对望一眼，都不说话。

　　张辽等了一会儿，见两人只是坐在对面瞪着他，半晌不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拱手又说道：“末将未能照顾好郭祭酒托付给末将的胡清儿，末将有负祭酒之托，实在抱歉。”

　　曹操和郭嘉仍是不说话。曹操向张辽使个眼色，冲郭嘉努努嘴巴，示意他要去问郭嘉。郭嘉却俯身向前，伸手去火盆上烤火，却是看也不看张辽一眼。

　　张辽有点火大，上前两步对曹操说道：“丞相，要罚也好，要骂也罢，您让我进帐不就是为了处分我的吗？怎么我跟着来了，也认了，您和郭祭酒却一句话都不说？军法也好，军棍也罢，您要打要罚我都服，这样打哑谜是作甚？”

　　曹操向后一仰，靠在靠背上，伸了个懒腰，歪头看看郭嘉。

　　“奉孝，文远知错了，你可还要参他么？”

　　郭嘉拿竹签拨了拨火盆里的炭块。火盆里的火旺了起来，映红了他的脸庞。然后他便站了起来，走到张辽面前，在离张辽只有两步的地方站定了，仍是不说话，就这么站在原地盯着他。

　　张辽迎向他的眼睛，见那双眼睛仍是明亮清澈，却带了点怒气，眨也不眨地将他盯住。

　　张辽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居然莫名其妙地脸都红了，终是顶不住低了头，气愤说道：“有话倒是说啊，看看看，总是看我做什么？！”

　　“郭嘉就是要好好看看将军，某和将军结识也快十年了，今日再见将军，真是要刮目相看啊！想不到张文远顶天立地大丈夫，堂堂威武大将军，什么时候居然闷声变成了大谋士，有本事设这么大一个局来算计郭半仙了？！看来，我确是不该回来的了！”

　　郭嘉越说越激动，声音居然微微有些颤抖了，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猛地回身看向曹操，激动得胸口都在剧烈起伏：“丞相，您既有了张军师，还要郭军师有什么用？！索性这祭酒的官儿也一并给了他算了罢！”

　　张辽被一通埋怨吼得头都大了，见郭嘉气得脸色煞白，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还死死盯着曹操，神情颇是吓人，不由也火大起来，伸手便去拽郭嘉，边拉边说：“胡说八道什么呢？！张辽怎敢设计害你？”

　　郭嘉回身一把甩掉他的手，向后便退了两步，左手紧紧握住了剑柄，右手指向张辽：
　　“难道不是你的伤兵在附近村子里养伤，四处跟百姓大张旗鼓说曹丞相要出兵辽东？难道不是你张将军的大旗打了先锋？难道不是你张将军……”

　　话还没说完，郭嘉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指着张辽的手也剧烈颤抖起来，他的神情变得很痛苦，用手抓住自己的胸口趔趄了两步，倒了一口气便倒了下去。

　　“奉孝！”

　　张辽想不到会把郭嘉气得病发，惊喊一声便扑上去扶住他，郭嘉整个人瘫软下去，倒在张辽臂弯里，张辽跪在地上扶住他，抚他的胸口帮他顺气，郭嘉靠在他怀里，牙关紧咬，呼吸急促，抓了他的手格格发抖，手上青筋都爆出来，张辽这下更是急得语无伦次：

　　“不是的，奉孝，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辞而别，我和丞相都急坏了，丞相经常彻夜难眠，常与我念叨，不知你现在何处，不知你身子好些了没，他担心你病得厉害，孤身在外没人照顾，想起便心痛！丞相说他与你心意相通，你若在，定会让他坐守柳城，待公孙康和袁尚袁熙互相猜忌，后必自乱，这才与我商量作势进攻辽东，在周边村子散播消息，带了先头部队出发，只是为了好引你出来！若不如此如何让你回到丞相身边来！张辽真的，真的不是要设计你，真的不是！奉孝，奉孝你缓一缓，缓一缓！张辽给你赔罪了，赔罪了！”

　　慌乱中，张辽抬头四处张望，见曹操仍坐在主位上，抱着郭嘉便向前爬了几步，冲曹操乱喊几句“丞相，快救人！救人！”

　　曹操坐在位子上动也不动，淡然说道：“奉孝说得倒是不错，文远文武双全，有文远在，谋士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

　　“丞相你......”张辽震惊地看着曹操，见曹操无动于衷，一时更加不知所措，一咬牙，打横把郭嘉抱了起来，就往帐外冲去，一边跑一边大喊：“速传军医！传军医！救人那！救......”

　　“哈哈哈哈哈哈......”

　　曹操在身后朗声大笑起来，张辽被这笑声吓了一大跳，停下脚步刚想回头，嘴巴就被一只柔软的手捂住。

　　低头再看，怀里的郭嘉正看着他，眼睛亮亮的，带着点狡黠的笑，捂着自己嘴巴的正是郭嘉的手。

　　“文远真丈夫也，有情有义，有担当有谋略！我得文远，幸甚至哉！”

　　曹操从位子上走了下来，大笑着走到张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适才相戏耳！”

　　“唔......”

　　张辽被郭嘉捂着嘴，话也说不出，不由伸手去拉他的手，却忘了自己还打横抱着郭嘉，这手一松，郭嘉没防备，直接便从他怀里掉了下去，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摔得他立刻痛叫一声。

　　“奉孝！”

　　曹操和张辽同时惊叫一声，同时躬身去扶郭嘉。

　　郭嘉被摔得后背屁股生疼，气恼地甩开他们的手，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丞相，张辽害我，您这下总算是相信了吧？！我要参他！”

　　“你......”张辽半天才反应过来，气得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你几岁了啊？啊？！这......这是堂堂祭酒大人做出来的事吗？居然做戏骗我！！！郭奉孝！！！不是看你身体不好，我非揍你一顿不可！”

　　“哼，谁叫你先诓我的？！”郭嘉两手一叉往胸前一抱，头一歪耍无赖似的说：“我就是叫你张文远也尝尝，这受骗的滋味好不好受！”

　　曹操在旁已经笑得快直不起腰，又怕帐外听到，只得忍着。

　　“你......”张辽气得真的扬起了拳头，“信不信我真的打你啊！”

　　“丞相，您看他还要打我，”郭嘉直接两手抱头，趴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张辽打人啦！张辽打人啦！请丞相为郭乌鸦做主！”

　　张辽真的被他气得要死，也不管曹操还在身边，两只手捉住郭嘉的肩膀拖他起来，他越拖，郭嘉越缩成一团瘫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反而瞅了机会抓住张辽的胳膊一拽，把他也拽倒在自己身上。张辽气得哇哇大叫，却被锁住了手脚怎么也爬不起来。

　　“好了好了，奉孝。”曹操终是伸出了手去拉两人，“刚才文远已经吓得丢了魂了，你这也算解恨了吧，快起来吧，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

　　郭嘉这才放了张辽，搭了曹操的手站了起来。

　　仔细打量，郭嘉见张辽真是满头大汗，连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帐里也是热，分不清是吓的还是热的。

　　对曹操躬身致意，郭嘉便直接伸手去擦张辽头上的汗，扶正他因为抱他弄歪了的肩甲。

　　“郭嘉拜谢将军。”郭嘉便给他擦汗整理，边郑重地说，“我知将军是真的关心郭嘉。将军请。”

　　说着他便执了张辽的手，将他拉到主位边上，那个他经常坐的位子，将张辽按在了座位上。

　　回身站在大帐中间，郭嘉跪了下来，向曹操和张辽行礼。

　　张辽急忙起身要扶，被曹操一把按住。

　　“郭嘉拜谢丞相，拜谢文远将军，知遇之恩，关爱之情。”郭嘉跪在地上朗声说道，“郭嘉必将尽心竭力，为将军之股肱助力，为丞相尽效犬马之劳。”

　　郭嘉抬起头，向两人拱手，张辽看他冠上和发上的露水终于不见了，唯那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如清晨朝露般明净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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