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论道

　　天阙宫正殿后方。
　　叶随风微笑道：“惊秋对今年花朝节可是另有想法？大可说来听听。”
　　“按照往年来安排即可。”叶惊秋道，“如果可以的话，孩儿想向您讨一笔钱。”
　　讨钱？叶惊秋如今哪里还用得着和小时候一样月月等着俸禄，需要什么尽管找账房拨款就是了。这是多大一笔钱需要用“讨”这个字。
　　叶随风道：“允了。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什么事都逃不过您的眼睛。”叶惊秋有些心虚道，“是的，我有位朋友，最近遇上了些麻烦，生意不景气还赔了许多钱，我想帮他一把。”
　　叶随风点点头道：“不错，重情重义最是男儿气概。可还有其他事？”
　　叶惊秋摇摇头，应了一声退下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走出大殿门槛，叶随风就望着他的方向摇摇头轻笑了笑。

　　得出正殿后，叶惊秋从袖中甩出一张符箓。此符名为传送符，可跨越千山万水，距离越远消耗的灵力越多，用来赶路最合适不过。
　　只一瞬就回到了凤栖楼阁，房间漆黑一片。叶惊秋明显愣了一下，心道：“不应该睡下了吧，下午才睡了两个时辰的。”
　　墨色玄鸟飞出迎接，被叶惊秋一把捉住。
　　“老实些，怎么净想着撞人怀里。”叶惊秋无奈道，“他没回来吗？”
　　房门被轻轻推开，带动着屋内日灵灯亮起，光亮瞬间充斥着整个房间，散发温馨的暖意，床铺整齐没有休息过的痕迹。
　　谢夌霄从未晚归过。
　　叶惊秋的眉头紧锁，以手画就在空中作出一张传音符。

　　山涧处一条白娟飞流直下激起层层水雾，壮怀激荡在山间自由奔走。水流汇集成一汪池水，外围一圈青石与丛林参差交汇，灵气十足，散发着阵阵奇光。
　　此地名为万华池，是天阙宫的禁地，与宗门相距近百里。擅闯者轻则灵脉尽毁，重则魂飞魄散。
　　月光轻柔地洒落在水面上，微微泛起清冷粼光笼罩着池边的一个人影。
　　墨发如瀑散落在池中，赤裸着洁白如玉的上半身，水花纷飞滴落在脖颈，沿着锁骨滑到紧实的腹部，落入池中惊起圈圈涟漪。半张脸陷入阴影中，给他平添了一股阴郁之气。

　　此人正是谎称牙疼去医阁的谢夌霄。

　　一只苍白的手揽过池边的白玉酒杯，两片薄唇嘬了一口杯中的松醪酒，感觉到香醇的液体滑过喉间，潜进骨血里。眉头轻蹙又缓缓舒展开，深深吐出一口气。
　　“寻怀这老头儿虽然脾气爆了点，酒倒是酿的不错。”谢夌霄喃喃道，“不枉我费劲偷这一回。”
　　他不明白，叶惊秋在晚膳时的举动是何意，在秋千上的休憩又是何意。可自己却没有丝毫抗拒厌烦的感觉，是这些年的习惯吗？可为什么在最近几年内心的躁动如此强烈？

　　好烦，为什么是会是叶惊秋。
　　瞳孔金光浮现，恼火的一掌拍向水面，整片山林似乎抖了一抖，激起层层水花重重落下。
　　谢夌霄倚靠在池边，睫毛一片湿润，分不清是飞溅的池水还是因心事结郁的泪水。脑海中的混沌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不断回放着那些瞬间，他需要一个答案。
　　酒气升腾，脸色微醺泛着粉红，碎发遮盖住迷离的双眸，后背止不住的下滑，飘飘然晕乎乎的，感觉天地间分外混沌，又分外清明。
　　喃喃道：“我这是醉了吗……”

　　一张灵体符箓凭空出现在谢夌霄身前，带着叶惊秋的气息，使他稍微清醒了些，撑起身子倚靠回池边。
　　符箓那边传来叶惊秋有些生硬的口气。
　　“你在哪？”
　　谢夌霄笑了笑，故意道：“我不告诉你。”
　　随手挥散了符箓，揽过酒壶，仰起头猛灌了一口，辛辣的口感瞬间充斥着口腔，被呛到流出泪来，止不住的咳嗽。
　　谢夌霄摇摇头，自嘲道：“还没小孩儿能喝。”说着就要仰头再来一次。
　　一只温热的手擒住他的手腕。
　　叶惊秋半跪在谢夌霄身旁，在岸边喘着粗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找到你了。”

　　谢夌霄寻声抬头，对上叶惊秋那双在平时波澜不惊的深邃眼眸，此时因为欣喜而剧烈颤抖着。
　　谢夌霄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他，任凭叶惊秋从水里捞起自己。
　　叶惊秋轻笑一声，道：“怎么用这种眼神盯着我？”
　　“衣服呢？” “不知道……”

　　“鞋子呢？” “不知道……”

　　“我是谁？” “叶惊秋。”
　　最后一句的语气肯定，叶惊秋吐出一口气，心道：“还能认人，没傻。”
　　周身水汽覆在谢夌霄周身，像洗涤着一块无暇美玉，只需一眼足以让人浮想联翩，看的他喉间发紧。
　　叶惊秋随手捏了个决烘干谢夌霄全身，一手按住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另一只手解下外衣包裹住他赤裸的身体，修长的手臂挂在肩头，打横抱起谢夌霄向上托了托。并无注意到谢夌霄此刻的神情。
　　叶惊秋的手不安分的捏了捏，心道：“怎么这么轻？”
　　谢夌霄冷冷道：“手拿开。”
　　眼底带着湿意，双眸的金光闪烁，额头印记浮现带动着周身法力，压制着叶惊秋，似在杀意。
　　叶惊秋心道不好，转身足尖轻点踏上山巅，御剑飞去。
　　初春的晚风还带着些许寒意，叶惊秋将怀里的人又紧了紧，调动灵力在周身附上一层隔绝温度的屏障。
　　谢夌霄冷声道：“我不回山外云。”
　　此时的谢夌霄像是换了一个人，带着杀气，冰冷，邪魅，不近人情。半点不似天阙宫的叶师兄，俨然是山外云的凤凰妖王。
　　叶惊秋眉头紧皱，道：“不回山外云，回你的凤栖楼阁。”悄悄给他渡过灵力，尽力安抚着。
　　可能是酒劲儿上了头，安抚起了作用。此时谢夌霄开始胡话连篇，在叶惊秋怀里扭得像条蛆，叶惊秋紧紧抱住，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着。
　　谢夌霄问道：“你有见到过两个新来的白袍紫衣的女弟子吗？再见到那个女弟子我一定要杀……教训她。”
　　叶惊秋顺着他的意思，道：“她做了什么？
　　听谢夌霄叙述过后，心想自己离开后还发生了这么一件趣事，忍不住想象谢夌霄极力克制要一扇掀飞那两位的样子。
　　谢夌霄突然道：“你知道叶惊秋是谁吗？”
　　叶惊秋被他这一句惊到，险些以为这家伙傻了，本人不就正在抱着他吗。正色道：“知道，怎么了？”
　　“他是个混蛋！”谢夌霄突然发狠道。
　　“哦？为何？”叶惊秋道：“天阙宫不是都传他是弟子楷模吗？”
　　“他是像你说的这般。”谢夌霄轻声道，“但那是旁人给他贴上的标签。他人很温柔，很细心，十几年来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把我当亲弟弟对待，是我最亲的人。但我……好像对他有了别的感觉。”
　　谢夌霄望向天边，眼中的冷峻胜过月光。
　　叶惊秋心头狂跳，看向他，轻声道：“何出此言？”
　　谢夌霄眼神有些落寞，道：“他搂着我在秋千上休憩，在大殿上当着众人的面替我擦去嘴角的酱渍，偷偷给我塞杏仁糕吃，还亲手打造了吊坠。若是换做小时候我会觉得这没什么，可我已经长大了，有时候会很纠结该不该和他疏离一些。哦对了，你知道那吊坠里面镶嵌的是什么吗？是我！我原本以为没有人会记得凤凰……我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无论是情或谊，人与妖终归殊途一场。”
　　听到这里，叶惊秋瞳孔骤缩，深邃的眼眸中点燃了两簇幽火，只想着赶紧把这傻小子扔回去。
　　“喂，你飞慢点。”谢夌霄淡淡道。
　　叶惊秋咬着后槽牙强忍着，道：“我热，想泡个凉水澡。”
　　“是你手凉吧。”谢夌霄道，“嗯……我好像也挺烫的。”

　　阁楼中的玄鸟远远迎上来，亲昵的啄了啄谢夌霄的额头，被他一掌击飞。
　　谢夌霄喝道：“放肆！”
　　两人摔落在屋檐下的秋千上。
　　“你干什……唔！”
　　谢夌霄被他这一举动吓到，瞬间瞪大了双眼，全身轻颤着，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惊喜，偏偏不想逃也不愿反抗。
　　终是控制不住，借着谢夌霄醉酒放肆一番。叶惊秋俯身堵上那两片薄唇，擒住谢夌霄抗拒的双手，唇齿相交混着醇香酒气，贪婪的索取着对方的气息，炽热缠绵。
　　一道强劲的金色法力以秋千为中心向四周蔓延，灵力冲击周围的山壁，震碎了不远处的一片山头。另一道青光轻柔的与它交织裹挟，躁动渐渐平息。
　　温热的喘息撒在谢夌霄脖颈，惊的他一阵战栗，满面潮红，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叶惊秋双手在他耳边撑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温声道：“看着我，我是谁。”
　　低沉带有几分沙哑的声音缓缓荡至耳畔，谢夌霄的眼前薄雾缓缓散去，漫天星辰撒在晴朗夜空，凝视着那双不能再熟悉的棕色眼眸，坚定道：“叶惊秋。”
　　“清楚是什么感觉了吗？”
　　叶惊秋并没给他回答的机会，指尖白光一现，轻点在他眉间，额头印记缓缓隐匿。谢夌霄沉沉睡去。
　　叶惊秋吐出一口气，喃喃道：“压制住了。”

　　万华池中踏入一道青色的人影，饮着谢夌霄喝剩的松醪酒，醇香入口，良久后突然愣住：“这不像是天阙宫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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