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向荣

　　自从那天从A大回来后，吕女士就发现畅意越发刻苦。

　　其实畅意之前也算努力，只是不自觉，玩心大于一切，现在倒是沉下心来，譬如刚开始补课时偶尔会抱怨几句，现在倒巴不得将脸贴在物理试卷上就好；再譬如畅先生有几次凌晨1点起来上洗手间都可以看到她房间灯火通明。

　　“小畅。”吕韵敲了敲敞开的房门。

　　畅意正巧在给电磁杆做受力分析，从嗓子里挤了声“嗯”出来。

　　“季老师脚扭了，开不了车，今天我送你去他那儿上课。”

　　脚扭了？畅意倏地扔下笔。

　　“怎么了？”才刚夸这孩子最近努力，这下是又不想去了？

　　其实畅意是想问她季老师脚伤的情况，但又不知从何开口，问了估计也白问，只好摇头问她：“几点出发？”

　　“再过半小时吧。”吕韵留下这句话就出了房门。

　　思路被打断，畅意再难拾起，干脆去收拾东西。

　　她定定地站在衣柜前，一股莫名的心理作祟下让她难得纠结今天穿什么好。

　　畅意平时是不在意形象的，大多数都是抓件T恤就往头上套的，以至于衣柜里好看的衣服没几件。

　　除了之前穿过的那条牛仔裙，放眼望去这衣柜是白的、粉的、天蓝的、黑的、绿的清一色T恤。

　　畅意：“……”

　　她来回把这几套衣服比对着不同，后来一下又缓过神，去补课而已，挑啥呢？

　　于是她闭眼随意摸了件出来。

　　好家伙，天蓝色。

　　又闭眼摸出了条灰色运动裤。

　　还算满意。

　　车上吕韵对畅意说，“待会要是季老师方便的话，你在那把作业写完，有问题到时候方便解决。”

　　畅意趴在车窗上，看着吕韵拐进了一种满广玉兰的小区。

　　这里的小区不算太新，离A大倒是挺近，畅意跟着路标到8栋楼下，深深吸了口气，其实倒也说不上紧张，就是脚步有些飘浮。

　　到6层时，季扬家的门已经微微敞开。

　　畅意探了个脑袋，轻轻扣响了门。

　　“请进。”

　　她脑海中忽地浮现出十多天前第一次见季扬时，也是隔着门听到他平静的声音。

　　季扬腿目前不太方便，只是在玄关处放了个粉色的新拖鞋。

　　三室一厅，畅意轻轻踏在木地板上张望着四周，很简约的原木风，周围都是胡桃木色，惬意且舒适。

　　季扬在里面那间书房，他依旧是戴着那副金丝眼镜，正坐在电脑前。

　　“季老师。”畅意礼貌地敲了敲门，俨然有种进学校老师办公室的感觉。

　　季扬视线离开电脑，摘了眼镜，轻扣了一下这长书桌，“坐这。”

　　她坐的地方已经放了一杯凉好的水。

　　季扬好像一直如此。那包饭团，那瓶葡萄汽水，玄关前的新拖鞋……所有细节都能被他温柔地照顾到。

　　“唐飞……哥哥呢？”这“哥哥”二字实在烫嘴，不说又不太礼貌，但她记得他们是在一起合租的。

　　“他不是本地的，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就回重庆了。”季扬看着畅意，笑了下，“我们也是有寒暑假的。”

　　正巧远在重庆的唐飞滴滴嘟嘟地发来条消息来，【你腿怎么样了？那人那天是真傻逼，我现在想着都还来气。】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可别再折腾了啊。】

　　畅意点点头，又伸长脖子看向外面，“法棍也不在？”

　　“平时它都和姚女士在一起，那里方便散步。”季扬边打字回着唐飞的话边对畅意说。

　　畅意抿了口桌上的水，间隙中她微微抬眼，电脑屏幕的蓝光散射在季老师脸上衬得他皮肤更白，他一直是很有耐心的人，哪怕是畅意问亲密关系的去向，也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回应着她。

　　或许是周围环境的新鲜，又或许是这段时间的积累，畅意这节课下午十分流畅地完成了任务。

　　季扬转着手里的蓝笔说：“进步很大。”

　　“季老师教的好。”

　　眼前这人说着一本正经的话，手上却作揖，颇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让季扬有些无奈。

　　“季老师待会有事吗？”

　　他摇头后问：“怎么了？”

　　“今天作业有些难。”畅意假模假样地深深叹了口气。

　　“但是我看你上课掌握得挺不错。”季扬挑眉。

　　畅意从喉咙里哼了声“噢”，然后慢吞吞地收着桌上的书。

　　挑眉的那人见她速度堪比蜗牛，笑了下说：“留在这把作业写完吧，有问题随时问我。”

　　这位蜗牛本牛一听，二话不说就把刚半天才塞进去的一本书掏了出来，咧嘴道，“好嘞。”

　　夏日炎炎，屋内的冷气却调至了适宜的温度，让人静得下心，旁边是季扬按着鼠标的声音，清脆且富有节奏，一切似乎都恰到好处。

　　畅意看着眼前的水杯已经见底，停下笔抬头问：“季老师，你家净水机在哪？”

　　季扬本能地想自己给她去接，但又立马被受伤的腿给拉了回来，只得作罢，左手给她指向客厅沙发一落地矮柜上立着的净水机，“看到了吗？”

　　“好嘞。”畅意应了声。

　　课程结束以后，他们每一句闲聊的声音都在木房间内格外清晰，畅意起身时，连木地板的闷响都撩拨着感官。

　　她刚走出两步，又倒步退回来，握起了另一个水杯，径直走向外面。

　　刚进门的时候没太注意，现在来到客厅这才注意到阳台这装了个旋转柜，它并未开敞着，檀木色让它更是蒙上了一层神秘。

　　畅意接完水后走近瞥了眼，又折了回书房。

　　她没说其他，只是弯腰将季扬的水杯静静地放在了原处。

　　“谢谢。”季扬从电脑上挪开视线，喝了一口。

　　畅意正准备坐回位置时，看到书桌下露出来的季扬的脚踝，层层包裹的纱布让她下意识以为伤势严重。

　　“季老师的腿严重吗？”

　　“只是扭了下而已。”

　　“那现在还痛吗？”

　　季扬动了动脚踝，思索了一下，“好像还有些胀痛。”

　　畅意微微点头，回了座位。

　　她演算到一半，抬眼看季扬眼神从未离开电脑，悄悄打开了手机。

　　伤筋动骨一百天。

　　这可马虎不得。

　　畅意想在度娘上打着关键词“脚崴后注意事项”，那下面的搜索推荐又冒出了个“扭伤治疗手段”。

　　注意事项、治疗手段……

　　显然后者更加专业。

　　线上咨询还要填手机号？

　　畅意噼里啪啦填后就立马点了进去，那页面便弹出了几个头顶秃噜，戴着老花镜的骨科医生，还特意用其他颜色着重标出“三甲医院”，生怕你看不到。

　　她选了位头发最少，眼镜片看上去最厚的老医生。

　　“您好，脚崴了怎么……”她还没发送出去，突然手机就震动了起来，还停留在键盘界面的手指好巧不巧点下了接听。

　　“诶，你好，我是骨科李医生。”电话那边是个操着一口方言，吸溜着茶叶的大嗓子，吓得畅意赶紧调小音量，偷偷瞥了眼季扬，见后者停下手上的事情，挑眉看向她。

　　那边继续道，“这脚崴了啊，得先判断是不是骨折？你啊，试试活动一下……”那大嗓子可能是在呸掉嘴里的茶叶，停顿住又说，“活动一下，你看看听没听到响声啊？喂？楞个没声音哟？”

　　畅意扶额，有种想钻到桌子下的冲动。

　　季扬却张了口：“没有。”

　　“那你有没有红肿？畸形？不能走路嗦？”

　　季扬坐在这带轮的老板椅上滑到畅意跟前，他凑近的太快，呼吸一下靠近，畅意愣了神。

　　只见他指节分明的手，轻轻一抽，将电话抽出，堪堪放在桌上，点开扬声器，说：“有肿胀，有压痛点，不是骨折，只是单纯地崴脚。”

　　他普通话很标准，配上清朗的声线，逐字逐句都显得诱人。

　　“那没得大问题，就静养，热敷肿的地方啊，还有可以把脚给抬高……”那医生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就挂断了电话，留下书房内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畅意咳了下，想解释，“我只是……”

　　“谢谢。”他打断，“但作为老师，还是希望你优先把今天练习写完。”

　　同样是一贯温柔的语气，却听不出情绪，但畅意清楚，他一向将两人地位放置平等，很少说出“作为老师”之类点话。

　　他简简单单的几字，点出两人关系，畅意是聪明人，听得再清楚不过，之前那冒尖的小心思，她不敢细探那是什么的想法，一下被扼住在了土壤里。

　　“好。”畅意挤出一个俏皮的笑后便一个埋头进了试卷。

　　季扬将她的反应一收眼底，看着少女奋笔疾书的模样后皱眉扭头看向电脑。

　　屋内剩下断续的写字声和只有畅意知道的振聋发聩的心跳声。

　　正当畅意写完最后一题，正准备合上笔盖时，吕女士又发来了条微信语音。

　　“小畅啊，妈妈这边工作出了点事，估计得很晚回来了，”语音在这安静中格外明显，她边听边着急忙慌地调整音量，“你待会自己坐个公交车回来，晚饭自己解决一下哈。”

　　畅意给吕女士回了个【好的】，便打算收拾书包。

　　“做完了吗？”季扬问。

　　畅意点头，“感觉今天的难度还好。”

　　季扬颔首，五指顺着长木桌将那套练习拿了过来，便熟练地拿起笔准备批改。

　　真好，刚出炉的热乎卷子就有人来分析。

　　畅意托着脑袋，听着季扬分析一道道题。

　　“这段时间进步很大。”合上的笔在季扬手中一下一下轻敲着桌面，一轻一重的声音让周遭显得不是过分安静。

　　少女本还担心气氛会尴尬，但一切的距离在他的把握下都是恰到好处。畅意刚刚扭紧的心一下舒缓开来。

　　门外传来敲门声，畅意看季扬腿不方便，抢先道，“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捧着一大堆水果蔬菜的乔易，她长达因为这些物件显得有些凌乱，但依旧很美。

　　现在在季扬家门碰到，畅意忍不住有些酸涩，好奇他们的关系是她现在想的那般亲昵吗？她又担心乔易误会，便率先说道：“乔姐姐，我来找季老师补课的。”

　　乔易点头了然，和她亲切地打了声招呼后，季扬刚好从书房挪到了客厅。

　　乔易正把怀里的一捧东西放在餐桌上，说：“唐飞他证书到了，怕弄丢就拜托我拿了。”

　　“我就住在隔壁栋，就刚好送来了。”乔易冲畅意比了个wink。

　　她也在向自己解释，畅意低头轻笑，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实在有些多余了。

　　“季扬，借你们家厨房一用可以嘛？我刚买完菜就看到物业那边发通知，说我那一栋天然气管道堵塞，现在还在维修。”

　　季扬点点头。

　　“那我连你们的一起做了。”

　　季扬清了清嗓子，对畅意说：“刚刚不小心听到了阿姨发的语音，要不一起吧？”

　　被人牵着情绪走是什么体验？或许是原木色背景中他那句“作为老师”厘清之前不清楚氛围时的黯然，或许是怀疑他亲昵关系时的酸涩，再或许是听到他的善意邀请时，感受到了空气轻快地流动，听到了欢愉的蝉鸣，闻到了广玉兰的清香。

　　此时，所有能感受到美好的五感，于这瞬间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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