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叶

　　偌大的会议室现在静得已经是落针可闻。
　　“胡闹！”越局一拍桌子。
　　他指着门口,终于发飙了：“把网安叫来撤热搜！尚未侦破的案子！哪个兔崽子把现场照片泄露出去的！啊！！！”
　　越局的狮吼功时隔多年，终于再次重现江湖，威力还是不减当年。
　　祝于宁默默后退三步。

　　万幸的是，死者一家深居简出，活动区域不大，走访的同事很快就在小区门口不远处的花店查到了马汉青妻子在3月17号，也就是被害当天早上买花的监控录像。
　　也就是说，嫌疑人是在17号（死者被害当天）到19号（报案人报案）这中间进入死者家中的。
　　再加上祝于宁对于嫌疑人身高和体型的推测，已经很大程度缩小了范围。
　　消息同步过来，支队的人立刻投入监控海中。
　　由于身高185以上，体重90kg以上的人在开平这座南方城市里确实不多，支队的人通宵达旦调阅小区内所有监控，终于发现了嫌疑人的身影。
　　小辅警顶着两只眼睛里蚊香圈传出捷报：“找到了！”
　　众人赶紧围上去。
　　“这小子前几天就在附近蹲点，18号白天11点左右进入小区，当天下午3点离开小区。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白天？这小子胆子挺大啊。”
　　祝于宁淡声道：“因为白天家里没人。”。
　　傅智立刻帮腔：“就是啊，难道晚上等着和他们一家子吃晚饭？”
　　“这样啊……”刚刚说话的小警察红了脸。
　　“小张，不干刑警可以来内勤打杂。”内勤的老钱笑眯眯道。
　　众人笑成一团，多日以来不停熬夜的高强度高压工作造成的疲惫，终于在笑声中有所缓解。
　　祝于宁含着笑意：“好了，裁切清晰人像，然后放到数据库比对。”
　　监控前的警察轻快地应了一声是，大家又各自投入工作。
　　祝于宁刚要转身，就跑来一个警察向他低声报告了些什么。祝于宁很快跟着对方离开了气氛尚显轻松的办公区域。

　　“进来。”
　　祝于宁推开副局长办公室的门，意外地看到冯局也在里头。
　　他意识到这两位顶头上司要交代一些重要的事，神色不禁肃穆几分，把门带上，走到他们跟前。
　　“两位领导好。”
　　越局摆摆手算是应了，在他这位得意弟子（兼准女婿）面前，他一向都没什么架子。冯局面部肌肉奇怪地抖动几下，半晌后才点点头，示意祝于宁来看电脑屏幕。
　　之前隔壁市刑侦支队长（兼冯局亲侄子）和祝于宁联合办案，上头把指挥权给了祝于宁，对方将近四十岁的年纪，觉得被祝于宁这个“小年轻”指挥丢了面子，两边起了一点摩擦。
　　虽然这件事顺利解决了，带头闹事的警察都挨了处分，但后来每次冯局见着祝于宁，对方都是一副奇怪的表情。
　　估计把人给得罪透了，祝于宁只能能避则避。
　　祝于宁默默上前，没想到居然看见自己的脸出现在版面中。
　　正是当时出现场时被记者拍到的照片。
　　——是关于灭门案的新闻。
　　祝于宁快速过了一遍新闻内容，大概核心思想就是“曝光这群人民蛀虫”。
　　“319案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上头发话要尽快抓到凶手。”冯局沉沉开口：“这件案子社会影响力很大，网安一直在压热度，但都是杯水车薪。”
　　冯局指着屏幕：“我都能在新闻上看到我们的核心警力了。”
　　屋内的三人心知肚明，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它预示着，舆情已经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愤怒的网民甚至已经开始人肉办案刑警。而一支网安队伍没办法阻止数以亿计的网民，如果不尽快破案，被曝光信息的警察很可能遭到网暴，甚至受到人身威胁。
　　“我知道了。”祝于宁低声道。
　　“知道就忙去吧。”
　　祝于宁点头离开，只是步伐比来时更加沉重。
　　目送祝于宁出门，越局的视线回到电脑上，他划着鼠标，翻到评论区。
　　评论区和这篇用心险恶的新闻稿的风格大相径庭。虽然夹杂着很多不轨的猜测，但更多的画风是这样的：
　　“啊啊啊我可以说中间那个警察真的好帅吗？神颜杀我啊！！！”
　　“我跟我妈说我在看法制类新闻她不信TAT”
　　“小哥哥别做警察了姐姐送你逐梦演艺圈！（已疯别管”
　　“好清冷、好破碎、好想看他哭prpr”

　　“最后这条什么鬼？”越局老人地铁手机。
　　“不过别说，”越局对着照片看了又看，“小祝确实有点明星像。”
　　冯局：“……”

　　这边，明星祝于宁刚从办公室走出来，就又有个小警察跑过来在他面前停下。
　　祝于宁认出这是高添手下的一个技侦。
　　技侦：“祝队，高主任让我叫你过去。”
　　祝于宁走在后面，偷偷嘀咕了一句：“能不能让人喘口气啊……”

　　技侦办公室。
　　“我们还原了死者家中的网络数据，死者账号在网上曾经有几个活跃的群和贴吧，全都是教唆青少年离家出走的，里头包含大量反社会言论。贴吧的人员复杂，群倒是本省人员居多。死者一家在这里头都非常活跃。”
　　祝于宁和高添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都读到了凝重。
　　他把目前的调查情况告诉祝于宁：“我们想接着查，但发现这些群和贴吧都解散了，很多活跃账号要么是僵尸号，要么已经注销，线索也中断了。我感觉里头有猫腻，也许涉及到人口拐卖之类的案中案，但是毕竟和灭门案本身目前没有直接联系……”
　　高添叹口气：“你给拿个主意，还查不查？”
　　祝于宁陷入沉默。
　　支队长不仅仅是指挥人做事，更重要的是指引队伍的侦查方向，避免警员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而导致错过最佳破案时期。换句话说，在这个位置上，任何一个错误决策都有可能造成凶手逃脱，甚至如果凶手继续作案，造成的影响可谓是极其危重的。
　　其中的压力不言而喻。
　　祝于宁吐出一个字：“查。”
　　“交叉对比近几年所有青少年失踪案件，本市往前四年，本省往前两年。如果有特征相似的案件，打报告申请并案调查！”
　　高添神情激动起来。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弃车保帅”都是无可厚非的，毕竟目前很有可能在社会中潜藏着一个做下残忍的灭门案的凶手。
　　然而，一旦这次决定把这件事先放下，虽说理论上后续可以再次启动调查，但实际上，很多东西——像是牵涉其他省市的协同调查行动中能被调动的人力、物力等都会大打折扣。
　　高添不知两位局长和祝于宁的谈话，但也明白，祝于宁决定调查，其实是承担着很大风险的。
　　但他还是决定调查。
　　这就是祝于宁。
　　不到三十就以惊人的决策、侦察能力立下累累战功，荣升刑侦支队一把手。要知道，冯局当年也是满了三十五岁才当上的正支队长。这就意味着，祝于宁的前途不可限量。
　　但与此同时，过快的晋升速度，当然也会惹得不少人的红眼。
　　不过一支队所有人，都会成为祝于宁坚实的后盾。
　　“是！”高添坚定道：“不会让你失望。”
　　祝于宁眼角含笑：“嗯，我相信。”

　　“汪庆，男，32岁，未婚，曾多次因盗窃罪入狱，前不久刚刚假释。”
　　进入死者家中的嫌疑人在内网上被成功比对，果然是个前科累累的盗窃犯。
　　侦查警叹了口气：“只不过，319案后这小子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也许回老家了，去他原籍地说不定能抓住他。”陆淇出主意。
　　“可能性很小。”祝于宁摇头。
　　傅智补充道：“对，一般人都会藏在熟悉的地方，他在开平待了将近三十年，在他眼里，开平比他老家要安全得多。”
　　祝于宁思考片刻，“去暗场找。”
　　开平商业繁华，地下有不少灰色地带。
　　像汪庆这种外乡人，在开平没什么根基，又坐过牢，出狱后没饭吃，基本都会去暗场找活干。
　　“让线人们留意汪庆的动向，一有消息立刻汇报。同时，最近也留意一下与汪庆关系亲密的朋友、恋人，往汪庆原籍地也传个消息过去，让当地警方注意着点，就不用特地跑过去了。”
　　众人应是，然后立刻散开各自行事。
　　傅智走到祝于宁跟前：“宁哥，一起吃饭去？”
　　出乎傅智意料，祝于宁摇头拒绝了：“不，我约了人。”
　　听到他的话，傅智一下从“？”变成了“！”，心中警铃大作。
　　开平市局传奇人物，神仙一般风光霁月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宁哥，他他他……
　　他、竟、然、约、人、吃、饭！
　　难道是要抛弃警队光棍兄弟的队伍跟随老高的步伐变成支队里第二个脱单的人？！
　　祝于宁不知傅智丰富的内心活动，拿起旁边放着的相机，先一步离开了市局。

　　“你就请我到这吃饭？”
　　池臻坐在市局团建专用（报销最快）的小饭馆里，再次刷新认知。ps：是关于他在祝于宁心里地位的认知。
　　喷了男士香水，穿着Salvatore Ferragamo定制款的池臻显得格格不入，在位置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倒也不能怪他，实在是这个狭窄的位子让长手长脚的池臻施展不开。
　　“一会儿要上班。”祝于宁嗦着粉含糊地解释。
　　见池臻迟迟不动筷子，祝于宁开口催促道：“这家粉挺好吃的，快吃。”
　　祝于宁那边已经堆了两个空碗，池臻勉为其难地拿起筷子。
　　真有那么好吃？
　　他夹起一根吃进嘴里，皱眉道：“也就那样吧，成天吃这些，你胃能好才怪呢。”
　　十八一碗的粉都不喜欢，真是少爷啊。
　　祝于宁心中不禁摇头。
　　在池臻还在一根一根磨时间时，祝于宁已经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食物，然后叫了第四碗。
　　他在池臻震惊的眼神下端过店家送上的粉，看向池臻：“你还约了别人？”
　　池臻茫然道：“没有啊。”
　　“那你打扮得跟花孔雀似的，”祝于宁上下打量池臻，好笑道：“总不会为了来见我的吧？”
　　池臻：“……”
　　池臻：“哪有，这就是我日常装扮。”
　　“好吧，是我孤陋寡闻。”
　　祝于宁微微一笑，“确实挺帅的。”
　　他带笑的尾音似有实质，轻飘飘又重重地落在池臻的耳膜上，刺得他的心跳如雷鸣一般鼓噪，旁边的喧嚣好像已经离他远去。除了他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看着池臻一副想要立地飞升的样子，祝于宁有点疑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池臻冷不防看到祝于宁因姿势变化而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腕，立刻脑袋发晕喉咙发干，猛灌三杯水下去才稍微感觉好点。
　　“你、别靠那么近。”池臻磕绊道。
　　事儿真多。
　　祝于宁无语地收回手，不客气道：“帮我办件事。”
　　魂儿还没回到人间的池臻迷迷糊糊就要答应，忽然眼中精光一闪，眼神凌厉起来：“你不会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找我吃饭的吧？”
　　“……”
　　被戳穿心思的祝于宁丝毫不慌，脸不红心不跳：“怎么会？”
　　他伸出手，想学着老父亲安抚闹脾气的儿子的方式，去拍拍池臻的手，但转念又想起池臻好像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于是转而去拍池臻的肩，蛊惑一般地对着池臻说：
　　“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肯定是为了感谢你呀。”
　　祝于宁像是有点不高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池臻哪见过这场面，立刻举手投降：“我答应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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