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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源石粉尘隔离处理结束,厅外也已经做完消毒,接下来只等人员离开后医疗室进行自净,博士把台子上的东西胡乱地和衣服抱在一起,立刻离开医疗室来到外厅,他心乱如麻,假装匆忙,把刚刚换下来的外套塞到前台的柜子里,似乎有所目的一般挑拣需要塞回口袋里的东西。但那份乐谱让他稍微停滞了一下,他失神一般把乐谱抽出来单独放进前台的格子中,不再叠在口袋里。但做这一切的同时,他的手还在颤抖,不得不撑在前台的桌子上平复呼吸。
居然焦虑到哭出来实在是太丢脸了,音乐家刚刚握住他指尖时的温度还鲜明地留在手上,这份温度好像传达到了脸上一般,微微发热。
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得不做。博士从前台最下方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盒子。
车尔尼换好衬衫从医疗室走出来时,医生的状态已经完全平复,他不无遗憾地心中莫名乱跳一拍。
“紧急处理,可能需要一针剂量不高的源石粉尘抑制剂。”博士晃了一下手中的针管,只有0.5毫升,比之前的2.35毫升的定制剂量要少很多。车尔尼伸出手去,博士很快给他在静脉推完这一针,因为剂量很少,并没有多少不适感,而且0.5毫升剂量也不存在镇定效果。他们安静地等了8分钟,监测环数据一切正常,车尔尼没有不良反应,博士长出一口气,看起来没有急性感染加重的风险。
博士倚着前台的桌子,还在整理思路,零散的线索在他脑中交织。
“那个餐厅老板……”博士突然开口,“如果想要隐藏尸体的话,为什么会来找我要冻伤药?”
车尔尼清楚这只是医生整理思路的一部分,在之前医生工作的时候就偶尔会像是寻求对话一般问出问题,但之后就会得到自己的答案,车尔尼只是静静看着,他清楚问题接下来就会在医生的思路中自己得到解决,不知不觉间眉眼里染上一种温柔的等待。他的眼神博士几乎从不会错过,可此刻却让博士更为心痛。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在普通的和平的日常里结束这段微不足道的旅程?为什么连这样一点平静的时光都要被掐断?为什么不能给音乐家一段安稳的离别?PRTS在耳边警告他皮质醇激素分泌量过高,可能存在心理压力异常,而博士只是面无表情地关掉警告。
他重新冷静下来。
他必须知道更多,才能应对更多。
重新思考餐厅老板的行为之后,博士认为应该去调查他专门指向的两个地方,准备不足而匆忙撤离的酒吧、以及准备充足完全撤离的理发店。
用同样的方式撬开了依次撬开了酒吧与理发店的卷闸门锁,为了一会儿行动顺利,他们选择先撬锁再一个个进去侦查,但在第一个侦查地点,理发店门口,两个人就产生了分歧,车尔尼被医生强烈要求留在门口等待,但他也同样抗议医生不应该继续以身犯险,应该等待卡涅利安或者向罗德岛求援。医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认真地跟车尔尼说道,“我不会感染矿石病的。”
音乐家恼怒地习惯性抓乱头发,“对矿石病来说这种承诺有什么意义!”这是除了在厨房发生的小冲突以来,车尔尼第一次对医生生气,他几乎是怒吼出来,沉默几秒,车尔尼收起脾气道了歉,只是看起来依然恼火。
博士呆愣着看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喜欢看车尔尼生气的样子,在他们遇到这次的突发事件之后,博士第一次勾起嘴角,他悄悄地在衣摆下面伸手,拉住车尔尼的指尖,凑近了一点距离,稍微仰头看着音乐家,“不是承诺,是陈述,你要相信罗德岛的……医生,这是他鲜少有人知晓的特殊之处。”
音乐家的手确实非常特别,修长宽大,骨节分明但笔直,博士实在想一直这样拉着他,但……
他们分别的时候,音乐家的指尖向着博士的离去的方向僵在原地,刚刚手指勾连的触感立刻被拉开的距离与秋末夜半的冰冷空气所阻断。
但他们分离并未太久,不到五分钟,博士就惨白着脸飞奔出空荡荡的理发店,甚至没来得及看向车尔尼,直接快步冲向街对面的酒吧,闪身跑进后厨。车尔尼追进去的时候,博士垂着头,无声地站在酒吧狼藉的后厨里,周围有些看起来像是刚被摔砸过,地板上的厚重灰尘被划出一道道痕迹。
博士早有准备,为了避免车尔尼和他一起进这些有问题的地方,他从办事处翻出一个自供能的源石引擎,直接烧掉理发店与酒吧两处冷柜的源石锁,里面都塞着被一击毙命的感染者。博士在PRTS调用的办事处感染者登记册上找到了这两人,当他隔窗望着车尔尼向他追来的身影,亚叶的话在他脑海里突然袭过——感染加重只能与莱塔尼亚有关!
一瞬间,这几条线索都串联在了一起。
罗德岛办事处位于餐厅和理发店的之间,餐厅的斜对面是酒吧,三个位置躺了三具感染者尸体,而感染程度较深的车尔尼就处在这个的等边三角形的一边上。
音乐家的感染加深并不是因为什么熬夜和易感,而是正巧在有人不知为何故意设置的源石技艺仪式上,与其他死亡的感染者产生了共鸣!
博士脑内和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他手指和肩膀的关节甚至开始气到发疼,他狠狠锤向一旁的桌面,踢飞了一旁的椅子,愤恨和恐惧一同卷上喉咙,甚至不能呼吸。
车尔尼到来时,博士的愤怒已经完全凝固成了恐惧,音乐家走上前去,拉住没有一丝反应的医生离开了被称为酒吧的废弃建筑。
两人回到罗德岛办事处后,博士很快从暴动的思维中清醒过来,怒恨难消,反而让他有了过分充足的行动理由。一个新的线索浮现在他脑中,那天凯尔希那位突然矿石病恶化的患者!他需要充足比对那位患者的数据,恐怕这个移动城镇上隐藏的问题并不只有三具感染者尸体而已。但一种更加糟糕的感觉萦绕在博士心底,他想起下午卡涅利安要求接线凯尔希的时候,自己在办事处无法接通罗德岛,必须启动频段不同的私人线路。
他迈开几乎毫无知觉的双腿冲上楼、冲进自己的房间,疯狂地按动那个拨号键,但没有任何信号发出去,屏幕、提示灯、电路,一切都是暗的,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强行用PRTS接入通讯器,企图开启最高权限的讯息通道,但一切都是黑的,没有任何回音,除了PRTS在脑海里回响的疯狂警报音。
通向罗德岛的信号……通向外界的信号,完全阻断,因为今天是提瑞甘节,是移动城镇准备拔锚启航的日子,启航之前,为防止城镇间造成撞击,一切通讯都会受到移动城镇发出强烈讯号的干扰,甚至屏蔽。
不会的……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什么办法能离开这个移动城镇,现在仪式还没有启动,因为一旦启动,车尔尼只会卷入以感染者为材料的法术的共鸣之中,他会像博士在资料中、甚至亲眼见过的所有恶化的病人那样,在源石晶簇中化成闪光的灰烬,他得想办法阻止这个!
但没有办法,最后的希望是联系卡涅利安,可是PRTS的通讯在连向卡涅利安的那条线上也是灰暗的,无法发送任何信号。
博士咬着牙狠狠捶向桌子,他除了发怒居然无能为力!但他被人拦下了,冰冷的手落入一片暖热的体温里,车尔尼稳稳地接住他,随后音乐家动作轻柔地缓缓展开博士的手掌,掌侧有博士没注意到的伤口,似乎是因为他在酒吧砸在了桌子的棱角上,而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车尔尼沉默地用刚刚在客厅里拿过的绷带,包扎在博士的伤口上。他低下头处理伤口时,颈侧显眼的源石结晶刺痛了博士的眼球,他不想看到这个。博士无法自控地抓住车尔尼的衣襟,把头轻轻靠在音乐家的胸口。他攥得很紧,身体颤抖,车尔尼担忧地把手慢慢放在他的背上,“医生?”车尔尼轻声问到。
“对不起。”他说,但酸到发痛的眼眶内,此时此刻,却流不出一滴泪水
“……医生没有任何错。”车尔尼轻声地说到,小心翼翼揽紧了医生的肩膀,把他压向自己怀里。
「医生」,是啊,医生,他现在只是个办事处的医生。如果他是「博士」的话,一切都会好办很多吗?
如果他最开始就表明身份、没有因为沉溺于对音乐家的喜爱而得过且过贪图这些日常的话,一切可以被避免吗?
车尔尼的矿石病是不是不会恶化?
是不是可以不会再这样遭受一次生死危机?
但是埃拉菲亚的温度过于令人贪恋,博士竟然需要迟疑才能面对自省与诘问——
是从未与他相识过守护他的生命?
还是因拉进关系忽视周围无法解决事件导致他感染加重?
尽管事件与医生的痛苦都围绕车尔尼的病情和生死展开,他此刻却没什么实感,当时直面尘世之音的冲击过大,导致他现在对这份危机局面透彻很多,医生对他病情的紧张让他接受了超乎常规的矿石病处理方案,此刻他得以尚且完好的坐在这里,所以车尔尼并没有太过紧张。“我很感谢医生,否则五天前我或许就会……”医生的动作打断了他的发言。
博士揪住车尔尼的领子,禁止他说下去,那双漆黑的眼中动摇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车尔尼从没见过的波澜不惊,仿佛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反倒让车尔尼因为医生突然的冷静泛起一丝不安。
“我会送你回罗德岛的。”医生说,那双漆黑的眼中没有一丝情感动摇,似乎只在讲述既定事项。
车尔尼握住医生攥在他衣襟上的手,蹙起眉,浅浅勾起一个笑容,“我相信您的陈述句。”
那些自我悔恨般的质问被搁下,博士尽全力提起精神开始研究他们之后的路线,最好是可以去向城镇中心,却被车尔尼否决了,“按照莱塔尼亚的情况,移动城市拔锚之后,治安官和民兵的巡视会增加,现在已经临近凌晨,他们很可能正准备早上的巡逻,我是感染者,医生是外来人,我们会被分开带走进行隔离关押。”
博士看着地图沉思,那现在就只能去往感染者聚集区了,想到这里,博士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些更为严重的问题,为什么要在感染者聚集区的入口设置这种共鸣法阵?为什么要求周围的商户迁走?为什么提瑞甘节早上离开这里去参加庆典的居民都没有回来?为什么宵禁时间没有治安官巡逻?
而地图给了博士一个答案,一个足以回答所有问题的答案。
感染者聚集区位于这个狭长移动城镇的最末端,而那三名感染者死者构成的三角形,正好覆盖在一块没有承重支柱的地表上,博士猜测,一旦仪式导致的共鸣成立,聚集区内所有的感染者会连带着一同卷进共鸣,在地表形成巨大的爆炸与火灾,感染者聚集区这片地块会被直接从移动城镇的架构主体上被撕裂,在移动城镇的全速前进中被甩下,而笼罩着这片区域的天灾和暴雨会处理掉感染者死后飘散的源石粉尘,不会让导致粉尘扩散到城镇内部。
这番推测让房间里唯一的说者与听者都沉默了,车尔尼摇头,他对这种疯狂举动无法理解。
而博士试着抽离所有情感再去思考——将本就不大的城镇地块带着所有感染者一起撕裂,这样做的好处并不是没有,但实在是太过渺小,若是想排除感染者,就算莱塔尼亚法律禁止,也尚且有更好的办法,通过炸毁地块才能获得的收益,并不可能大过移动城镇里存在的几百名感染者。
但这些也容不得博士细想,他们现在要尽快离开,去往感染者聚集区疏散人群破坏术式,以免共鸣发生后让聚集区塌陷,几百名感染者死于非命,还有极大的可能会感染沿路的村庄。
两个人离开之前,车尔尼多看了一眼生活了13天的小宿舍,随后匆匆关门。
“怎么了,还有点舍不得?”下楼的时候博士笑着问他。
“希望下次入住的时候没有人扯我的衬衫。”音乐家佯装无奈地回答。
他们快步走入办事处,博士路过办公室时顺手拿了两个印着罗德岛标志的单肩挎包,他让车尔尼把医疗室内标着OR的盒子全都收进挎包里,他则开始拆掉供给密封玻璃门隔离时所用的聚合剂存储设备,以及自动门上使用的晶体电子单元。
他们装好了东西,正从医疗室离开的瞬间,一阵模糊的电子忙音忽然接入PRTS的通信里,对面断断续续传来声音,但完全听不清是什么,博士本想找一个信号接触良好的位置,但时间紧迫,他只能一边回应着通讯里的声音一边和车尔尼走出门,路过前台的时候,博士突然想起他在前台还有重要的东西存放,快走两步伸手去拿那份乐谱以及凯尔希送来的箱子,他还没来得及确认箱子里面是什么,而且似乎也没有时机让他小心使用了。
但就在他弯腰提起箱子的一刹那,通讯忽然在一阵哗啦响的电子音过后接通,耳机对面,是卡涅利安的嘶喊——
“离开办事处!有萨——”
“……离开!!——萨卡兹佣兵!!!”
“轰——”
办事处门口瞬间燃起的火光,滚烫的湍流夹杂着火焰掀飞了博士,把他抛到墙壁上,而前厅的家居都已经着火,他在一阵模糊和朦胧中听到车尔尼在叫他。……车尔尼——!?他离爆炸更近——!博士奋力支起四肢,但都是徒劳,刚刚的撞击使PRTS暂时下线,他无法从眩晕和剧痛中支配自己的身体。
“是这里吧?”一个绿衣服的佣兵问到,“呦,这不正好把我们要的东西拿出来了?”他拎起被爆炸气流吹飞在一旁的挎包,随意拆开一个印有OR的盒子,拿出里面一根密封的浅蓝色塑胶试管,“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他递给另一个黑衣的佣兵。
“恩,跟来治过病的感染者们说的一样,应该是稀释过的源石抑制剂。”黑衣佣兵把试管放回盒子里,然后把挎包小心地背上。
“应该?你不确定?”绿衣服的佣兵不太满意地问到。而黑衣佣兵调整了一下挎包的带子,并不在意绿衣佣兵的抱怨,“这些盒子里都有说明书,总归有地方卖或者有地方用。”
“听说门口有自动防卫系统,这下应该不自动也不防卫了,哈哈,你还要去里面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吗?”绿衣服的佣兵接着问到,黑衣佣兵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先去把金主吵着要办的事办完,省得他乱发脾气,把我们跟老库莱恩一样,也扔进那个引擎炉子里。这个办事处等我们一会儿确认好仪式再逛。”
“好好,工作优先,库莱恩也真是,图什么呢……真当自己也是卡普里尼了啊?”绿衣服的佣兵正要转身离开,忽然被一发法术封住了去路。
突如其来的爆炸让车尔尼耳鸣不止,但他身体没什么大碍,佣兵们的对话他听得清楚。仪式,只能是启动那个用感染者尸体构筑的仪式,如果此时放走他们,那城镇里的感染者……还有他自己,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放出了一发并不熟悉的法术阻挡佣兵,但两位萨卡兹佣兵的反应很快,立刻进入对战的状态,车尔尼沉下心立刻打出第二发法术,强力的源石法术甚至打裂了绿衣佣兵的巨剑!但就在车尔尼即将打出第三发时,黑衣佣兵看准他抬手的时机,举弩射中车尔尼的侧腹,剧烈的疼痛和弩箭击中的力道让车尔尼第三发凝聚在指尖的法术偏离了目标,它擦着天花板打中棚顶灯,灯罩破碎,这发法术反而点亮了没被开启的灯泡。
闪烁的灯光下,绿衣的佣兵看清了车尔尼脖子上的源石结晶,他惊喜地对黑衣佣兵说,“他是感染者!看起来还挺严重的!带回去吧?”绿衣佣兵扔开那把裂纹的大剑,也换了弩,对准因为腹侧受伤已经无法站稳的车尔尼。
黑衣佣兵点点头,“金主那个术师学艺不精,已经失手弄死了好几个重度感染者,给他带一个回去,也省得把主意打到我们几个身上,你去看看里面躺着的那个兜帽的是不是感染者,我先抓这个。”
车尔尼缓慢地向后退了两步,但身后就是墙壁,他干脆靠着墙,费力地抬起手,指向两名佣兵。
他没有携带源石技艺的媒介,也就是法杖,现在正强行驱动作为感染者的自己来触发法术,这样会让矿石病感染加重吧,虽然他已经答应过医生,会尽量活的长久一点,但他眼下的选择似乎只剩下化为灰烬,或是流血而亡。
“这怎么办?他的法术好像还挺强的?莱塔尼亚人都这样吗?”绿衣佣兵看出来车尔尼想用法术,而且和刚刚的强度不一样。他谨慎地拉开距离,退回到黑衣佣兵身旁。“要不要先把手砍掉?这样就没办法触发法术了,但我估计近身的时候要挨一下。”绿衣佣兵放下弩箭,改抽出腰间的长刀。
“在我可受够莱塔尼亚砍手了,五个人里得有三个人废了手之后比杀了妈还能喊,你要是受得了吵就砍。”黑衣佣兵随意回答道。
“你们……”车尔尼已经怒不可遏,他几乎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音乐家在指尖凝聚起前所未有的法术,而一边雇佣兵也压低身子,长刀横在身旁,接下来似乎只要一击就能决定胜负,可在现实来说,天平只能够倾向两名萨卡兹佣兵。
三个人都神经紧绷的时候,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音,回荡在这片曾为罗德岛办事处前厅的地方。博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一颗已经抽掉安全销的手榴弹,只用食指和中指圈住安全杆,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榴弹,露出一个疲惫但堪称温柔的笑容。
在泰拉发生的事情为什么都如此的令人失望。
一切有趣和可爱的日常,到最后的归宿都是千篇一律的爆炸、死亡和毁灭,在这其中还会随机组合一些关键词,例如感染者、萨卡兹、佣兵、贵族,以及派系斗争。这些东西最终会像冷库里冻结的霜一样,覆盖所有人精心搭建的一切。
像是某些毫无价值的三流剧本一般。
像是莱塔尼亚一直会把矿石病感染者当成施术单元一般。
像是萨卡兹佣兵轻松商议着要砍掉莱塔尼亚最优秀的音乐家的双手一般。
一切都那么的,熟悉到令人失望。
而最令博士失望的和愤怒的,并不是看惯了的佣兵们的杀戮与残忍,而是随着火焰飘舞的那份谱子,它被烧尽成焦灰,像一个死去的感染者,像一个燃尽的梦境,像天灾倾泻的地平线,最终只剩一角边缘褐黑的纸片,静静飘到博士的脚边。
博士拉开了手榴弹的环,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沉寂到两位雇佣兵心中发寒,直到黑衣佣兵主动询问到,“你要干什么?”
而拿着手榴弹的人露出一个微笑,“这个情景下很容易猜出我想干什么吧?还是各位想再听一遍你们应该都熟悉的台词?”博士看着戒备但疑惑地两位佣兵,他还是配合地点点头,“好吧,那就如二位所愿……”
“再动他一下!在场所有人都得死!”这一句威胁听起来并不认真,可博士捏着的手榴弹可是真货。
绿衣佣兵嗤笑了一下,“你想炸死我们还得再掂量一下,那个距离根本炸不死萨卡兹。”
而出乎意料的,博士点点头,“确实,这个距离下想炸死两个萨卡兹佣兵确实有些困难,不出意外的话,如果松手,我肯定会被炸死,那边那个埃拉菲亚感染很深,这个距离卷进手榴弹爆炸,恐怕也活不下来。总归我们两个,在我松手时肯定会死。”
车尔尼震惊地望着那个人,那双漆黑的眼里是他从未同医生联系起来的疯狂,那种疯狂并不露骨,而是如同深水下的漩涡,表面上十分安静,内里的暗流却正搅碎一切。
黑衣佣兵拦住想说话的同伴,“所以你用你自己的死来要挟雇佣兵?”
“不,我和他死不死活不活,对你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这并不是要挟,而是希望二位做出选择……”
“就算这个距离并不会炸死两个萨卡兹佣兵,但炸成残废却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被炸掉的是腿还是手,但无论哪个都会影响实力吧?手榴弹响过之后,你们两位,究竟谁会先拿到对方的脑袋,去疤痕商场兑换龙门币?抽中大奖的会是谁呢?”博士笑了,不再是那种疲惫但温和的笑容,而是和手榴弹上画上去的诡异笑脸十分接近的笑容,他咧开嘴角,刚刚被甩到墙上时擦破头皮流下的血与鼻血一同淌下,染红了博士的半张脸,让这个笑变得更加疯狂。
“所以这并不是我们生死的选择,我们的生死有何重要,这是两位自己命运的抉择……来,选吧。”博士平静地提议。
两位雇佣兵默不作声,而博士看起来已经失去所有耐心,他朝着两位雇佣兵怒吼,“选啊!!!”
接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轻描淡写地问道,“是不是我也给你们机会数到三更好一点?”
“……妈的,”黑衣佣兵忽然骂了一声,“你很懂如何对付雇佣兵,先生,但下次见到,我可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好,”博士歪着头眯起眼,近乎阳光一般笑道,“我会等着的。”他在笑时睁开一丝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瞳像是深渊开启,圈进两个佣兵的身影。
黑衣佣兵拦住已经暴怒的绿衣佣兵,缓缓向外退去,两人正慢慢离开办事处,他们后退一步,博士就前进一步,黑衣佣兵见状立刻拉着年轻无知的佣兵退的更远,绿衣佣兵几乎跳起来吼他,“你怕一个疯子?”
黑衣佣兵压低声音回答,“我怕一个拿着W手榴弹的疯子。”
手榴弹上的笑脸,箱子打开后纸条上的笑脸,全都出自W之手,卡涅利安说的凯尔希托人带来的箱子,所托之人是那位著名的萨卡兹佣兵,所带来的物品本来只有监测环与箱子下层的源石防护干扰器,W大概是为了吓他,才在里面塞了一颗手榴弹,但总归,谢谢她。
而萨卡兹佣兵的出现,让博士明白为何芙蓉会被驱逐出境甚至远送叙拉古。
因为这座城镇已经有人雇佣了萨卡兹佣兵,他们穿梭在庆典前的街道中做着这些致命的准备。萨卡兹本就瞩目,若是萨卡兹数量增加,则会引来不必要的注视,因此才要将雇佣兵之外的萨卡兹严格驱逐,一方面避免其他萨卡兹雇佣兵渗透进来搅局,另一方面控制城市内萨卡兹的数量。
而到这里,究竟是谁在策划灾难与屠杀,已经显而易见,能够调动治安官驱逐一般萨卡兹、能够封锁小镇的消息、能够杀掉天灾信使却不被人所知、能够在城镇上光明正大策划如此大规模的破坏术式,恐怕只有两周前上任的领主,那个新继任的子爵能做到了。
博士站在门口,看着巷口处两位萨卡兹着急离开,他并不担心这两人会迂回来偷袭,毕竟他们已经拿到了最值钱最保命的东西,而法术设置显然并不需要过多的瞩目,仅仅是放置在这里,就能让身处三角仪式中的感染者病情加重。这两名萨卡兹恐怕只是为了平复领主的焦虑而派出的。
刚刚那一瞬联系上卡涅利安,可信号又随即消失,博士思考了一下,捏着手榴弹准备离开。但他被人拦住了,车尔尼捂着伤口踉跄站起,拽住博士的手腕,“你要去哪?”
医生刚刚陌生得让他心底发寒,虽然现在他身上似乎褪去了那种陌生的疯狂,可不知为何,车尔尼感觉自己和医生之间曾经存在的某种东西,已经永远消失。
博士扶着他靠墙站住,那支弩箭插进腹侧,创口不大,并没有伤及内脏,看来那两位佣兵确实是想带走车尔尼。
“我需要先处理一下这个小东西。”博士把手榴弹放在脸边上晃给车尔尼看,他冰冷的指尖似乎因为受伤而染上一丝温度,他把车尔尼嘴角的血擦掉,露出嘴角下的痣,这让博士死寂的眼神里重新恢复一些光亮,“在这里等我回来,很快。”
博士跑出办事处,回头望了一眼,还好只是门面和两边墙壁炸塌了,并不会伤及楼上车尔尼的行李,博士下意识先行考虑了音乐家的作品。
博士跑到街口,昨日傍晚这里还是他和车尔尼漫步走过的地方,而今虽然街景同样,但处境却已经天差地别。博士算好了位置站在一处墙壁后面,把手榴弹用力一拋,那枚W特制的手榴弹划出一条弧线,精确地落在居民楼二层离地面不远的突出的装饰墙上,随后脚下的地面剧烈晃动一下,被炸开承重墙而支撑不住的五层楼向前倾倒,瓦砾碎石堵住这条街道。
这样暂时从这里就不会有人经过了,博士看了眼倒塌的废墟,毫不迟疑地转头离开。
在回罗德岛办事处的路上,博士再次接到了卡涅利安的通讯。
“性命无忧就好,你总是让我惊讶,博士。”术师在另一侧的战斗显然也并不轻松,她听起来像是躲在哪里,呼吸并不平稳。
“……你受伤了吗?”博士平静地问到。
“哈,不会耽误我取胜,但感染者区里已经不剩几个感染者,大多数都被带到地下核心炉那里,听说是会用感染者点火。而地表这些只是随便扔在这里让他们参与共振。”卡涅利安正在移动中,她的通讯从另一侧传来风声,让博士心头一跳,“你在感染者区?”
卡涅利安冷笑了一声,“对,我查到这里来,发现感染者聚集区里没聚集感染者,他们大多数都在地下核心炉等着当柴薪。好了博士,我接下来有事要做,你和音乐家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随后她挂断了通讯。
博士赶回办事处,现在正是黎明前夕,街上除了办事处里那个刚被车尔尼的法术启动的灯泡,没有任何光亮。
音乐家的脸色因为伤痛显得惨白,但是见到博士回来,他还是放松下神情,“欢迎回来。”音乐家倚着墙壁,被冷汗打湿的红发后面是一双因疼痛而氤氲迷离的绿色眼睛。
博士赶紧扶住他,尽量让车尔尼的重心倒在自己身上,“说了很快回来,对吧。”博士轻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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