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点朔寒

　　玄静与月奴分别后一路打探到郭子仪将军正赶往朔方行在，便也一路快马加鞭赶往西北，终于在两个月后赶到灵武。郭子仪将军听闻长安青羊观玄静来投，不觉大喜，向蓟郡公李光弼说道：“玄静道长乃是某在长安旧识，道法精妙，且熟读兵书，素有大才。如今玄静来投，必定是来助某等一臂之力，共克叛贼。汝等且随某去帐外相迎。”李光弼听闻欢喜，问道：“莫不是天下奇经《攻伐掠阵二十四钤经》传人，玄静道人？”郭子仪喜不自胜，回复到：“正是此人！”
　　二人出帐相迎，便见帐外站立一青衣老道，长髯美须，风度翩翩，李光弼一见，感叹道：“果真仙人矣。”便抱拳行礼，将玄静迎进帐中。郭子仪则下令备下素斋，要为玄静接风洗尘，玄静则说：“如今战事在前，不宜设宴。贫道此来，是要为各位将军出谋划策，平定寰宇。”众人皆喜，李光弼率先开口问道：“听闻青羊观乃道家圣地，高人辈出，玄明道人曾著《攻伐掠阵二十四钤经》，昔太宗曾御览，称其为旷世兵书，堪比孙子兵法。不知天师是否要以此经助某等破贼？”
　　玄静微微一笑，说：“是也，非也。”众人不解其意，郭子仪则出言相问，“烦请天师指教。”玄静回道：“贫道此番前来，并未携带此经。”众人相视，尽露出失望之色，但玄静也不在意，“诸位莫急，贫道已拜托忠义之人，不日将会将经书送到。”众人闻言，心中疑惑，李光弼问道：“天师为何不随身携带，反要他人相送？”
　　玄静轻叹一声，说道：“安禄山自起兵以来，便多次派人前往青羊观谋取经书。贫道不与，他便派人加害，贫道这才决定携书北上相助郭将军。期间多次被安贼走狗追杀，好几次命在旦夕。贫道唯恐丢失经书，故而将经书委托给忠义之士，此事隐秘，安贼必不知晓。如此一来，即便贫道身死，经书亦能安全送到郭将军处。”众人听闻，纷纷点头。郭子仪则回应道：“可现下某等又当如何举兵？”众人皆看向玄静，玄静沉思片刻说道：“贫道有一计，不知各位将军意下如何。”
　　“请天师示下。”
　　“合兵回纥。”玄静答道，郭子仪闻言不住点头，笑道：“正有此意。”
　　至德元年九月，郭子仪合兵回纥，回纥的英武可汗自领军队，并派出太子叶护，听命于郭子仪。同年十一月，联军平定河曲，随后向关内进军，至德二年三月，唐军夺取了永丰仓，打通了潼关到陕西的道路。
　　当此时，唐军正在庆贺，忽有兵士来报，称有人自称玄静道人之徒，奉师命前来拜见郭将军。玄静听闻，便向郭子仪说道：“此乃忠义之士。”郭子仪大喜，命人速速相迎，待将人引进帐中，郭子仪与玄静俱是吃了一惊，郭子仪惊疑此人居然是一妙龄回纥女子，而玄静则是吃惊不过几月未见，月奴居然憔悴至此。见她衣裳破烂，双颊凹陷，两眼无神，玄静忙走到她面前，问道：“月奴，怎是这般模样？”
　　月奴见是玄静，回想起在洛水山中随玄静习武的时日，心中才有了暖意，便要下拜，玄静则搀扶起她，向旁一步，说：“理应先拜郭将军。”月奴回过神来，便朝坐在高位上的郭子仪作揖：“郭将军，月奴见礼。”郭子仪抱拳回礼，请月奴坐下。月奴方才坐下，便从背包中取出一个木匣，递给玄静说：“朔寒枪原物奉还。”玄静接过木匣来，向月奴点头，便打开了木匣，从中取出两只枪杆，走到郭子仪近前，说：“经书就在此枪中。”说罢竟然徒手劈开包裹着枪杆的白银，露出了两册书卷。郭子仪大喜，接过经书一看，喜道：“果然是《攻伐掠阵二十四钤经》。高徒护经有功，理当奖赏。”
　　但月奴却呆愣住，她突然站起身来，怒视玄静：“汝明知经书就在枪中，当初为何不言明？若有此书，尚能救得恩公性命！”月奴没想到她敬重的玄静道长竟然会诓骗她。想到近一年多来救人性命的经书就在身边，自己却浑然不知，不由得握紧双拳，正要发作，突然帐外传来爽朗笑声，是一年轻公子的声音，他说道：“听闻玄静道人高徒来访，特来拜会。”便撩帐入内，带来一阵春风。
　　月奴一见来人，当下愣住了，双眼明亮，一颗心似要从胸腔中迸出，喃喃说道：“公子……”来人头束高髻，身着月白锦袍，腰挂双剑，容貌俊美舒朗，自有一番风流气度。他先是拜见了郭子仪与玄静，侧脸看向月奴，上下打量她一番，笑道：“初见高徒，不知如何称呼。”月奴一怔，不明所以，但脚下却先动作，打翻了凳几，扑到来人面前，哭喊着：“公子……奴家是月奴儿啊……公子何故相问……”来人一惊，向后退去，询问道：“玄静道长,这是……”玄静忙上前搀扶月奴：“月奴莫要失礼，此乃叶护太子，而非默胜。”
　　月奴闻言，抬头仔细打量，发现此人与公子虽有八九分相似，但更有儒雅气质，确实不是公子。月奴惊疑，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叶护太子则明白了几分，望向玄静问道“莫非此人便是胞弟默胜党羽？”玄静点头，叹道：“实乃孽缘。”叶护脸色沉了几分，他走到月奴面前，问道：“默胜是汝何人。”月奴回应道：“是奴家恩公。奴自幼便常侍在公子左右。”叶护太子继续盘问道：“默胜还传汝枪法？”月奴点头。
　　叶护太子则在原地踱步，似在犹豫，但最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默胜何在？”月奴听到此言，浑身一颤，双脚无力，竟缓缓跌落在地上，凄婉哭诉道：“公子……公子已逝去多日了……”叶护太子听闻，长叹一声，竟有泪水涌出，“竟然……此生果真不复相见……”
　　郭子仪在旁看得万分不解，便看向玄静，玄静知他疑惑，便问道：“将军还记得十五年前与将军对枪的白衣小公子？”郭子仪微微思索，回道：“记得，此子乃奇才。”玄静回道：“此子便是叶护太子之同胞兄弟，十三年前企图篡夺回纥可汗之位的二王子，药罗葛默胜。”郭子仪惊呼：“居然是他！”
　　叶护太子踱步到帐幔前，掀起一角向天望去，而后幽幽说道：“十六年前，某等兄弟不过十三岁，便奉可汗之命，远赴长安，聆听上国教诲。只因可汗心念长生之道，某等便拜在玄明道人门下学习道法。胞弟默胜，天资出众，是难得的武学奇才，尊师玄明道人特传朔寒枪法，奈何默胜心术不正，习得枪法后还觊觎尊师所著《攻伐掠阵二十四钤经》，盗得半卷后见事情败露，潜逃回国。回国后竟然蛊惑父王，将他立为太子，某听闻回国欲要面见父王，陈明利害，岂料他却不顾父子兄弟情谊，竟要谋权篡位。感念父王恩泽广布，他未能如愿，被缚后挑去四筋。某感念兄弟情深，苦苦哀求父王，才留得性命。他居然死心不改，秘密谋划逃出回纥，不知所踪。”说罢，叶护太子回首看向众人，目光又落到月奴身上，问道：“默胜……尸身现在何处？”
　　月奴却不信，她怒视叶护太子说道：“又来诓骗！某却不信公子是欺师灭祖，无情无义的卑鄙之人。”她又看向玄静：“汝这老道最是无理——汝分明知晓来龙去脉，却不曾告知——汝将奴家，骗得好苦啊。”说罢，月奴也不顾失态，放声大哭，三人见状俱是露出不忍之色。玄静无奈，只好如实回复：“贫道初见汝使朔寒枪法，便猜想汝是默胜之人。问汝兄长何人，汝确是不答，想来汝也知道默胜太子身份敏感。既然情根深种，又怎能听进他人劝告。”月奴无言以对，只是默默摇头。
　　“某且问汝，默胜太子为何被安禄山所掳？安禄山起兵时军中有不少回纥人，这是为何？”
　　月奴想到默胜太子潜藏在幽州都护府多年，回想起安禄山所言，想来默胜与安禄山早已勾结多年。此前桩桩件件由不得她不信，月奴头疼欲裂，不愿再想。
　　“若默胜诚心待汝，又怎会只传授一知半解的枪法。为何又要费尽心思传授侍女枪法轻功，默胜意欲何为？”
　　“听闻安禄山等人一直在追杀一回纥女子，莫不是汝？汝且知是为何？”
　　月奴发不出声，只能喘气，如坠入冰窟，她此时只想远离，便退步向帐外移去。叶护太子见状，心中不忍，言辞诚恳对她说：“月奴，莫要悲伤。如今真相大白，实非汝之过。既为兄弟侍女，念在幼时情分，某也会善待于汝。”月奴摇头，声泪俱下：“如何善待……汝非公子……岂知月奴心意……”月奴侧身飞出帐外，身后传来玄静与叶护太子的呼喊，月奴充耳不闻，只是逃离。
　　她飞出兵营，在林中游荡，直到月上中天，她才在一小湖边停下，夜色如画，却再也法安抚她千疮百孔的心。她静静地望着湖水，抛出一枚石子。
　　“咚——”石子落入水中，泛起涟漪，将月色弄碎。风乍起，吹乱了月奴的长发，她低头看向湖水，自己的面容也如水中月般不真切。
　　她轻抚着铜棍，若有所思，一用力将包头的铜皮震裂，从中居然露出来一卷残书。月奴只是苦笑，轻声说道：“公子……月奴儿好命苦啊……”昔日种种顿时涌上心头，想到相逢时正是四月落英缤纷时节，恰如此情此夜，但往事已不可追，终成一场空。

　　-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