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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树银花一晌欢
时间飞逝,很快就到了年关,宫里这一夜举行宴会,宗人不消说,三品以上的官员携家眷,都被邀请进宫。
日暮时分,夕阳无边,映照于万里雪色之上,秋树余晖,脉脉向远。
裴瑶在宫里等候良久,都不见周寻来,只好去央求裴衍,早点接他进宫。
裴衍话语颇为无情。
“如今时候还早,你若是闲了,不如去国子监读读书。”
裴瑶急的跺脚,道:“王兄!都要过年了,怎么还说读书的事,连司业都放我去玩,国子监现在人都没有了!”
裴衍眼都不抬,只管批奏折,还能偷闲写两句诗。
今日他身着红锦绣夹暗纹玄袍,头戴宝石玄冠,气象一新。
裴衍道:“前几日,你们的祭酒递折子,孤顺带问了几句,五经之学也就罢了,你怎么诗赋也不好好学?”
裴瑶见他真跟自己的学业杠上了,立刻生出逃跑的心思,裴衍还不了解她,瞥了一眼,就止住她溜走的心思,又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两本书扔过去。
“就在这里看书,晚宴前哪里都不准去,一会儿孤会考,若是答不上来,你就别想去了。”
裴瑶知道他性格,说一不二,只好绝望地接过书,坐在一旁乖乖看了起来,心里祈祷周寻早点进宫,带她逃离这个地方。
直到天色将晚,裴衍奏折都批完了,也不见周寻找过来。
裴衍喝完茶,休息了一会儿,目光移到裴瑶身上。
“书看完了么?方才说了要考你,孤可没跟你说着玩。”
裴瑶战战兢兢放下书,道:“王兄,瑶儿全看完了,你考吧!”
她那番壮士赴死的姿态,着实取悦了裴衍,裴衍不由调笑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连铮儿也比不过?”
他随意翻了几页,问了几个问题,裴瑶虽然有些磕绊,好歹一个没错地答出来了。
“倒还不错,你明明不是读不进去,只是贪玩好懒,来年还需勤勉学习,记住了么?”
裴瑶连忙点头,生怕他再耽误下去,搂住他胳膊道:“王兄,我们快走罢!天都黑了。”
裴衍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早已看淡了人间情理,唯独对这个小妹疼爱至极,因她的母妃早逝,裴衍登基后,就将裴瑶接到身边,亲自抚养,虽然疼爱,却也不肯放松她的教养,每个月都会亲自召她来考学。
裴瑶不是沉得下心的人,但胜在聪慧机敏,往往一点就通,吟诗作画,也颇有才情。
这次的宫宴设在宫殿里,崔夫人内外布置,处处火树银花,弄得万分热闹。
路上,裴瑶又问起周寻来。
“王兄,怎么不见周哥哥来找我们?”
自从上次那件弹劾的事之后,两个人闹别扭快一个月了,裴衍每日除了上朝时能见着周寻,其他时间既不宣他入宫,也不派使臣去周府通消息,就这样拖着,他心里也一日胜过一日的烦躁。
相思之情,难以排遣,他都拿画像来睹物思人了,周寻还不肯主动来服软。
他已经狠狠罚了那几个不长眼乱弹劾的人,追加又多罚了一年的俸禄,饶是如此,心里还是不解恨。
裴衍不知如何去解开他这层心结。
周寻本就是个心思重,想得多的人,从前没想过这些事还好,如今意识到了这一层,往后与他相处起来,肯定是有罅隙的。
心里愈发不得意,裴衍琢磨着,翻过年还得再罚他们半年俸禄,干脆直接撵出京城算了。
时辰不早了,陆续有宫外的大臣携家眷入宫,碰见裴衍和裴瑶,都赶上来行个礼,若遇见平日里守规矩的,便多有赏赐。
裴瑶忽然指向对面,道:“王兄快看,是周哥哥走过去了!”
裴衍隔着曲折的长廊往宫殿那边眺望。
——灯盏盈盈,映着雪光,走过去的人穿梭其间,身姿高挑,长身而立,确实是周寻。
他今日身着深紫色锦纹云袍,衣襟处绣着金线,头戴白玉冠冕,难得见他穿鲜亮衣裳,裴衍看了,立刻就软了心肠,只想把他搂进怀里,好好怜爱。
裴瑶连忙高声喊道:“周哥哥!瑶儿在这里!”
裴衍瞪了她一眼,“裴瑶,你身为公主,怎么能大喊大叫,这么不懂规矩?”
裴瑶吐舌笑道:“王兄,瑶儿知错了。”
那一边,周寻听到呼喊,转身寻找声音源头,一眼就见到裴瑶兄妹,她身边的是裴衍...裴衍,正直直盯着他。
两人往这边走来,周寻只好停下脚步,垂眸等待。
一步,两步,裴衍的衣摆映入眼帘。
周寻方才俯身长拜,道:“臣请陛下安,永安公主万福。”
“平身,今日是家宴,不必过多拘束于礼节,你就随孤和永安公主一同赴宴。”
周寻向来不爱出风头,又有意想与裴衍避嫌,可如今裴瑶也在,他便只好应下。
“这...臣遵命。”
城外如今正在放烟花,千家万户,四处观赏,宫里隐隐都能闻到硝石味道,可见多么繁华热闹。
裴衍难得生出骄矜之心,十年之前还山河摇动,这些年来,他治世殚精竭虑,天下承平日久,才有这般繁华气象。
一行人正往宫殿里走去,裴瑶挽回周寻的胳膊,踮脚靠在他耳边说些甚么,周寻盯着脚下的路,认真听她说。
在裴衍的视角中,正好可以看见他微微前倾的脖颈,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皮肤,不由心里大动。
他们正转过一道廊角,四周没有旁人,裴衍忽然用手背蹭了蹭周寻的手,又立刻抓住他的手腕,将五指分开贴了上去,牢牢牵住他的手。
周寻身子猛地一颤,停了下来。
裴瑶立刻问道:“周哥哥,怎么了?”
裴衍的手还没有放开,他不想让人注意到,立即跟了上去以作掩饰。
“无事,继续走吧。”
私下里他和裴衍做过无数亲密之事,但在明面上,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近。
周寻放开也不是,回握也不是,任由他牵着。
裴衍的手很烫,暖意从手背蔓延来,昏暗的夜晚中,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紧扣的双手。
似乎到了这样热闹的时节,所有人都有借口在这一晚上放肆,欢声笑语,饮酒游戏。
君主可以不是君主,臣子,也可以不是臣子。
裴衍微微侧头,注视周寻的侧脸。
他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弹劾事件之前。
周寻有所察觉,也向他看过来。
千言万语,都不用说出口,只一个眼神,双方便已领会在心。
宴会中,丝竹奏响,歌舞映目。
虽是宫宴,却因时节特殊,其实与家宴也差不多。
酒过三巡,饶是最古板的臣子也不再拘礼,文臣对诗的对诗,武将划拳的划拳,大臣们的亲眷也开始四处活动,殿外摆着烟花台,时不时有人上去放两响,殿内的人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裴衍本也不是端着的君主,只要不过火,由他们各自胡闹。
崔夫人坐在裴延身侧,太子铮原本乖乖坐在下侧,被裴瑶哄着喝了半杯酒,人就醉醺醺的,裴衍把她狠狠骂了一顿,周寻又跑过来求情,一时间乱成一团。
裴衍本身也舍不得责罚裴瑶,顺着台阶就下了。
他吩咐崔夫人将太子铮带回宫休息,一面又让裴瑶好反省自己,快出去放烟花,别碍着他的眼。
裴瑶高兴得不行,拽着周寻就往殿外跑,生怕跑的不够快,又被裴衍逮着了,怀里还藏了一壶甜酒,不知要做甚么用。
刚走出殿门,只见天上飘起细小的雪花来,廊道上站满了人,烟花台上也人满为患。
“瑶儿,你慢点...”
周寻也被她灌了几杯,他原本是自持之人,绝不轻易饮酒,酒量极差,稍微一两杯就会上脸,再加上殿内暖炉铺设,不由身子发热,面颊酡红犹如粉霞。
裴瑶问道:“周哥哥,你不会已经醉了罢?”
周寻轻轻晃着头,咬着唇,道:“没醉,就是有些晕...”
裴瑶心道不好,后悔灌他太多杯酒了,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顾不上帮周寻醒酒。
“瑶儿,你在找何人?”
裴瑶东看西看,忽然眼睛一亮,拖着他往东殿外的空地走去。
这边人影寥寥,檐角垂下铜铃,种着几棵梅花,情状颇为凄清,有一个男子,站在梅花树下,二十多岁的样子,相貌俊逸,风姿出众。
裴瑶远远朝他招手,喊道:“何绰,本公主在这里!”
何绰?
周寻虽然醉醺醺的,也一下就捕捉到了关键,开始在脑海中寻找这个人。
何绰正是何卓之子,原本能够袭职何卓的职位,却因为天生不足,无法行军打仗,只能回到京城来,在尚书台任职,平日里帮忙起草诏书。
按理说,这个职务虽然官阶不高,确是实实在在有实权的,可是何绰年纪尚轻,哪里斗得过尚书台里面的老狐狸们,所以很快被架空,只能帮忙抄写。
周寻,虽然也只在尚书台领了个闲职,但他是裴衍身边的人,行事全按裴衍的心意,与何绰的处境又有不同。
平日里,他很少去尚书台,与何绰无非点头之交,并不熟知。
思索间,两人已经到了何绰面前。
周寻如今还面色发红,颇有些难为情,还是何绰主动行礼,道:“永安公主万福,周小侯爷也在。”
周寻不动声色,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何卓常年在疆场征战,一身戎马风尘,他这唯一一个子嗣何绰,生的却颇有文质,与他完全不像。
裴瑶扬起小脸,问何绰道:“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都没人,还以为你不见了。”
这番姿态,分明是向何绰撒娇。
周寻见裴瑶对他颇为亲密,心里已经悟出了由头,只怕是这小家伙初识情爱,对何绰动了心,又不敢告诉裴衍,便拉着他来见见自己的心上人,先来试试水。
想到这层,周寻也不由认真起来。
“不知何公子如何与永安公主相识的?”
何绰颇有些羞赧,“说来见笑,下官久驻边城,如今才回京城,陛下考查学问,言道还需精进,于是让下官无事便去国子院听学。”
裴瑶义愤填膺,道:“王兄就是爱考人学问,只要被他逮到一点差错,就要让你回去重新学一遍。”
裴瑶年纪尚小,还不懂对面的男子不愿在心上人面前失了尊严,她这番附和,把差错都推给了裴衍,倒给了何绰台阶下。
三人闲谈几句,何绰言谈举止,很合周寻心意。
何绰正在国子院听学的时候,与裴瑶相识,不知怎得就结上了情谊,周寻观他虽然才学平平,城府却不浅,心下更加留意了几分。
何绰继续道:“祭酒当时点下官提问,那本经书还不曾读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在永安公主替臣回答出来了。”
裴瑶摇了摇周寻的胳膊,笑道:“那本书王兄早让我背下来了,每句话我都记得,周哥哥,瑶儿是不是厉害极了!”
周寻笑道:“是是是,我们永安公主甚么都会,自然厉害。”
裴瑶接着问:“你呢?何绰,你觉得本公主厉害么?”
“自然是。”何绰浅浅笑起来,眸中似有月华流转。
“永安公主在臣心里,无人能及。”
裴瑶被这直白的话语定住,回过神来立刻红了脸颊,抓着周寻的袖子就想逃跑。
周寻见状,便对她道:“瑶儿,你方才不是想去放烟花,我陪你去罢。”
“好…何绰,你要去么?”裴瑶悄悄抬眼看他。
……
何绰看了眼周寻,又看了眼裴瑶,摇头笑道:“罢了,周小侯爷和公主先去罢,下官还是继续赏完梅花。”
裴瑶有些留恋不舍,又不好明说想要他作陪,只好道:“你一会儿若要来看烟花,记得找我,不要忘了!”
何绰微微颔首,拜道:“是,下官遵命。”
这厢周寻和她往烟花台走去,边走着,周寻问道:“瑶儿,你心悦这个何绰?”
裴瑶大大方方点头。
“是,何绰很好,我心悦他。”
她的爱意直白而不加掩饰。
周寻一边感慨吾家有女初长成,一边不乏羡慕之感。
他何时能够这样当着旁人,将自己对裴衍的情谊向世人坦诚。
而不是躲躲藏藏,四处掩饰。
“周哥哥,你觉得他怎么样?”
周寻与他交往极浅,还不能判断此人品行,单从身份地位而言,何绰的父亲是何卓,自己又在尚书台就职,前途无量,再往上够一够,说不定能配上裴瑶。
只是裴衍那里,他向来心疼裴瑶,怕是天底下所有男子都看不上,一定要寻个举世无双的人,才肯安心把裴瑶嫁出去。
这样一想,何绰文不成,武不就,与裴瑶又不相配了。
此事能不能成的关键,不在裴瑶,也不在何家,而是在裴衍身上。
当然,他心里这些思索,一个字也不会透露给她。
他于是道:“何公子举止文雅,风姿出众。”
裴瑶听自己的心上人被夸奖,不由喜上眉梢,道:“是么?周哥哥这样说,瑶儿就放心了。”
周寻心想,裴瑶年纪小,不知道辨别旁人的话,他这番赞美,不过是找不到品德才能的优点,只能夸他举止言行罢了。
他虽担心裴瑶被欺骗,又怕拂了裴瑶的意,闹到裴衍那里去,于是并不过多介入此事。
谈话间,两人来到烟花台,一片黑压压的人。
裴瑶上去点火,放了一响烟花,周寻仰头看着,不由露出笑意。
幼时,他和娘亲在周府,每逢过节,他们母子二人是唯一被遗忘的,可是过年的那一天,奴仆侍女再怎么也想讨个好彩头,后厨做多了的菜,馅饼、米糕、炸丸什么的,也会分给他们吃。
吃饱喝足后,他的娘亲就会抱着他,坐在门槛上,仰头看府里的人在外面放烟花。
天上的烟花一朵接着两朵,似乎永远不会停息。
裴瑶放了一响还不够,站在上面冲周寻笑道:“周哥哥,你也上来放一响罢!”
周寻摇头,眼中全是烟花的光影。
正与裴瑶嬉笑,周寻忽然感觉有人在身后捏了一把他的腰,匆忙回头,那个人隐在人群之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是裴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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