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两人干起活来不再多话，可还没开始多久，院子里响起一阵熟悉的议论声。
　　“瑶瑶！你回来啦？”张婶直接走到里屋，左右看了一下。见到两个正在打扫的女孩，满脸微笑道“诶哟，咱来的还真是时候。”
　　“张婶。”语生求助地看向张婶。
　　“张婶好。”成瑶也连忙打招呼道。本想着去找她，结果她先一步来找自己了。
　　“诶哟！”张婶走上前就拉上成瑶手，左看右看了几眼“长得真是越来越标志了。”
　　“婶，您又要在我身上找乐子了。”成瑶微微低下头，倒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张婶笑了几声，然后道“我听小辣子说你回来了，就叫上几个朋友一起来帮你打扫。”
　　她往身后招呼道“姐妹们进来吧！”
　　身后三四个妇人走上前，全都满面春风的看向两人。
　　成瑶连忙准备行礼，却被张婶拉住。“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别客气！”
　　“是啊！我们都是乡里乡亲。”
　　成瑶笑着拍了下拉住自己的那双手，向张婶道“婶，你们能来帮忙我本来就很不好意思了。但身为晚辈，基本的行礼是应该的。”
　　听她这话，张婶身后的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见眼前女孩向她们微微欠身道“成瑶问各位婶婶安。”
　　“安安安！”张婶连忙扶起来，身后的几个婶婶也满意的看她笑着点头。
　　“早些开始吧！别耽误事了。”张婶向身后的人道。
　　张婶身后的人听后，立刻就开始打扫起来，各个手脚麻利。主要是，明明是第一来帮忙，几人不自觉的就有了很默契的分工。
　　张婶满意的从她们身上移回道成瑶这边，脸上犹豫了片刻，语气带着商量说“要不，瑶瑶你还是上我那去！你放心，我家男人这几天去渔房那边了。”
　　见张婶一脸担心，成瑶想起路上的那四人所说。于是向她问道“张婶，是因为陈家庄近来失踪人的事吗？”
　　张婶面色凝重的点了下头，于是细声道“今日早晨的时候，有一家四口逃了出去，又被陈家庄县令给抓回来了。”
　　成瑶一愣，今日晨时，不就是自己遇上的那一家四口吗？
　　张神的表情没有放松，继续道“南边有好几个姑娘失踪了，就连....就连......”
　　“怎么了？”成瑶看到张婶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心瞬间提上来。
　　“阿媛，也失踪了！”
　　张婶的话音刚落，成瑶双腿突然有些软，幸得张婶拉住才将她缓慢的坐到椅子上。
　　“阿媛多好的姑娘啊……”张婶惋惜道。
　　是啊，阿媛。
　　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无论看到谁都会闪着光。
　　数年前，星光下，阿媛曾向她问过“瑶瑶姐你可有愿望？”
　　清风吹起她乌黑她的秀发，女孩在月光的照耀下尤为温柔，宛如那纯洁无暇的精灵般祈求天神“我听张大哥说京城有一种凳子，可以推着腿脚不好的人走。所以我的愿望就是去京城给阿爷买一个那种凳子，这样我就可以带阿爷去任何地方了。”
　　那种凳子她知道，轮椅。那时候她只觉得这个愿望太简单了，这对于她来说几乎是举手之劳。可当她刚要提出来自己可以帮忙时，阿媛很认真的拒绝道“我要靠自己，不要瑶瑶姐帮忙。”
　　那晚记忆如潮，成瑶想起她口中的阿爷，连忙问道“那...那陈阿爷呢？”
　　两人到了一家破烂的草屋旁，夕阳将土房照得温暖无比。土方前的院子里种植的菜已经枯萎，连野花都没有一颗。消瘦的老头躺坐在竹椅上，双腿无力的瘫在泥地里，好似半截入土一般。
　　“已经这样好几天了。”张婶道。
　　成瑶鼻尖突然一阵酸，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而是轻轻的靠近，然后蹲在老头身边道“陈阿爷？陈阿爷？”
　　她唤了好几声，那阿爷才麻木的转过头。
　　“是我，是瑶瑶。”成瑶见到眼前的老人，心里如被车辙碾过一般。林阿也双目无神，瘦得眼珠子都塌了进去。若不是他缓过神后，双眼湿润起来，她见到只怕也会害怕得不敢搭话。
　　那双凹陷的眼睛几乎是瞬间涌出泪水，嘴里因为干咳半天才说出模糊不清的话“是瑶瑶啊……”
　　成瑶再也忍不住的流下眼泪。
　　“莫哭莫哭。”老头单薄的身子艰难的坐起，双腿收回。
　　成瑶因为泪水视线模糊，却能感受到脸颊上落下一个硌得她疼却又十分温柔的手指，轻轻将她的眼泪抹去。
　　“阿爷！”
　　成瑶想要抱上眼前的人，却被对方拦住。她不解的看向眼前人，对方却痴痴一笑“阿爷身上脏。”
　　.......
　　林阿爷不准她多留在那里，说是怕那采花贼找到她，成瑶只好被张婶带回来。
　　回来后房子也打扫得差不多了，张婶将事情的经过告诉语生后便带着人先走了。走之前还再次询问是否要搬到她家去，却被坐在椅子上失神的成瑶拒绝了。
　　张婶没有法子，只能再三嘱咐语生。道夜晚要小心，若是出了什么事就大叫，邻居们会听得到的。
　　“小姐，您别太伤神。您坐在这已经坐了一晚上了，连饭都不吃。”语生在一旁提醒道。
　　她虽然没有跟着小姐去看，但从小姐的反应就可以看出绝非什么好事。她对于阿媛的印象没有小姐这般深刻，因为大多时间都是小姐自己去找的她。在她印象中，那是个如精灵般的女孩。
　　天真烂漫，不受任何污染。
　　语生了解小姐的脾性，若非自己想通谁的话也是听不进的。也就是因为这个性子，很多时候都喜欢跟自己较劲。
　　成瑶此时脑海里满是白日里发生的事，她没法忘记林阿爷那副样子，更无忘记阿媛和她说她的愿望是那般美好。
　　可她能做什么呢？
　　将这事告诉姥爷？姥爷怎么会帮忙，他正在准备选拔为兵部尚书的事，不能出任何差错。和大夫人说？大夫人那副身子，根本没法操这么多心，也只会责备她多管闲事。那......还有谁呢？
　　她这才幡然醒悟，以往觉得独善其身实乃世间最好的状态。因为这样不需要对他人虚与委蛇，能保护好自己一片净土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追求。
　　可现在这番境地，竟让她觉得莫大的无助感。
　　因为人际关系单薄，所以想要人帮忙之时，却发现身后竟没有一个人。若是哪一天轮到自己，又有谁可以站到自己身后呢？她不像成欣，至少赵氏会拼尽所有来维护她。
　　她还曾妄想要靠自己寻得子哲，简直痴人说梦。连眼前这件事都找不到人，怎么去找当年一个小孩。她甚至没有十分的把握，就算在街上遇见了子哲是否能认出来。
　　搞来搞去，这世间居然如此孤独，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这些人失踪怎的不报官呢？”语生的问题将陷入困境的成瑶稍微拉出来。
　　成瑶缓了缓，想到刚才自己所想，感叹道又被自己给绕进去了。
　　“听张婶说，早就报官了。只是陛下半月后就要秋猎，压根就没有时间来理这些。由于陈家庄靠近皇家围场，所以不能允许周边出任何状况。因此，那些官差的精力全准备秋猎上。”
　　“但这个案子是大案啊！”语生难以置信道。
　　“是啊！”成瑶叹了口气，说出去的话都带着颤抖“这么大的案子，京城竟然没有引起一点声响。”
　　“小姐的意思是......”语生的话戛然而止。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喧闹，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语生赶忙打开门看向外面，周围几个屋子亮起灯，出来的人都往同一个方向聚集。
　　“怎么了？”成瑶看向语生，大概是第六感的原因，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一阵寒意。
　　语生见众人手提着灯全都往东边去，那个熟悉的方向......她猛的回头看向坐在位子上的成瑶“是林大爷家的方向。”
　　成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便往外走去。
　　语生赶紧回到房间拿起一件外衣，“小姐您等等，小心着凉。”
　　黑夜被黄色的灯光照的仿如白昼，越往人群中去，就能听得越清晰。她祈求，不要再出任何事了。
　　是哭声，带着嘶哑的哭声。
　　是叹息声，耳边四周的人捂着嘴不敢大声说话。
　　是骂声，“怎下的了手！”
　　“什么畜生不如的东西！”
　　“她还是个孩子，年纪轻轻就这般糟蹋走了。”
　　成瑶仿佛失去意识一般，像个木偶不顾旁人钻到人群围绕的房子，连语生都差点没有跟上她。
　　成瑶看到眼前的场景，倒吸了口气。白日里的茅草屋还带着温暖的感觉，可此时仿佛如地狱一般。
　　屋内黑暗得只能看清出大概的两个身影，她像是被鬼魅般驱逐不由自主的走进院子。
　　身后还有人唤她“哪家的姑娘？不要进去了！”
　　可她却是听不见，耳边只有一阵耳鸣。
　　微弱的光芒下，林阿爷怀里抱着的女生像一片羽毛，轻轻的，没有声音。她衣衫混乱，尽管林阿爷拿着一块破布盖在身上，但依旧可以看到女孩白皙的皮肤上一道一道的淤青。
　　“小姐别看！”语生的手捂住她的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快速将她拉出院子。
　　语生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又或者是小姐已经吓的没有力气反抗。她轻而易举的就将成瑶拉到人群最外围，然后又顺利带回旧宅内。
　　她将成瑶放到椅子上时，成瑶差点脱离没坐稳摔下来。
　　“小姐！小姐！”
　　成瑶并非第一次看到死人。
　　以至于，她其实并不是太过害怕。记忆里宫殿尸横遍野，被卖到不知名的地方时，身边躺着的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去的孩子。大概是那些画面不断涌上来，带着腐臭和冰冷，让她此时想动一下手腕都很艰难。
　　她再一次闻到了那个味道，对，那股恶臭。
　　胃里仿佛排山倒海而来，成瑶直接吐在了屋子里。
　　语生着急的从侧房拿着毛巾过来，然后轻轻拍着成瑶的后背。见成瑶又吐了几下，好一会儿停下来。
　　她晚上本来就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全是酸水。等吐到连酸水都没有的时候，她才缓过来。语生将毛巾递给她后，从桌子上倒上茶水“漱漱口。”
　　成瑶听她的话漱了口，直接躺到椅子上，喘着粗气。
　　好久，她都说不上一句话。
　　语生见成瑶满脸惨白，忍不住担心轻声喊了一声"小姐？"
　　成瑶木木地转过身，眼底空洞地让语生害怕。
　　语生没有见到那屋子里是什么，只听到众人说起"死了"之类的话。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向院子里将成瑶拖出来，过程太快什么也没感受到。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不是成瑶该面对的东西。"小姐，我扶您上床吧？"
　　成瑶摇了摇头，躺在椅子上脑海里还是刚才所看到的画面。语生没有办法，她只好搬着凳子也坐到她旁边守着。
　　不知道做了多久，深夜里外面吹起一阵凉风。语生起身检查了下窗户是否关好，一阵哀乐从屋子外传来。她回头看向坐在那的成瑶，见她垂着头像是睡着了。
　　成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着前她还隐约听到东方向响起了哀乐。模模糊糊的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混乱不清。
　　宫殿里四处躺着宫女和太监，母妃和嬷嬷抱着她和子哲一路跑。恍然画面转向那个夜晚，嬷嬷朝他们行的礼是西楚的宫廷礼仪。
　　那一路跑得很累，子哲瘫坐在地上的时候，她也好想坐着歇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画面又转在那个混乱的村落，那个侍卫满脸害怕的看向她道“小公主，臣万死。”
　　然后丢下她离去。
　　随后，画面继续转向一个笼子。笼子里很多和她同龄的孩子，已经近三天我没有吃东西了，饿的她几乎没有了力气，旁边躺着的孩子本来还有些温度，可当她再靠近的时候已经变得冰冷。
　　黑夜无限漫长，她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到哪个地方去。
　　恍惚转身又回到小时候，子哲总是喜欢粘着她。
　　“阿姊！阿姊！”
　　他稚嫩的脸庞变得扭曲“阿姊你为何不来找我？”
　　.......
　　“小姐，小姐！”
　　成瑶猛的睁开眼，语生关切的看着她。
　　“没事吧！小姐。”
　　成瑶抬起手，眼前好几个影子。她闭着眼缓了会儿，这才缓过神“没事。”
　　语生拿着毛巾给她擦脸，“现在还早，您上床睡会儿吧。”
　　“几时了？”成瑶问道。
　　“才亥时。”语生回道。
　　“亥时......”成瑶自言自语了会儿，随即失神落魄地躺回在床上。
　　见成瑶这个样子，语生即是担心又不敢多说什么。于是跟着她躺在一旁的床位上，密切关注成瑶的动向。
　　成瑶面对着墙壁，脑海里还是涌现黑夜里吹在地上的那只白皙手臂。上面爬满的痕迹，定是生前收了虐待。从衣服的破损程度可以看出，不仅是虐待，还遭受了禽兽之举。
　　陈家庄并不只有这么大，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村落。听张婶所说，失踪的姑娘不只阿媛。那又有多少姑娘的下场也如她这般。
　　她无法睡着。起身看向语生的方向，已然睡着。
　　忽然，窗外两道黑影闪过。那个方向.....是东方。
　　理智告诉她应该当作没看见，但那该死的好奇心让她从窗户探出头。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极为矫健。他们到跳下之地，竟是唯一燃着一抹灯光之处。
　　林阿爷家！
　　成瑶几乎下意识穿好衣服，独自走出去。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般胆子，可才刚靠近房子，刚到院子的时候，外面躺着几个奏乐的乐师。没等她反应，身后一阵粗旷的呼吸声吹得她后劲一缩，下一秒双手就被一只大手抓住，用时嘴巴也被捂住。
　　“别叫，不然扭断你的脖子。”
　　这人声音很粗，成瑶从一阵害怕缓过来点了几下头。
　　于是便被拖到灵堂里，她看到躺在一边的林阿爷，激动的扭动起来。
　　“唔唔唔唔。”阿爷！阿爷！成瑶想要喊几声，嘴上的手却捂得严严实实，发出来的声音只剩下这般唔唔唔了。
　　“他没事，不过是晕倒了。”身后人从腰间撕出两块布，一块将它塞在成瑶的嘴里，一块捆住她的手，随后把她扔在角落里。
　　“你来看。”灵堂的角落处响起另一阵身影，相比起前者，这个声音显然要年轻许多。甚至能用好听来形容。
　　“给我安分一点，不然.....”那人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道“懂？”
　　成瑶连忙点了好几个头。
　　整个过程实在是太快，她还处于懵住的状态。但是这两个人没有对阿爷做什么，显然动机根本就不在他们身上。
　　“嘿！嘿！”那人看到成瑶呆着一动不动忍不住笑道“这小娘子生的好生标志。”
　　他用手中的尖刀挑起成瑶的下巴，冰冷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缩了缩。
　　“要不是今日有事，爷还真想和这小娘子玩玩。”说完，他便起身走到另外一个人身边。
　　成瑶知晓对方并无杀意，心里也没有那般害怕了。她对自己连着说了几句冷静，冷静才慢慢缓过神。
　　她摇头看去，灵柩还没有被封，但味道已经没有之前那般令人难以忍受。而那两个穿着黑衣的人，注意力却全在尸体上。这样看来，这两人的目的是阿媛的死因。
　　“看脖子处红点。”那个青年道。
　　“嗯......似是银针。”刚刚绑住成瑶的男人一旁道。
　　银针？成瑶听后，偷偷向外面移了一小步，想要看清楚另外的人。
　　那个青年好像很懂的怎么掩盖面容，他全身都能被那盏灯照到，唯有上半长脸藏在黑暗处看不清。
　　他身形修长，黑色长衫也遮盖不住他的近乎完美的身段比例。分明的下颚在月光下尤为白皙，天生红唇，除此之外从她的视角再也看不到多余的特征。
　　倒是刚刚抓她的人，很好辨认。那眼角的疤痕，即使不明显，但在刚刚挑她下巴的时候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就这人带着面罩与不带又有什么不同。
　　“莫不是那个人？”他凝着眉，看向身边的人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