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雁

作者:烛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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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起


      朝会时,卫燎站在殿内,想着昨夜的供词,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微臣有本启奏。”刑科给事中薛彦南手持玉笏躬身道。

      “准奏。”

      “太子德行有亏,身为储君却中饱私囊、侵吞御贡,眼见恶行败露,还欲杀人灭口、屠戮无辜……”

      薛彦南数罪并举,朝臣们闻之脸色巨变,这无疑是平地起惊雷,妄图在太岁头上动土。

      若没有证据,敢当朝攀诬太子,可是要五马分尸的,有人先一步问出了声。

      “此事证据确凿,人证已在殿外,听候陛下传唤。”

      薛彦南挺直背脊,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朝堂间遽然陷入岑寂,情势变得微妙起来。

      “宣他进殿。”景帝开口道,他脸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太子负手而立,他一言不发,打算静观其变。

      黄虎在鸿胪寺当差,头次踏入金碧辉煌的大殿,他心中忐忑,顾不上嗟叹,战战兢兢地如竹筒倒豆,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悉数吐露。

      “区区一个护卫,嘴皮子一碰,只管捏造作伪,构陷当朝太子,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刑部尚书窦庭钧不可置信道。

      那黄虎话里竟攀扯上了他,说害怕刑部与太子沆瀣一气,不敢据实以告,所以才转投了刑科给事中这个有监察权的谏官为其做主伸冤。

      这是什么话,明摆着在损毁他的声誉!

      黄虎还说,有一同僚和他一同逃回帝都,事关重大,二人身份低微,不敢轻易交托于人,又恐朝中有奸佞眼线,思来想去,决意分道扬镳,各自上告案情。

      “那你说说,你那同僚找上谁了?”窦庭钧追问他。

      “玄缉司指挥使——卫燎。”

      景帝微眯双眼,看向卫燎,“卫燎,可有此事?”

      整件事谈论下来,卫燎眉心跳个不停,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茬。

      “确有其事。”卫燎不敢隐瞒,那夜他跪在雨幕前的场景历历在目,皇帝的告诫仍言犹在耳。

      “早就听闻玄缉司行事雷厉风行,想必指挥使大人也不会容忍包藏祸心之人,行抹黑构陷之事吧?”

      薛彦南转头看着卫燎,眼神犀利,说:“烦请指挥使大人将此人带到殿前当堂对峙,黄虎说此人手里捏着物证,也请大人一并呈上。”

      卫燎犹被火烤,薛彦南话说得好听,却暗含敲打之意,他若不把人带来当众受审,那么他就有包庇之嫌,若真是有人心怀不轨意图构陷太子,为何怕人查证?这群文官生得有张巧舌,到时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今日若无事发生,他可将此事密奏御前,如何发落全凭陛下心意,但在百官听政的节骨眼上,事情已然曝露,他若瞒而不报也是不能够了。

      再者就是,陛下对太子的态度朦胧,又因他和太子有过牵扯而格外反感,这些前车之鉴,迫使他只能站在皇帝身边,成为一个只能依附皇帝的孤臣,这样的局面,亦在无形之中成了别人手里的刀子。

      陈云被带上来时奄奄一息,玄缉司为确保口供的真实性,一般会反复施加重刑,认定此人不会翻供,才会停止拷打。

      看到伤痕累累的陈云,黄虎连忙爬过去查看他的伤势,朝臣们也在暗自唏嘘,入了玄缉司这虎狼窝,只怕是非死即残。

      陈云自幼习武,底子比常人好,不然也难逃太子麾下爪牙的一路追杀。他借助黄虎的支撑,半跪身体,喘着粗气讲述着发生的一切。

      鸿胪寺有专职押运御贡的侍卫,宝物众多不容有失,不说他们个个武艺高超,好歹以一敌五不成问题。

      二人跟着押运队伍过了凉州粮马道,一帮官兵扮做劫匪拦道,打斗间对方显露了身形,腰牌和密信也被抖落了出来。无奈敌方人数众多,御贡被劫不说,队伍还伤亡惨重,那些人手法老辣,见着活口便一路追杀……

      后来幸得凉州卫临阳侯出手相救,派人护送至京,才躲过了此劫。

      “这怎么又扯上临阳侯了?”

      鸿胪寺卿听糊涂了,往年押运御贡一贯相安无事,方今牵扯甚广,真是错综复杂的局势啊!

      黄虎回答说临阳侯远在边关不便插手,但他在奏报上言明了事态。

      “奏报呢?在哪?”有人问道。

      “或许事先遭人拦截了罢。”有人答道。

      赵文晟面无表情,广袖下的手紧捏成拳,事情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意在拉他下水,他直觉这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景帝把看完的物证按在手里,证据确凿,并无作伪的痕迹。他在心里把全盘事端过了个遍,已是不甚清晰。

      太子敛财,以权谋私,把主意打到了御贡头上,失手败露后先是拦截了长安律的奏报,又命手下追杀唯二的活口护卫,未果,最后是二人带着盖有太子私印的密函,和门下侍卫的腰牌当朝状告。

      矛头直指东宫。

      太子干出此等秽事,竟无一人觉察劝谏,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想着往后太子又该以何颜面立足朝堂?

      “太子,对此你可有话要说?”景帝阴沉着脸。

      “儿臣一概不知!”

      赵文晟上前几步,躬身作揖,“子虚乌有的事,儿臣从未做过,究竟是何人窃取私印,儿臣自会查明,至于那腰牌,乃是刻意伪造,目的就是让这诬告板上钉钉,好叫儿臣百口莫辩,还请父皇明察!”

      景帝偏头注视着他,说:“可铁证如山。”

      “真相并非如此,儿臣属实冤枉啊!”

      赵文晟跪地,“东宫之位何等殊荣,为着这些身外之物,儿臣至于大费周折,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去做此种龌龊之事么?劫掠御贡实非易事,凉州距京千里,儿臣再想贪赃,也是鞭长莫及。若叫儿臣查出是谁在栽赃嫁祸,必将此人绳之以法,以儆效尤,但求父皇给儿臣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太子慷慨陈词,而后亮起象征储君的太子鱼符,摆放在金阶前,一副破釜沉舟的姿态。

      但见他三指竖立,起誓道:“父皇在上,若儿臣有半句虚言,天打——”

      “行了。”景帝张手一顿,很快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大殿落针可闻,重臣悬心迭起,都在等候陛下如何裁决。

      太子言辞恳切至极,如他所言,金尊玉贵的储君是何等位份,又何至于贪图区区御贡?还不惜发下毒誓也要自证清白,或许他对此事真的不知情,被有心之人横加利用也是有可能的!有不少臣子这样想着。

      “微臣死罪!”人群中,吏部侍郎朱晋倏然下跪,“微臣利欲熏心,瞒着太子大肆敛财,染指朝贡!太子殿下对此事一概不知,都是、都是微臣一人之错,求陛下饶过罪臣的妻儿老小,此事他们皆不知情,臣……自知罪孽深重,愿将不义之财如数充公,以死谢罪!”

      众人纷纷侧目,局势在这一刻瞬息万变。

      ……

      北庭城壁高峻,塞外呼啸的狂风被阻隔在外,城内古朴的巷陌间,在摊贩们的吆喝声中,炊烟缕缕升腾,香气四溢,百姓们裹着冬衣棉袄,各得其乐。

      此时,一只飞鸽落在了客栈的窗台上。

      霜吟从容地取下竹筒,高黎旋即掩窗,心领神会地探查门外的情况。

      一切无碍后,三人围坐一桌,展开筒管里的信纸,秘密谈论了起来。

      “太子谋划落空,阴沟里翻船,想必会消停一阵了。”霜华道。

      “非也。”

      楚绫华抬手将信纸烧毁,她道:“为求明哲保身,他只能自断一臂,薛彦南参他‘姑息养奸’,皇帝老儿却以‘治下不严’之罪施以惩戒,已是轻拿轻放。暗地里,太子怕早就想好了后招,等着卷土重来的那一刻了。”

      “也多亏有临阳侯的助力,不然太子这把火烧不到这么旺。”高黎有感而发。

      说来也怪,此案只需查明长安律传信一事属实就是佐证,至于信件丢失与否无伤大雅。

      但好死不死,景帝命三法司彻查时,那写着御贡失窃案的信被八百里加急,和边关急报一同呈上,无奈,景帝只好命人当庭宣读。

      里头字字句句都在谴责:徇私枉法之人乃国之蠹虫!还表态说如不严惩,不仅万民心寒,也会令远在边关的将士们寒心……

      现下正值军情严峻之际,长安律此言是懂怎么戳人肺腑的,是以处置罪臣朱晋时,谁也不敢求情,只得依律严惩不贷。

      楚绫华捻着桌上的灰烬,笑道:“信能送一次,也能送第二次,只是他们想不到长安律这回是铁了心要和太子过不去,这才有所疏忽的。”

      经过他们不分昼夜的赶路,一路风尘仆仆,不到一月便抵达了北庭。

      短短二十来天,帝都就发生了几桩大事。

      由薛彦南起头,殿前弹劾太子牟私枉法劫掠御贡,兜兜转转演变成了朱晋贪墨案,经三法司临危受命重审此案。

      朱晋对贪墨一事供认不讳,于狱中自尽,抄家后私财家产悉数充公,判了阖族流放。牵涉在内的官吏并不多,也都依律惩处了。

      整个过程不算久,但要查朱晋,三法司绕不过太子这尊大佛,都拖着不愿开罪东宫。刑部尚书窦庭钧早在黄虎的状告中染上了不清不白的名声,旁人都认为他投靠了太子一党,在三方胶着时,他带着薛彦南从旁协查,打破僵局,查明了始末。

      至于太子,身在泥潭却能从漩涡里抽身而出,明面上查不出他牵扯此案的任何证据,却因薛彦南大力弹劾他“姑息养奸”被罚俸一年,景帝命其暂不得参与朝政,三月后以观后效。

      与此同时,景帝也随之称病罢朝,似乎是接受不了两件“噩耗”接踵而至,硬生生给气病了。

      因时逢秋收,粮食倒满仓,兵戈更易生。凉州边境传来急报,北戎人近日异动频发,恐起战事。

      于是,景帝暗中收回了命长安律回朝的诏令,征战乃国之大事,千军易得,良将难求,如此紧要关头,景帝自是不敢擅动,他决定先防外敌,再肃内忧。

      太极殿内,打罢朝那日起,景帝便深受头疾的折磨,好在有王全在旁替他按跷舒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帝王心中一旦生了怀疑的苗头,是断无信任二字可言,但太子卷入了此次的风波,那就另当别论了,是故密信所书——长安律与惇王疑似暗中结党一事,便有“意图构陷”的嫌疑在了。

      这般联想,景帝就不得不将矛头指向太子了。朱晋是太子心腹,若没有主子的授意,一个在官场堪堪站稳脚跟的吏部侍郎,又怎敢肆意敛财?

      也正因他此番行径败露,才有长安律不畏权势,两次千里上书,横在当中成了案件的佐证,因果循环,太子与长安律二人,也算是结下了一道梁子。

      导致景帝原先暗自拟定好的联姻双双失策,赵无忧与北庭郡主的婚事被他自个儿砸没了,长安律与皇后侄女李淑玉之间,又因为这事坏了两家和气,婚事几乎难成,难上加难,景帝唯有望天长叹。

      在这场不见硝烟的党争中,各方无不暗潮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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