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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饥荒
陆裴昌安静地听他讲完自己的童年往事,陷入长久的沉默。
江泛君安慰似地开口:“都过去十几年了,除去我这腿还每冬提醒我这件事,也没人再提起了。”他顿了顿:“沉疴痼疾,不求肃清。”
陆裴昌抬眼看他,眸中责怪,更多的却是心疼:“可曾怨过你弟弟?”
江泛君轻轻摇头:“怨恨是无用的。若当年他自己承认是他做的,我也会自己担下来所有罪责,结果都一样。”
他忽然很心痛:“要怨...也得等我把他找到了,再怨。”
陆裴昌沉吟半晌,他说:“我帮你一起找。”
二人相视一笑。
隔天上早朝,众臣又因为乌平之事起了争执。
谢盛安被各种各样的言论搞得头痛,也弄不清楚到底该如何。
他最后不耐其烦地一挥手,将此事交给洪天急与陆裴昌处理。
到底如何,全由他二人商酌,最后只需给他一个结论即可。
于是陆裴昌与洪天急对坐良久,却无言。
“陆将军。你说该不该打?”过了很久,洪天急终于开口了。他的一双三白眼盯着陆裴昌,似乎要把人戳出一个洞。
陆裴昌开口:“那要看大司马想不想让我打。”
洪天急嗤笑一声:“该打啊。该收拾收拾狄山。”
陆裴昌试探地问道:“听闻大司马与狄山是旧相识?”
洪天急眯了眯眼,慢悠悠地说:“是旧相识,可这有何碍呢。扰乱我朝安定,死有余辜啊。”
陆裴昌内心只想为这番言论拍手叫好,他面上却波澜不惊:“打下乌平是迟早的事,我朝疆域定会扩大许多。若是顺利的话,乌平周边之国也会顺势归降。”
洪天急喝了一口茶 ,说:“唔...正如我所愿啊。”他压低了眉毛,似染笑意。
接着他又不疾不徐地说:“陆将军,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不妨想想,这疆域一大,于我有何益处?”
陆裴昌勾起嘴角,说道:“自然是......大好江山,无限风光。”
洪天急抚掌朗声大笑。
陆裴昌在回府的路上不住思索着。
今日与洪天急一番谈话,他言语里并无敌对之意,反而话里有话,将自己的意图都展露给自己。
陆裴昌大胆猜测,洪天急是要与自己结盟。
他图这江山。
其实陆裴昌并不意外,洪天急权势滔天,他早有此猜测。
正思索着,他就到家门口了。
抬眼一看,江泛君正在家里摆弄门前的花花草草,他心无旁骛地给它们浇水修剪,完全没注意到陆裴昌回来了。
陆裴昌一笑,和着阳光灿烂极了:“泛君!”
江泛君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便看到如此灿烂笑容,不由得勾起嘴角。
“今日好晚。”
陆裴昌说道:“下了朝和大司马议事,就晚了些。”
江泛君不置可否,他继续手上的活,陆裴昌见状说道:“难得今日天气好。要不带你出府转转?”
江泛君温声说道:“好。”
于是他们火急火燎吃完了午饭,陆裴昌就带着江泛君出了府。
陆裴昌难掩笑容:“最想做什么?买什么?看什么?今日一并满足你。”
江泛君迎着刺目阳光,沉吟半晌说道:“最想吃糖葫芦。”
陆裴昌笑开了:“满足你。”
二人没走几步就找到了一个糖葫芦摊子,江泛君挑了山楂最大最圆的一根糖葫芦,陆裴昌付了钱。
江泛君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好甜。”
陆裴昌看着他这幅可爱模样,说:“我也要吃。”
江泛君看了看糖葫芦,又看了看他:“那...我掰半根给你?”
谁知道陆裴昌又说不想吃了。
江泛君觉得这人好奇怪,也没太在意,就边吃边走。
走着走着,就看见前方有一白衣男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看。
江泛君悄悄拉了拉陆裴昌衣袖,低声跟他说道:“前方有一白衣男子,盯着你我多时了。”
陆裴昌转动眼眸一看。
那人好生熟悉!
这时前方那道白色身影快速跑来,他喊道:“是似鸣兄吗!”
陆裴昌微微睁大了眼睛:“屹川...”
兄弟二人久别重逢。
玉兰茶楼内。
他们三个人包了雅间,顾屹川最为兴奋:“似鸣,你我二人已有七年未见,你更为英俊了!亦听闻你立下赫赫战功,甚好甚好。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陆裴昌笑道:“我过得还不错,只是这些年四处打仗,像如今这样安生的日子并不多。七年前你随父迁居弥州,你们可都还好?”
顾屹川剑眉一敛:“家父前年因病辞世了。我今年高中状元,因此回京在翰林院任了一阵子修撰,如今新任礼部侍郎还没几日呢。”
陆裴昌道:“你是个有作为的人,令尊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顾屹川酸涩一笑:“可惜他没看到我跨马游街的场面。”
陆裴昌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顾屹川早就注意到陆裴昌身边的这位美人,他问道:“这位是?”
陆裴昌道:“江泛君,我的琴师。”
江泛君向他点头。
顾屹川脸色微红:“嗯...这位公子的琴技想必和本人一样都令人神摇目夺吧。”
江泛君笑起来:“过誉了。”
顾屹川连忙扭过脸不敢再看这幅面容,他问陆裴昌:“这次能安心在家待多久?”
陆裴昌蹙了蹙眉:“不好说。西南边陲乌平国频频来犯,怕是不久后我又要奉命出征了。”
顾屹川摸摸下巴:“乌平...”他看向陆裴昌,踌躇片刻,说道:“其实私以为打乌平并不是当今最紧迫的事。”
陆裴昌道:“是何?”
顾屹川发表自己的见解:“津州的浠穆县如今正闹饥荒。前几月我来京时路过浠穆县,那里...”
他有些不忍说下去,平复了一下呼吸说:“那里哀鸿遍野。况且那时是夏秋之交,正是丰收的好时节,可他们却在闹饥荒。可知浠穆的田地是有名的肥沃!就算天公不作美,今年的粮食收成不好,也不至于让家家户户都在挨饿!”
陆裴昌问他:“情况是否属实?”他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顾屹川,如鹰般犀利眼神把顾屹川看得汗毛竖起。
顾屹川说:“绝对属实。我顾屹川对天发誓,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陆裴昌忙打断他:“行了。口说无凭,就算我信了,别人也未必会信。可有证人?”
顾屹川沉吟:“证人么...倒是有一个。他是我在弥州的知心好友,名叫孔易滔。就在前几日,他升职来京做官,路过浠穆时,看见此地依旧在闹饥荒。他将此事告知我,我深知此事重大,本欲告知圣上,奈何人微言轻...”
江泛君一直在默默听着,听到此事终是坐不住了。
他倏地开口:“没记错的话,浠穆县百姓共有四十二万人。能让这四十二万人没有粮食吃,已经足以构成是大灾。津州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为何一个大县闹大灾却无人知晓?这其中必定有猫腻。”
顾屹川有些吃惊:“您知道这些?我也很奇怪,为何浠穆饥荒闹了这么久,朝廷却无一人知晓。其实我应该路过的是浠穆的重灾区。我倒是不知道浠穆主城情况如何,总之重灾区那里大约有十万百姓,真是触目惊心。孔易滔跟我说,如今浠穆灾民...已知的怕是激增到了十五万。”
江泛君说道:“应当有人封锁了消息。抑或是知县和底下官员有鬼。”
他看向陆裴昌说:“似鸣,你明日上朝可否向皇上禀明此事?”
陆裴昌目光深沉:“自然。”
顾屹川说道:“我在翰林院做修撰时,曾探过学士口风。他却表示不知此事,那神色反应不疑有假。”
陆裴昌以手扶额:“明日,我会和皇上说明。”
过了一会,他又有些无奈地放下了手:“应明了,即便禀明亦无甚用处。”
江泛君看他:“为何?”
陆裴昌指了指脑袋。
顾屹川噗嗤笑了出来:“仔细你的...”他也同样指了指脑袋。
江泛君勾起嘴角。
陆裴昌而后又暗里紧急搜寻了一些证据,才发现浠穆灾情非同小可。
*
果不其然,第二日陆裴昌向谢盛安禀明浠穆饥荒此事,谢盛安也只是瞪了瞪眼睛,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说:“你怎么知道的?”
陆裴昌看他:“您知道浠穆饥荒此事?”
谢盛安道:“自然知晓。不过朕所听闻的饥荒也只是局部的小饥荒,没你说得那么严重。浠穆知县上奏来说他会及时处理,暂且酿不成大灾祸。”
陆裴昌起疑:“他何时上奏?”
谢盛安道:“大约一月前吧。”
陆裴昌道:“一月前上奏,还说是小灾?据我所知,浠穆灾情已经持续不止一月了。”
谢盛安惊愕道:“那是浠穆知县骗我?朕定要治他的罪!”
陆裴昌内心复杂:“皇上。现如今当务之急是解决浠穆的饥荒之灾。等解决后您再治罪也不迟。”
谢盛安说道:“对对对,这样吧,朕先派人去浠穆探明情况,若是你所言属实,朕再派人去赈灾。”
陆裴昌有些气:“皇上,人命关天,救命是等不得的。”
谢盛安急了:“那你说怎么办!眼下乌平战事打紧,这又横空出来个浠穆□□!朕又不是三头六臂,如何顾得过来...”
陆裴昌宽慰他:“乌平一战能晚打。可赈灾救命却是一刻也耽误不得。不若先派人赈灾,再筹备战事?”
谢盛安思索半晌:“浠穆饥荒是你率先提出来的,那便你去赈灾。对了,还有那个新上任的礼部侍郎是吧?外加户部几个官,就你们几个去吧。朕任命你们为临时浠穆巡抚。朕相信陆将军的雄才大略一定能使浠穆转危为安!”
陆裴昌心里将他骂了个透,表面不动声色:“是否有失偏颇?”
谢盛安粗眉倒竖:“有意见?赈个灾有什么麻烦的,用不了两个月不就回来了?耽误不了你过年!实在担心,就带上你的家人去那里过年!朕不管你,只要你能把浠穆给救过来,朕会大大奖赏你!”
他又道:“朕会派人去监察灾情,如果属实,朕会及时拨银放粮,这个不需你担心。”
陆裴昌只好应承告退。
出宫后,陆裴昌先来到顾屹川家与他商量对策。
他回京后,所居之处还是几年前的旧房子,只是简单拾掇了一下,便又开始住人。
幸好离城镇并不远,陆裴昌没多久就到了。
他穿过院子的回廊,在外面叫着人。
顾屹川正在书房里看书,听见熟悉的声音喊他,他怔愣片刻,急忙走了出去。
“似鸣兄!”他朝陆裴昌挥手。
二人进了前厅,内饰简朴。
顾屹川开口说道:“没想到七年不见,你还记得我家的位置。”
陆裴昌看他:“小时候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家我来了几千回了,这还记不清?”
顾屹川哈哈一笑。
“说正事。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事相商。”陆裴昌道。
顾屹川忙正神色:“何事?”
陆裴昌道:“今日我去上朝,已经向皇上禀明此事。如我所言,他根本拿不出对策,于是便让你我外加户部几位官员一同前往浠穆赈灾。”
顾屹川惊道:“什么?!皇上是不是...”他压低声音:“他是不是疯了?”
陆裴昌握紧拳头:“他任命我们为临时浠穆巡抚,后日便出发赈灾。”
顾屹川道:“不派司农处去赈灾,好端端地让将军去赈灾!真不愧是皇帝!”
顾屹川接着说:“现在关口是钱粮的供给,就算中央拨银放粮,短短几天也无法运到啊。是不是哪里不对......”
陆裴昌一拳砸在桌上:“呵...当然不对。从嵘城到浠穆,就算是我们马不停蹄赶过去,少说也要四天行程。这还不包括我们要休息和吃饭。赶过去之后怎么办呢?眼睁睁看着灾民饿死?一个县的人都没饭吃,政府却坐视不管,你说说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顾屹川恍然大悟:“朝廷只是派我们去赈灾,其他指令却什么都没给。如今指望着中央拨粮放款是无用了,灾民们等不起。唯一的办法只有地方政府及时开仓放粮才能救,可他们却丝毫没有作为。”
陆裴昌紧紧蹙着眉:“怕就怕,政府内部已经烂了。放任一整个县的百姓不管,他们真是...千死都难逃其咎!”
陆裴昌回府后,坐在书房沉思,周身气息阴沉,眼神冷得吓人。
这厢江泛君还在等陆裴昌的结果,看见他回来后面色不善、直奔书房,心知八成不妙。
他凝思片刻,出门去了书房。
“似鸣。结果如何?”他身着月白色绣鹤长袍,如墨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挽着,姿容无双。
陆裴昌看见人进来,深呼了一口气说道:“皇上特派我和顾屹川还有户部几位官员前往浠穆赈灾。后日便出发。”
江泛君蹙起秀眉:“为何派你同去?”
陆裴昌揉了揉眉心:“说我是最先向他禀明灾情,我必定会更了解情况,于是便派我同往。”
江泛君缓步上前,坐在椅子上,转头看向他:“朝廷可有说拨粮放款?”
陆裴昌说道:“这便是关口了。朝廷一面派我们去赈灾,却不说与钱粮同往,只说会派人监察灾情,可这哪是去监察灾情的?怕是监察我们的。皇上说若灾情属实,便会及时拨粮放款,可是灾民哪里等得起?”
江泛君温声道:“浠穆灾情已经持续许久,可地方政府却坐视不管,想必中央和浠穆政府都是靠不上的。浠穆在津州的东南,它的众多邻县想必能出把力。”
陆裴昌道:“利益相关,这个时候哪会有地方愿意开仓放粮?”
江泛君劝慰他:“先不必消极。朝廷并没有说不管,只是需要等,在中央的钱粮来之前,先请示上面在各个邻县都调一些粮救救急,也不必放太多,各县都支援一点,想必也能稍解燃眉之急。估计用不了几日,中央的赈济就下来了。”
陆裴昌点头:“明日我去请示。”他又想到了什么,倏地抬头看向江泛君。
江泛君问他:“怎么了?”
陆裴昌清清嗓子:“皇上说,如若我担心会耽误过年,可以携家人同去。我虽然想带你去,又恐灾民作乱,便只好作罢。”
江泛君低垂着眸子,心里被这话搅得难受。
谁是他家人了?
他沉思片刻,玉手无意识地抠弄着衣袍上的绣纹。
陆裴昌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劲,他咳了一声,觉得有些难为情。
这时江泛君说道:“我愿意与你同去。我也想为救灾民出份力,只要不给你添麻烦。”
陆裴昌站起来,高大身躯逐渐向江泛君靠近,江泛君不知怎么地,竟有些呼吸错乱。
他走到他面前,英俊眉眼深深地望着他。
江泛君抬起头,他二人对视。
那一瞬间眸光交融,彼此清俊面容都跌进对方眼底。
陆裴昌突然觉得屋内的炉火有些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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