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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
天光微熹,马车的长队与众多黄门婢女浩浩荡荡出了宫门。
听她们说,之前的远行春猎提前两三月就已经开始准备。而反观现在,只准备了半月余。
可直到那天我才发现,即使时间紧,大家也不会委屈自己——不仅该有的仪仗一个不少,连吃食的准备都是齐全周到的令人咂舌。
“娘娘,可要把小食摆出来?”不过刚出城门,丹洗便低声问我。我见对面的杜良娣神色不变,应是没有意见,便点头应允了。
“这是龙须酥、窝丝糖、八宝茯苓酥……”
小婢女手脚麻利,满桌吃食直接将我看愣,她又摆了几道才让我反应过来而准备制止。但我还未出言,对面杜良娣已是轻笑出声,让我觉到囧迫。
当夜,是我们去途上的第一次休息。
在这一日里,除了婢女们,与我待在一起时间最久的也就是杜良娣了。但是一路上我们什么话也没说过,都是盖着厚厚的毯子靠着车壁的形容。
虽不知她具体如何,但我不是含着窝丝糖养神,就是真的睡着。确实很难有交谈就是了。
所以等我磨蹭了一会儿才下车后,没想到会有除景洵和婢女黄门之外的人等着我——但是也有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毕竟杜良娣看着也确实是刚系好披风。
不过无论是真是假,我都很开心。
因为当站在车辕上,向车队后方看的那一刻,那些结伴而行的夫人小姐笑容太过灿烂,衬得我像站在暗影中。
大家各自回屋休息,而我只能等着景洵将药煮好后喝下才终于可以沾枕。
只是一路上已睡了太多,当夜睡得很不稳当。
往后的路途中,我与杜良娣应该算搭了伴儿。虽然依旧不怎么说话,但好歹上下车都一起,在人群中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又过了几日后,那些女眷们已经都放得开些了,串马车的事常有。
而我与杜良娣也一同被邀去过几次太后、陈昭仪、路贵妃那里几次。她们虽然没说,但我想杜良娣应该也发现了——她们这是在帮我们避开师弦。
但我其实也并不想一直待在马车上,毕竟马车内用金银堆砌出的物什再舒适,却也不能站起来走动。这与关禁闭的唯一不同,也就是有不时变化的风景欣赏罢了。
日子就这样闲适的耗过,而我竟然没像太后担心的那样水土不服倒是一件极值得开心的事情。
一路往西北到达草场后,我身子几乎已是大好。
“娘娘如今虽然病已痊愈,可终是不如在江南时康健,还是穿的厚些更好。”下车之时,景洵挡在风处,硬要将一件滚了满圈白狐狸毛的红披风递给我。
我“啊”了一声,刚想说虽然西北是比京城冷,但我已经穿厚实了,可话未出口却先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眨眨眼尴尬抬头,忍不住与景洵相视而笑。
“吁——”
有一骑着马的高大身影在我们近旁停下,我的视线越过景洵肩头与他对上——是一路上都没与我打过几次照面的齐晦。
他一身黑色骑装,腰封、肩腕和袍摆处都有金线缝制的纹饰,跨坐高马上显得身直腿长。午后天光自他斜上方洒下,为他淡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威严,倒衬得他像一个意气风发的未及弱冠少年郎。
神清骨秀,面如冠玉——便是如此。
这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齐晦。
神思一恍,我竟将他高束的发看做了风中飞扬的马尾,连带着他的眉目都与另一个人重合。
真真……极是相像。
“今日无安排,你们可以先休整,”说到这儿,齐晦突然偏了下头,被风吹来遮住视线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偏回了眉边。
“今夜你与杜良娣同帐,天黑后就尽量不要出来。虽然有禁卫军同行,但夜间仍不是十成十安全。”
他正说着,眼眸却突然微微一眯,似是看到远处发生了什么事,一夹马肚便离开了。
所幸他起速还算慢,没有扬我一身尘灰。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自是不会直接就回帐休息,而是披上斗篷拉低兜帽,带上丹洗和景洵就往互市所在走去。
“哇,这里的稀罕物什好多啊!快看那个镶满各色珠翠宝石的!好漂亮啊!”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怎么看上去虽然好看,但是却有几分怪怪的呢?”
“我才不管!你们快去给我买,我要带回京都给祖母看!”
一时,我的身边充满了这样的言语。这种不知何物的工艺品,一传十十传百,竟然围了许多人过来,铺位上很是热闹。
“娘娘您不看看去吗?”丹洗看起来很有兴味,见我绕道而行,终于还是忍不住撺掇我一句。
“我就不了,我与景洵悄悄对视一眼,让我差点发笑,“现在这儿有阿景陪我,你出宫一趟也不容易,自己去逛逛吧。”
“谢娘娘。”丹洗欢快的凑热闹去了。
“走吧阿景,我想吃那个。”我狡黠的冲他笑笑,下巴一扬,看向几步外的酥酪铺子。
“小姐啊,”景洵看着我,无奈叹了口气,没再跟我说起那工艺品的事,“这儿的东西不一定安全,最好还是吃大家买过的好。”
景洵环视着四面八方笑靥如花的草原人,右手一直摁在剑柄上。
“小公子这话说的伤人心,我们可都是本分生意人呐。”
我与景洵循声看去,只见出声的竟是这个酥酪摊的摊主——此人靠坐在摊后,声音嘶哑,全身皮肤几乎一寸不漏,灰色的麻斗篷将他面容遮了个严实,弓背的坐姿显得他身材矮小。
这就跟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了一样,我尴尬的抠了抠手炉上的雕纹,然后欠身行了一礼。
“请恕妾身无礼,不过我们出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行事自然是要谨慎些才能放心,并非有意针对贬低,望见谅。”
“小姐这么说可就不坦诚了啊,”灰麻斗篷下的人闻言轻笑,显得有几分女气,“小姐本就不是个爱随波逐流的人吧?怎的现在又说要跟随大众才能吃上这一份酥酪呢?”
“不随波逐流……何以见得?”
“自然是刚才见得。毕竟小姐是第一次来我们草场吧,缘何不与那些人一样,去围着那个铺位上的稀罕物什瞧呢?”
“稀罕物什?我可没见着,”这人说话有趣,让我忍不住接上他的话头,“不过若你说的是祭祀品或镶金带银的人骨兽骨,那确实是有的。”
“哈,倒是个眼尖的小娘子。”
那人说着竟是直起了身,甚利落的就站起来了,身形高挑。虽不是极健硕,但却能看得出结实有力——与他方才的形象截然相反。
景洵挡在我面前,护着我退开了几步。
只听得斗篷下忽传出一声轻笑,而后此人抬手间有风灌入,直将他的斗篷吹扬起来,露出兜帽下一张极是瑰丽的面容。
虽然她不是京城女子所追求的那般肤白,可微暗的肤色倒更衬她的艳丽,灰麻斗篷也对她的容貌丝毫无损。
“在下雅鲁,汉名冰川,年十八,是络缇族十三公主。”
她明媚笑着,向我行了个标准的络缇族礼节,赭红色骑装配着褐色长发让人眼前一亮。
我先是一愣,而后拉起兜帽一笑,向她行了个郢国礼节:“妾林奾,年十八,郢国太子良媛。”
“嗳?你怎么介绍的是自己夫家?我要结交的可只是你这个人——”她拉长了尾音道。
我闻言,唇角忍不住又上扬了几分。
“小女林奾,年十八,郢国扬州太守之女。”
太阳此时已经又往下落了些许,日光衬着她打马离开的英姿,留下一缕香风。
“小姐想与她交好?”景洵将我的狐狸毛兜帽又拉了上来,虽是询问,却已是肯定语气。
“那当然,虽然我与她今日这是第一次相见,但就是觉得她是个好人。”我从荷包里摸了钱递过去,那酥酪铺真正的主家恭恭敬敬就递了一份酥酪来。
“毕竟,她可是我离开江南后看到的第一个……这般女子。”
我们回营帐的时候,已经接近日落。其实我还没看够,只是用药的时辰已经到了,便不得不跟着景洵往营地去。
只是我们还没来得及掀开帐子看看里面是何布置,就被一个眼熟的婢女阻了去路:“见过林良媛,我家娘娘要见您。”
跟在婢女身后往师弦营帐去的途中,我与景洵对视一眼,都是牵强的扯了扯唇角——仆随主人,诚不欺人。
师弦的营帐很宽敞,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毛皮,金玉器物的摆置数不胜数,几乎有了长住的架势,贵气的很。让我足足过了半晌才在这些器物中发现师弦身在何处。
而后迎着她不善的目光在心里叹口气后,我向坐在桌边的华服女子行了一礼:“妾身见过娘娘。”
这次的她罕见没有下一刻就向我展示她的伶牙俐齿。
我正诧异,没成想视线里却突然出现一个装了半盆水的小铜盆。
唇角的假笑几乎要挂不住,我将头埋得更低,费了几息功夫才将喉头一口气咽下去。
只是再气也无用,再气也得为师弦端水濯手。
待师弦不屑轻哼着擦干手后,我见到一旁婢女递来的玉箸,已是咬着后槽牙,忍着不直接抬腿走人的形容。
她那厢不屑,我这厢更是不屑。
作为扬州太守之女,我从小就衣食无忧,因着各方疼爱也向来自由随性。至少扬州地界上我爹官阶最大,我只要不是撒娇,便没人能让我伏低做小。
可恐怕连爹娘都没想到。
没想到他们花了十六年功夫为我培育的一身傲骨,竟然会在无数人神驰向往的京城被磋磨。
没想到他们千娇万宠的女儿,现在正在为回来前用了两份酥酪而感到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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