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不才，过目不忘

　　第八章

　　正在场上跑第三圈的玉宁丝毫不知她的三哥哥被姊妹们一反常态的‘狂野’惊得风中凌乱了。

　　玉宁正目光灼灼，全力冲刺。

　　耳边似有风声呼啸而过，她这个上辈子只在考驾照时摸过方向盘的人突然就理解了飙车的爽感。

　　速度与激情当真是天生绝配，纵马驰骋，自当一往无前。

　　玉宁一路飞驰，在即将越过最后一个弯时不禁抬眸瞄了眼场上的姐姐妹妹——

　　那一瞬间，玉宁竟觉得她们有些陌生。

　　过往几年她们在玉宁心中留下的万般印象在这一刻都弱化了。

　　此时一往无前的她们似乎并无不同，超脱了嫡庶长幼、高低贵贱，一样的自由，一样的无我。

　　更像是山间的一缕风，林中的一片叶，海里的一滴水......

　　唯有耳畔随着风声送来的此起彼伏的“驾——驾——”提醒着玉宁，她们还是不同的——

　　正如她们身上的各色衣裳，缤纷多彩；又如她们腿边翻飞的裙角，万般姿态。

　　每一个她，都不同。

　　转过最后一个弯后，玉宁调整缰绳，猛地夹紧马肚，呵了一声：“驾！”

　　这最后一段直道，玉宁咬紧牙关，颠得她在马上一耸一耸的也绝不减速，就在玉宁以为自己要把朝食吐出来时，终于——

　　她超过了玉蓁。

　　然而——

　　马蹄也越过了终点。

　　最后时刻被反超，以半身之差输给玉宁，把玉蓁惊得满脸懵，晕晕乎乎从马上下来后才反应过来，当即咬牙切齿，哇哇哀嚎。

　　后面知道玉芙还越过玉凌跑了第二，玉蓁明显怄起气来，甩着缰绳抽打树枝撒气。

　　原本的第三梯队后来虽说提了速度认真跑，但前面差了太多，好一会儿才陆陆续续到终点。

　　玉筱最先，玉宛紧跟其后，玉筠果真从头到尾都在垫底。

　　“飒呀！”三少爷裴之晔把长衫一撩，手撑树干利索地翻过跑马场边的一丛野灌木，拊掌大笑：“我刚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想着难不成是哪个武勋家的女眷们来咱家庄子上做客呢？”

　　“谁曾想竟是自家的‘巾帼丈夫’们，厉害厉害。”

　　“这才几天没见，我看你们一个个的马上功夫怎么都进展神速呢？找的哪个师傅？习的什么窍门？我也想学。”

　　裴之晔围着他的姊妹们转了一圈，可惜没人理他。

　　“大姐，咱俩赛一圈！我观你刚刚最后一圈是真的跑开了，状态极佳，我上场也不一定能赶上你的势头。”裴之晔跃跃欲试。

　　玉宜还在拿着水囊不停喘气，听见自己嫡亲弟弟这话，连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玉宁见自家的话痨三哥哥继续围着大姐姐叽叽喳喳，不禁在心里替二太太头疼——这儿子将来真能找到媳妇吗？不会没人要吧？

　　还是二房庶子，六少爷裴之晖过来解救了一众姑娘们的耳朵：“三哥，大姐她们刚跑完马，总要歇一歇，缓一缓的。”

　　“啊对，兴奋过头，我给急忘了。”裴之晔一拍脑门，说道：“我的错。不在这儿讨嫌，先去给祖母请安。”

　　说着，裴之晔又召人吩咐几句，很快几个小厮就提来一篮洗净的杨梅，“一点新鲜吃食，权当赔罪了。”

　　玉宁咬一口甘甜多汁的杨梅，瞬间觉得难捱的燥热都被抚平几分。

　　心想她三哥还是有点门道的，这么鲜嫩的杨梅都能弄到，未来的三嫂应该...大概...也许......

　　不用愁？

　　玉宁连吃了三颗杨梅，见她两个哥哥正要出跑马场去老太太那儿，连忙喊一声：“六哥哥。”

　　见裴之晖看过来，玉宁对着他挤眉弄眼，发出暗号：带了吗？

　　裴之晖无奈点头，意为：带了带了，给你带了。

　　玉宁得到肯定回应，兴奋到暗戳戳地手舞足蹈——太好了！有新话本子看了。听说这回有新品类，可以浅尝一下古代的修仙文。

　　裴玉宁也是今年年初偶然从玉蓁那儿得了一本武侠话本子，这才知道原来大燕的话本行业还是很繁荣的。

　　而且，玉宁怀疑，这和她们家老祖宗裴安当年煽动的蝴蝶翅膀有关。

　　关于裴太师，有一个人人皆知的典故。

　　据说当年裴安高中状元的消息传到秦南时，其乡邻感叹道——

　　“真是苦心人，天不负。当年裴小子刚到村里落户时，多难呀！饭都吃不上，穷得只能住村头没人要的茅草屋。就这还当衣裳，当鞋子，从牙缝里挤出铜板买纸买笔，熬夜苦读，怪不得人家能中状元当大官。”

　　大燕朝的父母们常用这个典故激励自家孩子好好读书。

　　只有裴玉宁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裴安当年是穷，也有当衣裳当鞋子买纸笔，但他才没有熬夜苦读，而是熬夜写话本子。

　　那本《穿越之青云直上》是玉宁前世的同事推给她的，但她这种卷王怎么可能有功夫看小说？

　　都是直接塞上耳机点了听书放着当工作时的背景音的。

　　几百万字断断续续听了有半年，情节自然记得马马虎虎。

　　后来她因为熬夜工作猝死，穿到了得水痘发高热没的原主身上。

　　她穿来时已经被隔离到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 ，身子虚得狠，一直在治病养病，都没精力去搞明白自己的处境，一心只想先活下去。

　　那段时间睡得比醒得多，一直在做梦，梦里只能做一件事，看书，看《穿越之青云直上》。

　　她还以为自己是穿书，穿到《青云直上》里，那梦是给自己的穿越福利。

　　故而看得特别认真，不放过任何细节，就怕错过和自己有关的剧情。

　　结果这次看完后她不仅能背诵全文，还从此过目不忘。

　　金手指的到来让玉宁越发膨胀，心想这把稳了——妥妥的上帝视角，把控全局，人生赢家。

　　男主都没我牛逼，男主见我都得头点地。

　　谁曾想没过多久家里的老太爷没了，举家扶棺还乡。到秦南后 ，看过族谱，学了家族历史，玉宁这才知晓自己确是穿书了。

　　但没完全穿。

　　男主都死了快一百年了，自己是他的曾曾曾孙女。

　　自己见他得头点地。

　　玉宁：摔！这是人干事？

　　勤勤恳恳背了几百万字的我容易吗？白干了？

　　玉宁还没从气愤与失落中走出来，转头又发现过目不忘这金手指坑得很──

　　任谁成天脑子里塞一堆乱七八糟的事，连如厕时不小心看到的秽物都记得清清楚楚，想到就在脑海里重播一遍，每个细节都清晰明了，想忘都忘掉──

　　都会疯的！

　　玉宁为此不得不想办法整理记忆。她花了一年，才渐渐摸到些思路。

　　又用两年，终于把自己的脑子开发得像前世的硬盘一样──只用定期将记忆整理打包，新建文件夹，标上关键词，按序塞进去就行。

　　不用的时候脑海里就是一个个标着时间和关键词的记忆块，用的时候触发关键词还能自动检索，选中后就能展开回放相关记忆了。

　　那时她已七岁，孝期结束，举家返回京城。

　　这四年，她整理记忆越发熟练，还把前头几年乱七八糟的记忆给归置好了。

　　现如今，她脑海里的记忆几乎都是压缩再压缩，分类汇总，按序摆放好的，没事不会打开回顾。

　　但《穿越之青云直上》独占一个记忆块，玉宁没事就翻出来回顾回顾。

　　怎么说也是她的穿越者前辈，总能提供一些经验和教训。

　　而且，探寻历史上的裴安与真实裴安之间的反差也算是玉宁的一大乐趣，你别说，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还挺上头。

　　玉宁清楚的记得，裴安的第一桶金就是靠写话本子挣出来的。

　　这人在前世除了学习工作，也就看小说和打游戏这两个爱好。

　　穿越到古代写话本子，也是用得网络爽文的套路──

　　“先来个天惨开局，爹死娘残；再来个退婚流，打脸情节有了；加几个极品亲戚，虐渣爽点有了；要不再搞个马甲，一路升级打怪，龙傲天妥妥的。我就不信，这还拿不下你们？”

　　拿下了，确实拿下来。

　　总共也就写了两三本，本本卖到脱销。

　　裴安发达后，不再挣这辛苦钱，从此封笔，也几乎无人知其这段经历。

　　但他到底煽动了蝴蝶的翅膀，为话本界带来一场龙卷风，为还在写书生小姐的穷酸文人们卷开一扇新大门。

　　如今百多年过，大燕的话本界可谓是百花齐放，有些脑洞甚至不比前世的网文差。

　　特别是带有探案、武侠、修仙、鬼神、志怪这类元素的，是当年裴安写过的，现今的好作品也尤其多。

　　玉宁这半年没少让六哥哥帮着从书铺往府里偷渡话本子，可惜上次被罚后都交到太太那儿了，有些还没看过呢。

　　虽刚被罚过 ，但玉宁贼心不死 ，又找上六哥哥。

　　老好人裴之晖到底没禁住妹妹的恳求，最终答应帮着寻摸几本。

　　说到底还是娱乐活动匮乏，要不然玉宁也不至于这么冒险，顶风作案。

　　***

　　已是午正，该吃午食。

　　姑娘们缓过劲来，准备要回住处去。

　　唯有二姑娘裴玉凌没动，“你们先走，我去喂我的马。”

　　闻言众人也没再等她，三三两两结伴走出跑马场。

　　待走远后，玉宁回头往跑马场的方向望一眼，正好看见玉凌在向骑射师傅请教，后又闷头上马，显见得是要再练几圈的。

　　哎，傲娇的二姐姐呀。

　　玉宁想起刚刚比赛时玉宜、玉凌和玉芙你争我赶的激烈氛围，不禁在心中感慨——得亏晚生几年，不然还得卷。

　　若说她们这四个小的把“懒馋滑愚”占个遍，分别是让夫子头疼的学渣，馋鬼，懒蛋，刺头。

　　那四个大的就个个聪慧又勤奋，分别是卷王，卷王，卷王，还是卷王。

　　别看今个儿玉筠不争不抢的，但她向来手不释卷，府里的藏书楼要是像前世高校的图书馆一样弄个阅读排行榜，玉筠定稳坐第一。

　　从识字堂到族学再到闺学，教过前四个姑娘的夫子再教后四个姑娘，都被深深地上了一课——以往的辉煌并不是他们教得有多好，主要还是学生努力。

　　玉宁心想，他们要是现代的老师，定会说出那句经典名言——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但玉宁还蛮喜欢她这届同窗的，不由得停下脚步，真情实感地对玉宛、玉筱和玉蓁感慨一句：“有你们真好。”

　　玉蓁被这话惊得目瞪口呆：“我的天！七姐姐，你这么一说，搞得我都受宠若惊了。”

　　只要没有四太太管着，玉蓁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子，在老太太面前也敢插科打诨。

　　但不知为何，在这个也就比她大半岁多的七姐姐面前，却不敢随意造次。

　　“皎皎，你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太难得了。”

　　玉筱知道七妹妹虽说看起来懒怠，但向来不是个软和性子，她们是一起上了好几年学才慢慢亲近起来的。

　　比起玉蓁和玉筱，玉宛闻言更是激动，抢过玉宁的一只手臂挽起来。

　　她觉得玉宁想说的应是有她真好，玉蓁和玉筱都是连带的，毕竟她俩可是亲姐妹！

　　亲的！一个爹生的！一个爹！

　　玉宁见她们反应激烈，默默吞掉后面那句完整的──

　　有你们带我一起吃喝玩乐，一点都不卷，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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