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度之恋，始于吸血入唇之前

　　“这个，送给你们俩，谢谢你们当时帮我……”
　　午休之末，夏花从书包的夹层中取出了一对手工编织的护身符，将其赠予了先前出手搭救的两位同学。
　　“欸~好可爱的护符！是花亲你自己做的？要花不少时间吧……优佳我也没有打败那个恶劣的家伙，只是拖了点时间而已，就连出手相助的勇气，也是蝶亲给我的。我真的能收下这么宝贵的东西吗？”
　　终于从先前的消沉中直起腰杆的优佳端详着自己手心中的小小礼物。她的手腕仍然因为心理作用而隐隐作痛着。
　　“没什么的啦，护符都是我亲手做的没错，但对我来说不花时间的，我的赐能就是专门干这个的，你们看着哦，编织者（Waver）——”
　　夏花用那只正常的手集起一束头发，发丝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盘结缠绕，几秒钟内就编成了一条粉麻花。
　　“只要是丝线，就能编织，这就是我的能力。”
　　“欸~真方便啊，应该也能一下子把乱掉的头发捋顺吧……啊痛！”
　　清蝶联想到自己每天清晨梳头时遇到的种种障碍，当她用手指抚过那白发的一侧，碰撞到了一处打结的发丝后，发出了轻声的惊叫。
　　“清蝶你头发打结了吗？让我来帮你一下吧！优佳，我们暂时换下座位吧。”
　　“哦，好。”
　　粉发的少女从椅子上起身，与自己的前桌交换了座位，这里更靠近那白发粉瞳的娇小女生，便于她施展能力。
　　“编织者——”
　　清蝶切实地察觉到，一些说不出来具体位置的发丝固结点被消除了，那及腰的纯白秀发现在柔顺无比。
　　“真漂亮啊，清蝶你的头发……我能试着扎几个发型吗？”
　　夏花淡金色的眼睛被这蚕丝一般的头发吸引了，死盯着不放。
　　“嗯……只要最后重新帮我散开来就好了。”
　　“好嘞！”
　　扎头发倒也是女生之间常见的互动，夏花的赐能与手并用着，在构思完成后转眼间就完成了一个新发型。
　　“有点羡慕呢，优佳我的头发又短颜色还普通……”
　　被晾在一旁的优佳嘟起了小嘴，稍微有些不悦。
　　“哦，说到这个，其实江绫她以前也是留长发的，那黑长发在跑步的时候飘起来，真的很帅气，虽然现在的短发也不赖，但回忆里的那个样子果然才是最棒的呀。”
　　“所以她为什么要剪掉长发呢？”
　　“呃……似乎是因为，我总是拿她的头发做新发型的试验田，而且一弄就是按钟头计，她可能是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又不想直说是讨厌我做的事情，就干脆把头发剪了。”
　　“我想我大概有点能理解她的想法了……”
　　清蝶正头顶着一大团可能会引来苍蝇的怪异头型，顺着对话做出了吐槽。
　　“抱歉抱歉！和优佳她说话去了，注意力没在这边，我这就帮你把头发散开！”
　　“白色便便”被夏花用赐能解开，终于恢复了原样，因为一时的慌张，那只异常的手掌又开始生出野兽般的毛发来。
　　“话说，你们真的不觉得我的这只手，很可怕吗？”
　　发如睡莲的少女一边拉起袖口，一边垂下头去，名为“异质”的诅咒，吸引来了诸多不友善的眼光。
　　“当然不觉得啦，谁会去害怕一位可爱的花季少女呢，花亲你只是在那天运气不太好而已，对吧蝶亲？”
　　“啊……嗯！”
　　清蝶的回答稍有迟疑，得亏优佳还不知道她的那一面，不然这一问显然是另有所指的意味。就算用气运不佳为自己开脱，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无辜，强行用尖牙刺破学生会长的肌肤所摄取到的鲜血仍在她体内的某处流淌。
　　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一定会有个了结。
　　“谢谢你们……其他人，明明也都知道异质者是个什么，但他们却还是要嘲笑，甚至朝我扔石头……没有江绫的话，我真不知道怎么能走到今天。”
　　“不过现在你身边又有了新的护花使者哦！”
　　“小优佳，那词不是这么用的。”
　　“是吗？”
　　“噗哈~说起来，早上优佳在历史课上报菜名，直接把我弄精神了，这我也得谢谢你，不然我也要在课上睡着了！”
　　“还是忘了那件事吧！”
　　少女的们的打趣闲谈持续到午休的结束，荣高的课程安排里，下午基本上是“大课”的舞台。
　　“大课”是现代高校教育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对某些科目而言，常规课时下难以达成理想的教学结果，教育者们便采用多课时连上的方法，以此提高效率。天荣高校的“大课”通常都安排在下午，主要包括法术实践和体育健康两门课。
　　“蝶亲？再不收拾东西的话，法术实践课可要迟到了哦？”
　　一年3班课表上的下一节课，是法术实践课，要去其他教学楼的特殊教室进行，优佳和夏花整理着文具和教材，准备出发，但清蝶却在自己的位置上纹丝不动。
　　“哦！忘了说了，法术实践和体育健康课，我都申请了免修啦，不用去上。”
　　“……”
　　面对清蝶用平淡的语气说出的惊天事实，夏花和优佳沉默了。
　　“免修……就是那个入学考试的书面课分数达到前百分之三才有权申请的，不用去上课也能拿到合格分的特殊权利？！”
　　“更不用说，在这么好的成绩下，已经有免除学杂费和定期奖学金等优待？！”
　　夏花和优佳一唱一和，各自用淡金和碧绿的大眼珠子瞪着眼前这位体型最娇小，却又正在不断变得高大起来的小团体成员。
　　“呃，我只是跟招生办的老师描述了一下我的一些困难而已……原来还有前百分之三这样的前置条件吗？我都不知道我的成绩排那么靠前欸。”
　　因为没法挤进人群，清蝶没有去看张贴出来的考试结果，她只是收到了录取信，然后来上学，并不知道自己入学考试的卷面成绩其实有第三之高。
　　“呜哇哇，考试之神，还请保我们初次月测顺利！”
　　现在，清蝶像是一尊“大佛”，俯瞰着将她奉为神明一起一拜的两位少女。
　　“哎嘿嘿……还不赖欸。”
　　她似乎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教学楼中近半数的教室在下午的授课开始时都变得空空如也，学生们来到神秘的法术实验室，或是在更衣后踏上跑道与绿茵，开始与书面学科截然不同的崭新体验，当然，这都与独自留守教室的白发少女无关，两门免修下，她其实已经算是放了学。
　　整个楼层都只剩下清蝶一个学生还在。钟表转动，书页摩擦，新概念的寂静交响曲席卷过变得一点点闷热起来的教室，白发的少女已经没法静心阅读带来的小说。
　　像是预约了医生等待拔牙的人，既害怕那一瞬的疼痛，又希望一切能快点结束，坐着干等，是最大的折磨。
　　少女合上了书，用便笺给“大挚友”做了“放学后有事你先走”的留言，带上了水杯和书包，打算提前两个多小时前往那无声的传唤中约定的地方。不论怎样这都会是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时刻，态度都得端正，迟到了可不好。
　　行政楼，是驱动天荣高校运转的核心，“学生的事情由学生自己解决”是学校宣传的标语之一，学生高层手中巨大的自治权力是荣高相比于其他学校的一大特色。行政楼里有许多单纯由学生组成的机构，学生会和纪律部则是其中的翘楚，当然，这些平日里热闹的小房间，现在一片安静，毕竟是在上课时间。
　　清蝶走入升降梯轿厢，摁下了通往天台的按钮。轿厢内壁上悬挂着名家画作的复制品，传闻校舍的设计装潢，融入了许多的艺术要素，果真不假。
　　“天台层——”
　　机械的声音响起后，移门打开，映入清蝶眼帘的是一副令人豁然开朗的新天地——一块篱笆围成的翠绿苗圃占据了天台的中心位置，如果仔细点观察，就能发现躲藏在绿叶丛中的银色小花，沁人心脾的花香混杂在泥土的醇厚气味中，安抚着少女被酷暑余孽扰动的思绪。
　　“蛾眉百合……”
　　被吸引的少女一步步靠近这小小的花园，半蹲下来。她观察到那小小花瓣里侧的那一圈形如新月的靛蓝色斑纹时，指认出了这花卉的名字。蛾眉百合是一种随处可见的野花，是混迹在田间野地的“土丫头”，它们没日没夜地与杂草争夺养分，倒不如说在名贵花儿盛开的场合，蛾眉百合本来就算是一种要被清除的杂草。专门种植这种花的苗圃，清蝶还是第一次见，沁人心脾的清香让她的心神仿佛回到了故乡的村子里，难走的泥路边上开满了这样的野花。
　　“唔诶！好险……”
　　一只蜜蜂突然从清蝶面前掠过，仿佛是把白色的少女当做了采食花蜜的竞争对手一样，一下子扑在了清蝶刚刚注视着的花儿上面。
　　“喂，虽然名字里面带个‘蝶’，我可不是昆虫！不会跟你抢！”
　　……
　　“噗嗤——啊哈哈哈……”
　　在发出了莫名其妙的斥责，又呆愣了好一会儿后，清蝶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跟虫子赌气，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我如果真的是蝴蝶，靠吸花蜜就能度过短短一生，应该也就不用考虑那么多了吧。”
　　时隔不久，清蝶又开始觉得干渴了，她从包里抽出水杯，旋开盖子，看到的是可怜的存量。在将杯口对准嘴巴前，她突发奇想地，从背包夹层中取出一面女孩子都会有的小镜子，想要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镜中那不祥到仿佛在滴血的暗红眼瞳，以及锐利招展的尖牙，让她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人类。清蝶的父亲是人类，母亲也是人类，所以她也应该是人类，可正常人类不会有这恐怖的外观。虽说正常人类也不应该有夏花那样的兽爪，可那至多是需要时不时磨磨爪子就能缓解的，并不能和清蝶这般恶劣程度相提并论。
　　“现在加入昆虫阵营还来得及吗，蜜蜂先生？啊，飞走了……”
　　再次望向花圃，清蝶已经寻觅不到那蜜蜂的踪迹。有翅的昆虫能够在空中自由飞翔，而她的身体就连蹦跳都很难做到。她撑死只能做一只精神昆虫，而且一想到自己可能更像是蚊子或者吸血的臭虫，她便感到不寒而栗，开始诅咒起那个一度想成为虫子的自己。
　　梦蝶的幻想告一段落，镜子被收起，清蝶开始如药剂学家一般，小心翼翼地向自己口中倾倒起了杯中液体，就算只剩下不到五十毫升，她还是不得不分两次饮用。
　　“咳咳……”
　　可能是保存时限将至的原因，这一小口血的味道有些苦涩，让清蝶被微微呛到。她用舌头舔过尖牙，确认了是堪堪能隐藏起来的长度，未完全满足的身体仍有些酥软，不过好在目前没有剧烈活动的必要。
　　她明明只需要在苗圃旁的板凳上静候时间流逝就好，可还是有一股不明的指引，驱使着她绵软的双腿带着身体走向天台的边缘。
　　传说有种无翼鸟，只有在胸怀着舍弃生命的觉悟从峭壁跃下时，它的羽翼才会生出，携它翱翔天际。然而，两米高的防护网让清蝶甚至没有机会实施这种失心的狂人行为，隔着铁丝构成的网眼，少女的视线得以投向远处的操场，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永生难忘的靛蓝色身影，在跑道上奔袭。
　　“能让那么优秀的人来决定命运的走向，就算被退学，甚至被抹除，都能算是我的幸福吧……”
　　可能是没有听众的缘故，清蝶的发言愈发吓人起来。她的心脏怦怦直跳，这会加大消耗，引来戒断，不论这心跳事出何因，出于理性考虑，她都必须挪开视线，回到花圃的板凳旁边。可那双颜色一点点加深的眼瞳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固执地聚焦在那位学生会长身上。
　　“加油啊，学姐……”

　　操场上，二年1班的初次体育课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惯例的摸底长跑体测，男生的1500米刚刚结束，女生组的1200米起跑不久。
　　“至宝”是那个领跑的人，而“金色铁律”紧随其后，班上有田径社的人，一般会由她们在最后居上，跑赢这两位“外行”。在草坪上歪七扭八躺着的男生们就这长跑的位次互相打着赌，有人甚至还下起了注，开始为至多今后一周的午饭想着落。
　　“老牛啊，你次次都押会长跑第一，可会长哪次不是最后被人追上拿个三四名啊，一开始领跑会很累的，而且，她在其他方面已经那么优秀了，跑步什么的输给田径社成员不是很正常的吗？我反正是支持自己女友的，你不听我劝就算了，下顿饭你就等着请客吧！”
　　“你这现充……反正我有预感这次会长一定会领跑到终点线的。”
　　“你哪次不都是这样的预感？哪次成了？”
　　“那我们这次赌大一点吧，一周的午饭，怎么样？”
　　“赌就赌！你龙哥什么时候怕过？冲！思瑶，超过会长！为了我们田径社的荣耀！还有我的五顿午饭！”
　　男友的助威化作切实的力量，田径社的女生在中后程开始发力，逐渐加快的步频拉进着与领跑者绘月的之间的距离，耐力欠佳的莫妮塔已经被她超过屈居第三，以此势头下去，她会在领先“至宝”几个身位情况下冲线，就像先前每一次的长跑测试一样。
　　“学姐，不要输啊！哈哈，我是白痴吗，明明面对面说话对方都不一定能听清楚的……”
　　数百米外的行政楼天台上，清蝶眼看自己支持的选手将在最后一个弯道被超越，也呐喊出了不怎么响的，“清蝶”式的助威，这自然是不可能传达得到的。
　　“下一步就超过你！”
　　田径社女生的脑中仿佛已经映出了十几秒后自己率先冲线的景象，可绘月就在这一刻发了力，她突然加速，在最后的直道前仍然保持领先。
　　“什么？！会长怎么会还有力气？！”
　　绘月从不向他人提起，自己在长跑时永远会留力这件事。她觉得为了缥缈的排名而拼尽全身力气，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并不是值当的事。只是这次，不知怎地，她没有顺应自己这一贯的思路，冥冥之中，突然就想要酣畅淋漓地比一场。
　　“我还没……”
　　直道上的竞争也尚未停止，“至宝”从未在长跑的末段展现出那样的步频，追逐的女生也不甘示弱，努力追赶着方才刹那间被拉开的身位。
　　冲线时，她比绘月略慢半步。
　　“一！二！”
　　“奈斯！龙哥，接下来一周的午饭就有劳啦！”
　　“这……思瑶怎么可能会输的呢？！”
　　较为高瘦的男生被较为方正的男生拍打着仿佛变成石头的肩膀，不敢相信自己双眼的所见。
　　“呼……绘月，这回好快啊！”
　　第五个冲线的莫妮塔拿来水杯在绘月的身旁坐下，她的金发就算扎起来也有几分晃眼，盘坐着的绘月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挡住这炫光。
　　“绘月你今天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呢，先是少有地在学生会室里睡觉，然后又在长跑摸底测里跑赢了田径社的人，我也没有见你哪次体育课会累成这样……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确实有些心事的少女接过了朋友递来的水瓶喝了一大口后，紧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在沉默中酝酿着应付莫妮塔的话语——那是绝不能如实说出的事情。
　　“你不想说也就算了啦，反正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坏事，所以一会儿打球不？”
　　“嗯。今天先多歇一会儿吧，看，我们的小小涵不是还没跑完吗？”
　　即使是二人已经畅谈多时现在，跑道上仍然有一位女生在“跑”着。
　　“她这是最后一圈，还是说，其实还有一圈？”
　　“谁知道呢，要不咱俩也打个赌？”
　　“那还是算了。”

　　天台上那位做着无意义应援的少女看到了她所希望的结果，佝偻着身子，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苗圃旁的板凳上。
　　“这些，能撑到放学吗……咳咳咳——”
　　饮尽了杯中的最后的余粮，清蝶半靠着苗圃的篱笆，在还算温和的阳光照耀与蛾眉百合的清香笼罩之中，被昏昏沉沉的脑袋携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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