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魄记

作者:laii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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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之后连续半月,姜太微几乎日日与师傅同出入。
      太子最终的打醮日子落在了腊月廿八,离新年不过两天,离他昏迷那日却刚好三月有整。
      师傅再未问她要过上月取来的信物,但在之后的谋划上却对她出奇地坦白。这样的坦白正日益损耗消磨着她的精神,直至十五那日照往常取心头血,她脸色煞白,险些昏倒在了祭坛上,被大师兄送了回来。
      躺在床上时,师兄依旧老调重弹,说她吃得太少,每月还得取两回血,这身体怎么受得住。
      “你总说要吃饱,是因为小时候挨过饿吗?”姜太微躺在床上,闭眼喃喃道。
      “是啊,师兄我小时候确实差点饿死在北边的戈壁上。”
      他往常听她玩笑总是戏弄过去,这次却破天荒接上了话。姜太微倏地睁眼,定定看向他,他也只是神色如常,伸手替她掖了被角。她原想再问,但见他言止于此,便想想后问了其他问题。
      “师兄,你有过意中人吗?”
      他被她问得一愣,想想后道:“之前你心事重重便是为了此事?”
      “我最近无聊,在写话本子。魔教教主人到中年,爱上了曾一掌拍死他父母的正派掌门的小弟子,你觉着这个故事怎么样?”
      “还成,就是师兄我不爱看断袖孽缘。听起来这正派掌门命不久矣,小弟子怕是得恨教主一辈子。”
      “那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小弟子恨他以前先爱上他,一了他的心愿吗?”姜太微苦恼道。
      “我看你小小年纪,很是爱看奇情啊。”大师兄抱臂,觑起眼睛看她。
      她把被子拉高寸许,似有些心虚。
      “这不是没办法嘛,好不容易编排别人,还不得按我的心意来。”
      “若是我,定不会看这种话本子。”师兄些微正色道,“不过既是你写的,那就先试着让教主投其所好罢。”
      他似是而非地说了句,转身便出了内屋。

      大师兄走后,姜太微望着帐顶出神。
      这几日时间走得飞快,不知之前鬼差说过的那三魄,还剩几个未被寻回。现在小氐仍在她身边,可每每想起她总是有些心焦。
      最近半月里她经常见不到他,偶尔碰到也是行色匆匆。问他这几日在忙什么,又总是作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想后才和她交待说,最近他有些事情,但她如若按师傅嘱咐要去见那北燕人,还是尽量推脱为好。
      “我担心你有危险。”他这次坦然说。
      小氐不再隐瞒他确实记起许多事情,但和她提及自己的真名时神色还是有些惴惴。两人假意互相撑着那最后的谜底,你来我往间,姜太微不免有些惆怅。
      虽然她知道最终的结局,可她还是频频去想那之前看过的话本子:农家女爱上了落难的王公贵族。明知二人距离犹如天堑,她仍愿为了爱委曲求全。可最后还是宠爱不再,含恨衰老在宫廷里。
      思及这样索然无味的下场,她轻松了不少,可于深深处又有些孤独。
      罢了,这些戏码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当务之急还是寻回那三魄。趁着今天歇息,酒壮怂人胆,晚上问问小氐好了。

      小氐回来时,姜太微正支肘坐在门槛上。看他身披月色走来,又俯下身与她对视,她竟在刹那间产生了些可望不可及的错觉。
      “怎么坐在这?外面这么冷,带手炉了吗?”小氐皱起眉,连珠炮似的问她。
      眼前的小氐早已不是两个多月前那个满心惊惧的孩子。现在的他全然是个年轻男子,是当今太子萧氐,与她一时兴起捏的名字同音。
      “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我担心又找不见你。”姜太微站起身,不禁打个寒战道:“确实好冷。快进屋,我请你喝酒。”
      屋内暖炉轻烟袅袅,窗纱和帷幔为暖意驱使,无风自动。
      姜太微从温酒器中取出一柄小巧精致的青白瓷壶。瓷壶顶端的蹲兽形纽颇为沉重,她扶住壶身,小心翼翼地斟满两杯。
      “太微,我现在的身体还喝不了酒。”萧氐在一旁悠悠说。
      姜太微蹙起眉尖看他,埋怨他怎不早些讲。
      “我以为你爱喝,才拿我做借口。”他一本正经道。
      “那好吧,你看着我喝好了。”
      姜太微紧盯那杯酒液,一仰脖,视死如归似的一饮而尽。萧氐看她眉头紧锁,嘴角抿成条紧紧的线,心下有些担忧,刚准备出声,便听她横下心来说:“小氐,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特别喜欢的东西?”他停留半晌,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讨好你。等日后你回了那具身体,我便拿着你的喜爱之物,做个进献谗言的小人。”姜太微胡说八道起来眼睛都不眨。
      小氐看上去似是心情很好的样子,笑眯眯开口道:“那是准备同我遗臭万年?”
      “哎呀不要打岔,”姜太微五指张开,在他面前摇晃,“快说吧。”
      “好吧,特别喜欢的很难说,不过很喜欢的倒是有。”
      “那快说来听听。”姜太微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连忙给自己又斟了杯酒。
      “我从小喜爱看天文历法和农耕渔牧的杂书。但太师说这些不是帝王之术,便都差遣内侍收走了。我那时候偷偷藏了些,但那几本内容早就熟稔于心,后来便看得愈来愈少。”
      姜太微听得有意思,又催促他继续说。
      “哪有那么多可说的。”萧氐禁不住她催促,笑笑道,“那我再讲些别的好了。”
      “小时候我到过北燕,虽记忆不深,但还算有些印象。那里虽地处营州以北,但遍地草原外仍有膏腴之地千里。本是撒颗种子便可成活的物华天宝之地,可北燕人不事耕种,向来靠天吃饭。每逢灾祸之年,无需起兵,民众自会南下骚扰。”
      “自南周建国起这百十余年,历朝历代屡屡北征却仍饱受其扰,个中缘由,自不会像我大哥想得那般简单。”他摇头失笑,“但如今他竟敢为了我天真地引狼入室。”
      “那你两月前被万燕使者下毒……”
      “若非我有意为之,怎么会让他们这样轻易得手?”萧氐面上露出一丝轻蔑。
      “无缘无故两国交战,岂不是落了个失德暴戾的骂名。到时候再怎样授予农耕技法,民心已失,连那边疆的土地流民恐怕也收不回来。“他表情忽而转得严肃,“就是昏迷时间有些太久,我又出不去这宫城。身体倒是自由自在,可惜什么也做不了。”
      姜太微听过后叹口气,想想道:“还好当时你遇到我了,我又刚好叫出你的名字。”
      “是,还好我遇到你了。”萧氐面上一哂,“不过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不喜欢你哥哥,把东西交给他我不放心。”姜太微喝得微醺,随手找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
      “你说得对,选择与否确实也取决在你。”萧氐低头,似是在苦笑。“我知道你的师傅待你视如己出,事事都与你谋划。但我不知道他所求何如,这般为我大哥所用。”
      “我不能说。”姜太微看着他,摇头道。
      二人面对面沉默片时,萧氐状似轻松地一摆袖口,“好罢,既然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你也得回答我,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姜太微犹豫半刻,俄而又为自己连倒了两杯,尽数喝光后,沉吟再三,破釜沉舟地说:“我有的。小氐,快点喜欢上我吧。”
      萧氐被惊得哑口无言,急促地眨了两下眼,下一刻又紧紧蹙起好看的眉毛,似有些气恼。
      “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了?”
      姜太微长吁短叹的话还未脱口,便听他这般说,让她本已被酒浸着的脑子更难思索。
      “你不是因为回不去那躯体,所以特别依赖我吗?”她作沉思样子片刻,又有些忿忿。“磐儿说喜欢就是又哭又笑,我都替你哭过好几回,可我从未见你哭过。”
      “你为我哭过?”
      姜太微困惑看向他,又歪头撑住一侧脸颊嘀咕:“为喜欢的人哭又不丢脸。”
      “她的话倒也不必如此奉为圭臬……”他心里有些啼笑皆非,但脸上神色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你刚刚说什么?”她凑上前满面疑惑。
      姜太微离他不过半尺距离,萧氐望着她的眼睛,甚至恍惚能闻到一股酒气
      “我说,你让我气得牙痒痒,得咬一口才解气。”萧氐捏住她一侧颊肉,不轻不重地在嘴角轻咬一下。
      姜太微面色更加疑惑道:“这是你也喜欢我的意思吗?”
      “太微,你是不是成心捉弄我?”萧氐像被气笑了,但耳根又隐隐泛红,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缩回身子。“那你说,怎样才算喜欢。”
      “你得先说出来,没说出来都算不得数的。”她又面露思忖,“然后也不能咬我。”
      “好吧。”话音刚落,萧氐便欺身过来,一手扣住她脑后,噙住了她的双唇。
      耳鬓厮磨唇齿辗转间,一股憋了些时辰的酒气汹涌翻上来,熏红了姜太微的脸。春水一汪正徐徐淹没过顶,那尾冰凉灵巧的小鱼置身其间灵巧游动。她像是再次得了热病,贪恋地向那冰凉惬意的身体粘过去,被那双柔韧修长的手抚过后腰和脖颈时又不禁微微战栗。
      热病久久未能褪去,等她回过神时,人已坐在萧氐的怀里。
      “我很喜欢你,这样作数不?”他亲昵地抵着她的额头,眼神晶亮道。
      “作数作数。”她无师自通地撒娇抱住他的颈子,但说话语气却严肃十分。“那你有没有些别的念头?”
      “什么念头?”
      “就是那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的念头。”
      萧氐被她说得眯起了眼睛,耳根后还未散去的潮红又迭起了一层。“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得确认那臭肺一魄有没有回来。”她面色认真,“我现下坐在你怀里觉着有。因为我看那话本子里说,男子一旦……”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萧氐匆忙打断。“好,好了,我知道了。”他竟说话有些口吃,挣扎少顷才勉为其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有。”
      “那就好。”姜太微听过后似是安心,朝他粲然一笑,便不胜酒力倒在他的胸口睡着了。

      姜太微醒来时,见萧氐正坐在地上,闭目斜倚在她枕边,只需偏头,便能看见他眉眼近在咫尺。
      和那鬼差所说一致,几滴心头血渐渐难以维持他的精力。他好像越发地容易困倦,眼下眉心出现青色的纹路,原本生动的面孔竟也开始透出股死气。姜太微将手指轻柔抚至他眼下,鸦翼般浓密的睫毛只是轻轻扫动指尖,但他并未醒来。
      思及昨晚,哭哭笑笑间美妙仿若幻境,一切都是那么的团圆美满:她的如意郎君这般好看,她的意中人就在身边。可那饱满陌生的喜悦越是充盈,越是将她托举至九重天,她便越是感到不舍,越是惶恐不安。恐惧正搅动着她的五脏六腑,疼痛得几欲落下泪来。
      等萧氐醒来时,见到的便是她眼眶通红,泪眼婆娑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不由得手忙脚乱,声音都放缓下来。
      姜太微抹掉腮边的泪,煞有介事说:“没什么的,女子每月都有这么几天,往后你得习以为常。”
      萧氐目光柔顺地看着她,挑开她被眼泪粘在鼻尖的发丝,笑笑道:“好,我习以为常。”
      “但你也不能太习惯,该哄我还是要哄的。”她又皱皱鼻子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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