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麻

　　“有人把你随口一说的话记在心上，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魏道桑
　　4月1日，周五，小雨。
　　当我再次回忆起那一天，阿梨絮絮叨叨说的话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我一直记得她那天晚上即使幽怨，但眼里从未熄灭的那道光。在这个城市见过太多人，满怀期待的，失魂落魄的，得意洋洋的，还有绝望透顶的。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用这双眼，真实的，客观的，看待自己，看待这个世界，看待人生中的每一件事，但是从未放下过心里一息尚存的希望。
　　魏道桑上辈子一定是搞谍战的。跟魏道桑共事了一个星期之后的栗梨如是想，当她又一天从床上醒来是因为魏道桑的消息的时候，栗梨已经波澜不惊了。
　　跟在魏道桑手下工作，让栗梨学到的最直观的就是，永远波澜不惊的脸色。
　　波澜不惊的栗梨波澜不惊地起床，波澜不惊地收拾好仪容，波澜不惊地叼起一片面包——自从被魏道桑念叨了三次早上不可以不吃早饭之后，栗梨学会了储备一些简单的即食食品。
　　波澜不惊的栗梨出了门，在电梯口跟波澜不惊的魏道桑打招呼。
　　自从栗梨和魏道桑成为上下属关系后，他每天早上都准时的等在电梯口，按着开门键等栗梨出来。栗梨好奇过，以魏道桑这样的人，他是不会为了等一个人耽误了楼下人用电梯，所以她曾经问过魏道桑。
　　这厮的回答是，“我算过了，从我给你发消息到你出现的时间，时间差不会超过半分钟。”
　　啧啧啧，这令人惊恐的大脑，栗梨再也不敢随便拖延时间了。
　　栗梨是后来才知道的，魏道桑每天都是公司最后一个走的，关于这件事情，魏道桑的解释是，“下班高峰期，电梯人很多。”
　　“可你是高层电梯啊，员工人多，高层不就那几个。”栗梨不解。
　　“人事总监的香水味太重。”魏道桑面无表情的打开转向灯，栗梨被噎住了，还好她从来不涂香水，才能蹭到DBII每天上下班。
　　所以魏道桑不走，栗梨也不敢走，但是栗梨不动，魏道桑也不动，直到栗梨撑不下去了离开公司，当她从员工电梯走到一楼走出大楼，魏道桑的车准时准点地出现在路边。
　　魏道桑上辈子一定是搞谍战的。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真的很有趣，栗梨每天坐着老板的车上下班，全公司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不由得在心里暗爽，既不用挤地铁，又不用应付那些奇奇怪怪的人际交往。
　　栗梨在魏道桑手下工作过去一个星期了，一直保持着这样规律的生活，直到第二个星期的周五。
　　一般快到中午午休时间的时候，栗梨会不定期的收到魏道桑的消息*，大概是说附近的哪一家餐厅是员工们喜欢去，口味又比较不错的，栗梨经他推荐，反正是不用再在茶水间饥肠辘辘的喝咖啡。
　　但是今天中午，栗梨收到的不是魏道桑的消息，而是张姐的消息，问她晚上所里聚餐，她要不要去。
　　栗梨有点犹豫，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所里了，虽然是工作需要，但她总是觉得去参加聚餐有些尴尬。但是张姐热情邀请，群里也有前辈问起她，她不好意思说不去，只能答应下来。
　　莫名想起之前那个姑娘的栗梨，再一次难得的坐在了茶水间里发呆，她对这种团建类的活动实在是有点不知所措。当然了，当她又一次坐在了茶水间，怎么可能不被魏道桑看见，魏道桑同志像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怎么，苍蝇又来了？”
　　被狠狠吓了一下的栗梨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幸好魏道桑眼疾手快薅住了她，要不然栗梨恐怕真的去不成聚餐了。
　　“倒是没有，不过晚上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道了谢，又重新坐稳了，栗梨才哭丧着脸说。
　　“出什么事了？”
　　“同事聚餐，不好推掉。”
　　魏道桑了然点点头，随即又笑起来，“那要不要晚上我送你过去，给你撑撑场面？”
　　“我的好老板，你送我去，我会被灌一晚上酒的。”同事们的八卦之心像一团火，会把你头发丝儿都烧没的。
　　“要是有人送你回家，就报我的门牌号。”公司里的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魏道桑悠悠的丢下这句话之后就回了办公室，栗梨不明所以的回到工位上，带着满心疑惑等待着日落西沉。
　　虽然栗梨有言在先，但是魏道桑还是在路边准时接到了栗梨，然后把她送到了餐厅的前一个路口，给她指了路才掉头回家。
　　看着越来越小的车子，栗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没那么害怕了，不就是吃一顿饭，吃完了就回家了，还能出什么幺蛾子。最多就是，饭不好吃，人不好看而已。
　　沿着魏道桑指的路，栗梨很顺利的找到了餐厅，正好在门口碰到张姐。“小栗这么早到，刚才你给我发消息说才下班，我还以为你得一个多小时呢。”
　　栗梨差点一拍脑门，心里懊悔死了，她忘了下班的时候给张姐发了消息说会晚点到，但是她坐魏道桑的车来的，比地铁快了一倍。总不能说，她是坐老板的车来的，张姐最八卦了，她但凡有一点没解释清楚，张姐都能把没的说成有的。
　　“碰到了一个朋友，坐顺风车来的。”栗梨看着张姐探究的眼神，心里的鼓就没停下过。
　　张姐一边带着她往里走，一边两眼发光的问她，“你不是刚到B市吗，怎么就有朋友了？不会是哪个追求者，追到B市来了吧。”
　　“哪能啊，我都单身多少年了，张姐你可别开我玩笑了。”栗梨赶紧摆摆手，脑子里不自主地浮现出，魏道桑是她的追求者的画面，这画面太违和了，违和到栗梨想抽自己的脸。
　　张姐似是而非地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推开包厢的门。里面的人已经差不多坐满了，这会正齐刷刷盯着她们这边，栗梨只觉得无比尴尬，她的超级社恐症让她想要逃跑。但是张姐不啊，张姐拉着她就往里面走，顺手还把她安排在了很靠里面的位置。栗梨很无奈，她只能跟着打打招呼，然后安静如鸡的坐下。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并没有都放在她们身上，张姐很快就如鱼得水地融入进去，放栗梨在一边点头微笑，等着上菜。
　　看得出来这家餐厅是他们聚餐常来的，点的菜都很中规中矩，看不出什么格调，也没有很寒酸。栗梨一直慢吞吞的吃菜，喝水，眼看着聚餐的时间过去了大半，她从等着上菜，变成了等着结束。
　　“说起来新入职这一批里，现在是栗梨最厉害了吧。”果然，该来的肯定逃不掉。
　　栗梨从碗里抬起头看着那个说话的男人，端着她从魏道桑那里学来的高深莫测的笑容，“哪里，都是前辈们教的好。”
　　“果然是到魏总手下练过的，看看，这说话都让人这么舒服。”男同事依旧不依不饶，举着酒杯绕到了栗梨身边，“为了我们栗梨的未来，咱们干一杯。”
　　男同事的手搭上栗梨肩膀的一瞬间，栗梨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很讨厌这种男人的直接接触，这种男人举手投足都透露着对女人的不尊重，指不定心里打的什么歪心思。
　　“不好意思前辈，我不会喝酒。”栗梨推开男同事的手和酒杯，往张姐那边挪了一点。
　　“你看，这是不是不给面子。”男同事不屈不挠的追上来，为表诚意还把自己手里那杯酒干了，栗梨目瞪口呆。
　　“小栗不会喝酒，就别为难她了，明天她还要加班。”张姐拦下了那个人，栗梨很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顺势接了下去，“是啊，明天魏总让我加班，喝多了影响工作，也是影响咱们所里的业绩。”
　　男同事躲开张姐的手，又给栗梨倒了杯啤酒，“一杯啤酒，这总行了。”
　　栗梨实在没办法了，张姐虽然对她很好，但是这种场面，人家一请再请，再拒绝就是真的面子上过不去了。栗梨接过了那杯酒，颇有怨念的喝掉了，刚刚还寂静无比的饭桌上又恢复了热闹。
　　喝了一杯酒，就有第二杯第三杯，栗梨没办法，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喝，她不擅长喝酒是实话，三四杯下去，她已经有点脸红了，又喝了两杯之后，栗梨就开始头晕了。
　　后来反正没人再让栗梨喝酒了，他们已经开始慢慢散场了，栗梨站起身来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平衡度，她觉得自己应该得打车回去了。还没等栗梨心疼一下自己的钱包的时候，那个劝她酒的男同事又出现了，提出要送她回家，栗梨推辞几次无果后，只能勉强答应了，毕竟她现在确实也不能很好地回到自己家里。
　　等到出租车停到了小区楼下，栗梨在意识逐渐不太清醒的时候，极其顺溜地报出了魏道桑家里的门牌号。
　　其实当时已经很晚了，但是这天很奇怪的，魏道桑并没有困意，他给自己开了杯红酒，坐在大落地窗前，看着B市渐渐沉入夜色下的喧嚣，他也开始学着栗梨发呆，享受着作息突然紊乱带来的奇妙感受。
　　就在他昏昏沉沉检查完手机没有消息提示后，准备回到卧室睡觉时，门铃声却把他好不容易的睡意给赶走了，魏道桑用掌心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打开显示器，然后一秒清醒了。
　　显示屏里栗梨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他正在后面向里面窥探，虽然也有些醉意，但是掩盖不住的危险。魏道桑赶紧把门打开，靠在门上的栗梨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一头栽进了魏道桑的怀里。
　　男同事显然没有想到开门的会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他愣在那很久，本来就喝的有点迷糊，加上魏道桑站在背光的地方，那个人愣是没认出来这是他们的甲方魏先生。魏道桑和他就那样僵持着，他没有关门，那个男人也没有走。
　　最后是栗梨稍微醒过来点了，拍拍魏道桑说，“有没有水。”不知道是不是栗梨的错觉，她感觉魏道桑好像生气了。
　　“谢谢你送她回来，路上小心。”栗梨还是头一回听到魏道桑用一种，不是温文尔雅的声音，而是生硬冷冽的语气对一个人，栗梨忍不住抖了抖，她竟然也有点被吓到了。
　　魏道桑毫不拖泥带水的关上了门，然后把栗梨丢在沙发上，到厨房去给她倒水。栗梨很坚强的自己坐了起来，故意长长的叹了口气，刻意地把魏道桑都逗笑了。他把水端到栗梨手里，蹲在旁边很好笑的问她，“叹什么气呢？”
　　“我才喝了五杯，啤酒！！”栗梨伸出手掌比了个4，但是嘴里说着5，一脸的不甘心。
　　“五杯已经很多了小朋友。”魏道桑站起来，看着她喝完了那杯水，然后满眼期待的把杯子递给他，这还带续杯的。
　　魏道桑倒第二杯水回来的时候，栗梨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她突然指着魏道桑说，“你干什么瞪我！又不是我抢了你的项目！”
　　然后她又突然站起来，“劝劝劝，劝我喝酒干什么？上一个劝我喝酒的人，已经倒在饭桌上了知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栗梨就有点站不稳了，她还在指着魏道桑，就直直地往前倒去，魏道桑赶紧捞住她，让她重新坐回沙发上，栗梨嘴不停地嘟嘟囔囔。
　　“都欺负我，哎……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就是你撺掇的让他们灌我酒。”
　　“真的是，我又不是傻子，哼。”
　　“就抢你项目怎么了？不是我反正也不会是你，真笨。”
　　“名校毕业怎么了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还有这些男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切。”
　　魏道桑就坐在她旁边，听她絮絮叨叨，他把水壶直接拎了过来，让栗梨一边说一边给她续杯水。栗梨还真就一边喝水一边念叨，跟讲故事一样，毫无头绪乱七八糟地说，从入职那天组长的名校鄙视链，说到工作时总是有人莫名其妙拿她的成果去邀功，再回到这个项目里她被同组姑娘恶心到的事情。
　　她一直说，他就一直听，时不时地附和一下。她眼里亮晶晶的，并不知道自己面前坐着的是谁，但魏道桑却无比庆幸，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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