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冥》

　　“翩翩，跟我走。”

　　“跟我走好吗？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我们再试一次，好吗？”

　　“你不要走，翩翩。”

　　……

　　“我等你。”

　　徐清明的话，一字一句，在盛翩翩脑海中盘旋，他说话时的神情依然历历在目。

　　竹林里，他眉头紧锁，紧紧握住她的手，眼里乞求似的低头看着她，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流眼泪。

　　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委屈又可怜。

　　她松开手，对他说：
　　“不行”

　　于是转身离去。

　　身后的人，一遍遍的对着她的背影喊着：

　　“我等你。”

　　“我等你”

　　“我等你”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见。

　　而她，没有回头。

　　红盖头下，盛翩翩哭花了妆，泪水顺着脸流淌到下巴，滴落，滴到大红色的婚服上。

　　现在的她，要坐着喜轿，去到吴家当新娘子去了。

　　他又想起，更早之前，他的爹爹跪在她面前的样子，那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哭成那样。

　　院子里，小柳儿的尸体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上伤痕累累，眼睛还圆睁着。

　　在她死前，看见盛翩翩被带盛家的那一刻，表情震惊的看着她，嘴里嗬嗬的，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不一会，就再也不动了。

　　“女儿啊，我对不起你。”

　　她的爹爹，最疼爱她的爹爹，此时跪在她面前，带着哭腔对着她说：

　　“女儿，爹爹不是故意的，小柳儿，她……我……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让她告诉我你们跑到哪里去了。”

　　“可……可她就是不说。”

　　“我也不想的……我没想到会把她打死。”

　　“你不能走啊，吴家……吴家指定要你嫁过去，是爹爹无能，是爹爹无能啊。”

　　“你若不嫁过去，咱家欠的吴家的钱，根本还不上啊，你娘，你娘还病在床上呢，你想看着咱们盛家沦落到那样的破败的地步吗？”

　　她的爹爹，最疼爱她的爹爹，曾经家里顶梁柱的爹爹，此时蜷着身子，捂着头趴在地上，呜呜的哭着，声音沉闷又压抑。

　　盛翩翩坐在椅子上，双眼红的吓人，泪水从眼眶里，不断溢出来，像血。

　　透过门口，模糊的看着躺在院里的小柳儿，又低下头看着她的爹爹，最后，她没有方向的看着别处。

　　无力的说道：“我不走了”

　　好像是对别人说的，又好像是对自己说的。

　　跪着的男人听见这话，抬起了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你起来吧，我不走了。”

　　盛翩翩对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男人抬起手臂，身旁的家丁马上把他扶了起来，踉跄了一下，腿打着晃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他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对她说：

　　“下个月初三，也就是一周后，准备成婚，吴家定的日子。”

　　盛翩翩回他：“好。”

　　大红轿子一颠一颠的，盛翩翩感觉头疼得很，轿外的然然，轻轻掀起窗帘的一角，对她说：

　　“小姐，你不能再哭了，再哭下去该伤身子了。”

　　她劝着她家小姐，可自己却也吸着鼻子，小声啜泣着。

　　喜轿一路被抬到吴家大院正门，门口挂着一个个崭新的、红色的大灯笼，门口迎亲队伍热闹非凡，唢呐被吹得震天响，人人嘴里都笑着，小孩子吵着要看轿里的新娘子。

　　盛翩翩被人扶下轿子，刚踩到地面的时候，双腿一软，险些摔倒，然然在旁边抓紧他的肩膀，扶她站直，客人们见状哄笑。

　　她一路被送到大院的正厅，吴家的两位长辈坐在正位上，打扮的富贵又隆重，此时，围观的人群渐渐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传到盛翩翩耳朵里，她才听明白：

　　吴家少爷现在还没有到场。

　　正是那位此刻应该迎娶她的吴家少爷还没有到场。

　　正位上的吴家大老爷吴海坐不住了，右手攥拳，放在嘴边咳了两声，低声召唤下人，问道：

　　“怎么回事，林山怎么还没来。”

　　下人显得有些局促，紧张的回道：“回老爷，少爷……少爷她喝醉了。”

　　吴海有点生气，问：“这什么日子？怎么能让他现在喝醉呢？”

　　下人支支吾吾的，他知道，小小的下人管不了他那混账儿子的，于是对他说：

　　“赶紧去把他给我找来，喝多了也给我拉过来，这么多人看着呢，大婚之日，新郎不到场，这像什么话，传出去我们吴家成什么了？！”

　　下人急忙点头，刚要抬脚，只见从门口晃晃悠悠进来个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进来的人身着一身大红喜服，胸前还别了个大红花，扣子胡乱的展开着，衣服歪歪扭扭，像是还没穿好衣服就出了门，穿在身上凌乱不已。

　　脸颊通红，眼神失焦，眼皮费劲的睁着，嘴里打着嗝，吐出一口酒气，隔着盖头盛翩翩都能闻到，何况是在场的客人。

　　但她并不在乎，似乎要和这个酒鬼成亲的不是她。

　　吴海面色难看至极，看了一圈到场的客人，觉得自己颜面丢尽，但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脾气，于是叫司礼赶紧走流程。

　　简单的拜过天地后，两人就被送回了卧房，一切其他的流程都省略了，只能听到，大厅里很热闹，推杯换盏的声音萦绕在整个吴家大院。

　　此时，卧房内，只有他们两人。

　　那个酒鬼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连胸前的大红花都没有摘下来，刚刚几乎是被下人们抬着进来的。

　　盛翩翩自己摘了盖头，坐到桌子旁，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

　　转头看向床上的男人，正背对着她睡觉，她心想：这倒也好。

　　此时男人翻了个身，吓了她一跳，杯子没拿稳，一杯茶水全洒到了婚服上，庆幸的是，他没有醒，嘴里哼唧两声，又继续睡了。

　　盛翩翩越看自己身上这大红婚服越觉得刺眼，于是她把衣服脱下来，扔到地上，换了一身自己的衣服，想了想，又把衣服捡起来，叠整齐，摆在桌子上。

　　继续喝茶，一杯接一杯。

　　天渐渐黑了，从卧房窗户正好能看见天上的月亮，弯弯的，柔柔的。

　　此时的他，是不是也在看着月亮呢？

　　月光照进屋内，她似乎看到清明现在就出现在眼前，牵起她的手，说要带她走。

　　盛翩翩低头苦笑，不可能的。

　　此时的他，一定被她爹爹监视着，防止他来破坏这场婚礼。

　　而且。

　　是她亲口拒绝他的啊，那么坚决。

　　她就这样看着月亮，喝着茶，看来今晚是不打算睡了。

　　可惜她看不到身旁的万雨，如果能看到的话，或许还可以有人陪她说说话。

　　整场婚礼，万雨全程都看在了眼里，她睁眼时候，就看见了盛翩翩盖上红盖头，踏上喜轿的那一刻。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气氛的婚礼，新娘在哭，父母在哭，丫鬟在哭，家丁下人全都在哭，或无声流泪，或小声啜泣。

　　起初，她以为是嫁女儿的不舍之情，后来才发现，她要嫁的人分明就不是那个唱昆曲儿的男子，才反应过来，所有的眼泪流的或许全都是无奈和惋惜。

　　万雨看着她，可怜的人，虽然不知道不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滋味，但是和根本就不爱的人在一起，她却可以试着感受到。

　　一整晚，吴林山都没有醒，万雨就这样陪着她，直到天亮。

　　***

　　天已大亮，然然进来帮着盛翩翩梳洗打扮，把头发梳成了新妇的模样，脸上略施粉黛，镜子里的她仍旧精致漂亮，而眼里却没有了万雨第一次见她时那生机勃勃的光芒。

　　她要去向吴家两位长辈请安，虽然是不情愿的嫁过来的，但既然来了，就要守规矩，她明白，她的行为，关乎着盛家。

　　吴海见她来请安，发现吴林山没跟着一起来，没说什么，很热情的接待她，还告诉她，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不用拘束，如果吴林山做什么混账事来，可以来找他。

　　盛翩翩勉强挤出来笑容回应了他。

　　而与此同时的吴夫人就待他没有那么热情了，只是表情淡淡的，在旁边附和着，偶尔微笑着说一些场面话。

　　请完安后，盛翩翩回到卧房准备吃早饭，走进屋来，发现昨晚上那个酒鬼已经醒了，换了干净的衣服，正坐在床边，看见她进来，很不耐烦的样子。

　　但还是起身来到桌旁吃早饭，说来可笑，盛翩翩这才看清楚自己的新婚丈夫长什么样子，他个子不矮，眉毛很重，不算好看但也不算难看，浑身纨绔子弟的浪荡样子，此刻正眉头紧锁着夹着菜。

　　很烦她的样子。

　　万雨心想，你还装上了，这么个温柔的大美人嫁给你，你还不偷着乐吧。

　　整顿早饭，两人各吃各的，一句交谈都没有，只见吴林山吃饱后，啪的一下放下筷子，就向门口走去，前脚刚踏出门，听见盛翩翩开口问道：

　　“你去哪里？”

　　声音小而不怯。

　　吴林山头都没回，大声回了一句：

　　“耍钱。”

　　最近的每天晚上，吴林山都是半夜才回来，喝的酩酊大醉，进来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盛翩翩受不了这一身的酒气，于是索性在地上铺了张床，每天晚上都睡在上面，早上再把被子摆回原位。

　　看来在这吴家大院里，还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那就是这吴家大少爷吴林山，对她，并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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