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节自将

　　韩善逸终于肯屈尊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那曹将军觉得，朕该如何广纳后宫呢？”

　　一旁的侍女慌忙低下头，知道这位主是真的生气了。

　　曹暮雪一脸严肃的回答：“臣以为，陛下当务之急就是要澄清和伴读陶怀谦的谣言。”

　　他在试探，想看看陶家小子对皇帝到底有多重要。

　　韩善逸神色不明沉默了半晌，空气粘稠的仿佛要静止一般，迫使着四周噤若寒蝉。

　　曹暮雪皱起眉。

　　当几个侍女开始微微发抖时，韩善逸却突然笑出声：“将军所言极是！来，朕敬将军一杯！”

　　曹暮雪身后的侍女猛地喘出一口气，像一个快要溺死却被捞上岸的人一样。她脚下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几滴清泪难以控制地从眸子中流出，滑落至颈部。端的是一派楚楚可怜美人样。

　　还是年龄太小，经验不够，被昏君吓哭了。

　　韩善逸头都没侧过来，仍面对曹暮雪抿着笑，拿着酒杯说道：“拖下去。”

　　他声音很轻，却还是有两人从殿外走进来。这两位锦衣卫拽起侍女的两肩就要将人拖出去。

　　侍女不敢反抗，只能捂起自己的嘴——怕自己哭的更大声，以至于死的更惨。

　　曹暮雪看着这场闹剧，和一旁熟视无睹的人们一样，神色平淡。他举起手中的酒，敬了昏君一杯。

　　“陛下好像是说要赐我美人？”

　　韩善逸饶有兴趣的挑起眉：“怎么，将军看上了哪个？”

　　“我看那个不错，”曹暮雪瞥了一眼已经被拖到殿门口的侍女，“哭起来不错，是个乖巧懂事的。”

　　“将军这趣味啊……”韩善逸嗤笑了一声，向身后挥了挥手，“把将军的美人儿拖回来。”

　　当日夜深人寂静，曹暮雪踏着一身酒气进了昏君安排的寝室。

　　寝室糜烂而华奢，满屋子弥漫着龙涎香的味道，让人昏昏欲睡，只是其中的红木桌椅上已然坐了一人。

　　曹暮雪的醉意瞬间醒了七分，他凝神看去，总算是看清了来者何人。

　　侍女早无白日的柔弱之感，一双水眸瞥过来，其中却盛满了阴影与虚无。

　　只瞧他垂眸娇笑着：“曹将军，奴婢是陛下赐给将军的。”

　　曹暮雪迫使自己放松了神情，轻车熟路地坐到侍女旁边，一把扶上美人的腰：“美人可是姓孟？”

　　美人僵了一下，不着痕迹的离曹暮雪远了些。美人侧过头，余光中只有黑色的头发。

　　这距离……

　　过于近了。

　　“奴婢确实是孟姓，单名一个乙字，”美人孟乙总算逃出了曹暮雪的禁锢，他侧过身，恭敬地垂头一拜，竟是行了一个男子礼，“我是孟大人派来，助将军一臂之力的。”

　　曹暮雪面无表情的看向他，眼中寒芒闪烁，手掌却极有节奏的一下下摩挲着红木椅扶手。

　　“你要我信你？”曹暮雪借着酒劲开口，转头思索过来却又使得眉头紧紧皱起。他明白了，是他鲁莽了。

　　孟乙抬起头冲他粲然一笑：“将军，原本信不信也不由你。”

　　曹暮雪只好笑笑，带动一脸的煞气。

　　“希望孟大人不会将我折在这里才好，我貌似也不挡孟家的道？”

　　“这谁知道呢，”孟乙回答道，“孟大人可不喜欢自作主张的奴才。”

　　曹慕雪停下手中动作，改捏扶手，手背上青筋鲜明：“曹家可最不受他人威胁。

　　好叫孟大人别忘了，这五万精兵，可是在我手里呢。”

　　“哦，”孟乙一脸满不在乎，“大人在常平城德高望重，也最不受他人威胁。”

　　“……”曹暮雪阴沉着脸色，倒是再没吭声。

　　孟乙端起桌上已然凉掉的茶水，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微微勾起的唇角，像是在嘲笑。

　　最后临走时，孟乙赔着笑脸：“大人说了，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是不要各自乱蹦哒的好。还请将军能听得下大人的这句谏言。”

　　人总算是走了，曹暮雪面色阴沉地踹翻了身旁的红木椅。

　　“狗日的！”

　　……

　　第二日，阳光普照。

　　韩善逸正站在一株桃花树下。偶有微风吹起，落下来几朵略枯的花瓣和叶子。

　　他起了兴致，随意抽出身旁侍卫腰胯上的剑，迈步向前挽了个剑花，即兴舞了起来。黑发终是没有束起，发尾便随着自身动作四处飘散游落。

　　他一套动作下来若行云流水，如翩若惊鸿，配上一袭红衣和一张艳绝天下的脸，不像是在舞剑炫技，倒像是在讨何人欢心。

　　讨何人欢心呢？

　　韩善逸垂眸嗤笑，剑势便突然凛厉起来。眼中出现了花草树木，莺歌燕舞。

　　最后出现的，是人。前面是人，身后是人，四周是人。他无处可避，只得提剑上前。

　　一步一人，十步不顿。韩善逸杀红了眼，朱红衣角霎那间染上血红，星星点点的，不久后却又沉寂成黑暗。

　　“陛下！”

　　一片血红色中，他仿佛看见了一角纯白。是谁在叫他？是谁抓着他的手说会一直陪着他？是谁一边诱他陷入深渊一边自己又抽身而退？

　　……是谁，到底……是谁啊？

　　“快传太医！”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韩善逸勉强撑起眼皮看了一眼，视线中是黑色的铠甲。

　　不是白衣袍，不是俊儒生，不是他。

　　韩善逸松了力气，栽倒在谁人怀中。

　　曹暮雪一把抱起怀中的昏君，大步向昏君的寝宫南柯楼走去。太医匆忙赶来跟在他的身后，畏畏缩缩的。

　　他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救人的。曹暮雪将昏君放在床榻上，神色复杂。

　　“大人，陛下他这是旧疾复发，加之乱用内力，这才导致的走火入魔之征。”太医收回诊脉的手，一脸无可奈何，“如若再找不到解药，陛下恐怕撑不过三个月。老朽只能先着药调养着，看陛下能不能挺过这关。”

　　老太医的意思明显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若不是病情真的严重到这个情况，他也绝对不会把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说出这番话。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老太医行了礼，随着屋里的侍女侍卫一同被遣退出门。

　　一切都很顺利。曹暮雪面无表情地盯着床榻上苍白却俊秀的脸，右手却已经按在了那人脆弱的脖颈处。只要稍稍一用力，他手下这个人就会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也就可以拿着军饷安安全全的回到东北边疆。

　　但是……

　　曹暮雪扭过头去，闭了闭眼，眸中是一派狠厉和疯狂。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从嘴里抠出几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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