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斋志异

　　听那酒鬼喋喋不休的咒骂，孙大娘终是忍不住，一把上去挡在孩子身前，指着那酒鬼的鼻子，劈头盖脸便是一顿痛骂：“你这泼皮！十年前强占你爹房子，将他赶去郊外的破草房里住也就罢了，这十年来，刮风下雨，严寒酷暑，你何时管过你爹？便是前日，这孩子来你门前下跪，说苏老爹快不行了，也不见你去瞧上一眼，后来还将这孩子毒打一顿，轰了出来！如今你爹死了，这孩子在这冰天雪地卖身葬亲，孝心可表日月，你可倒好，要他把你爹乞讨得的钱交出来，你良心都被狗吃了！你也不想想，你爹这十年来住在那破茅房里，夏天漏雨冬天漏风，和这孩子相依为命，吃了上顿没下顿，乞讨得的钱还不够吃饭的，怕是连油水都没闻过哩！哪里还有闲钱剩下？若真有，这孩子也不会来卖身葬亲，这铜板是罗三给苏老爹的下葬钱，你快快放下！”

　　“是呀。”方才那跑去帮忙，在市坊以卖豆腐为生的吴三婶子也忍不住应和，“年前我还见苏大爷，带着这孩子沿街乞讨呢，一尺来厚的雪，两人都光着脚，披着块破布，裸着身子，冻得浑身直哆嗦，我见他们可怜，还送了几块豆腐，与他们回家煮着吃，彼时你在酒肆花天酒地，好不快活，怎不见你管上一管？现下却来要钱！真是没皮没脸！要说我，这孩子虽是捡来的，却比你孝顺得多，这几年，若不是他日日跟你爹沿街乞讨，逗你爹开心，在你爹生病的时候讨些剩饭喂他，怕是你爹还活不到现在哩！”

　　听到这两人的话，夏萤烛心中明白了几分——原来眼前这卖身葬亲的孩子，原本是个弃儿，后来被这乞讨的老者捡去，当亲生孩子一般抚育爱护，才长到如今模样。而那被破草席裹住，连个下葬钱也没有的老人，却是个命苦的，儿子不孝，不仅霸占了他的房子，将他赶去郊外，还时时酗酒，心情不好便拿他和这孩子出气，可怜老人和孩子相依为命，终日沿街乞讨，勉强度日，而今老人已经过世，这泼皮却还不放过，还来耍泼，问这孩子要钱。

　　他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哪里有钱给他？就连刚刚得的几个下葬钱，也被这醉汉抢了去，却还不依不饶，硬说这孩子私藏了他爹的钱，要他交出来。

　　“滚！臭娘们儿！有多远滚多远！”闻得孙大娘和吴三婶骂他，醉汉面目狰狞，他仰头喝了口酒，酒壮恶胆，竟抬手抽出别在腰上的刀，对着她们狞笑着比划，“这是我家事，外人管不着！这老东西成天在街头晃悠，带着这丧门星，搞得自己多可怜，败坏我名声！现下死了倒是清静，只是这肥水不流外人田，他这几年在外乞讨得来的钱，却不能让这小崽子拿了去，这小崽子三天两头来敲我的门，跟我要吃的要喝的，我还没问他要钱！今天他要是不把那老东西的钱拿出来，我就让他去陪这老东西！”

　　“你这泼皮，怎的如此不讲理！这孩子也就在你爹将死之时找过你一次，还被你毒打一顿，轰了出来，从前你爹在世，你非但不管，连他们乞讨的救命钱也抢去买酒喝！而今怎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常言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乌鸟尚知反哺，以谢父母恩情，连这捡来的小儿都知道卖身葬亲，以尽孝道，你却连乌鸟也不如！”孙大娘和吴三婶闻言，都是动了真怒，骂起人来便毫不顾忌。

　　这一说，便触了那泼皮逆鳞，他勃然大怒，一把摔了酒壶，红着眼拿着刀，环视二人，冷笑着逼近：“今天谁要管这件事，我就捅死谁！反正我烂命一条，死了不可惜，这小崽子要是不交钱，我就挑了他的手筋脚筋，让他也跟那老东西一样！沿街乞讨！一辈子也抬不起头！”

　　“你这泼皮，简直疯了！”闻得此言，两位大娘顿时脸色大变，看那双目通红、渐渐逼近的大汉，对视一眼，慢慢往后退去。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那泼皮眼下急红了眼，连命都不要，什么都干得出来。

　　眼下看热闹的的人都已散去，这荒郊野岭，只有她们两个夫人和那小孩，如今那泼皮喝醉了酒，手里又提着刀，怕是斗他不过，若惹恼了他，今日三人都要吃亏。

　　大汉拿着刀，狞笑着逼近：“臭娘儿们，不想死就赶紧给我滚！否则今日连你们一起做了！反正横竖都是一刀，我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再说了，大爷还不一定死！我大哥在方山落草为寇，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山大王，便是这龙游县县老爷，也要忌惮他几分，我若投奔他去，官府能奈我何？你们便算横死！也没人替你们报仇！”

　　孙大娘和吴三婶闻言，登时面色发白。

　　这龙游县的县太爷，她们都是知道的，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时常巧立名目，增收各种苛捐杂税，搜刮民脂民膏，搞得十里八乡的百姓是怨声载道，此前便有人前去报案，说方山土匪抢劫杀人，都被他压了下来，这才知道他与那山匪一直有勾结。苦于他京城有人撑腰，百姓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眼下这泼皮被骂出了真火，今日她们若还强行护这孩子，怕是会惹来杀生之祸。

　　看那泼皮狞笑着上前，孙大娘和吴三婶被逼得慢慢向后退去……

　　唬住了两位大娘，苏泼皮挥舞着手里的刀，蹒跚着转过身，明晃晃的刀不停在孩子面前舞来舞去，边舞边笑嘻嘻道：“小崽子，看现在还有谁来帮你？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偏跟那老东西捡回去，我今日便将你灌了哑药，让你口不能言，再卖给市集的人贩子，让你永远回不了龙游！也算一笔横财，哈哈！”

　　说着，他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用手捏起那孩子的脸，边拍那孩子的脸，边咬牙道：“快点喝了这个！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乖点，就少受点罪！”

　　“哎哟”地一声，乌黑的汁液溅在白茫茫的雪上，显得格外刺目，却是那孩子打翻了哑药，抬腿狠狠一踢，将泼皮踢倒在了地。连滚带爬往林子里跑去！

　　“兔崽子！你敢打我！”那泼皮捂着被踢痛的腿，咬牙切齿叫喊着，又立马挣扎着爬起来，追了上去。

　　“杀千刀的小崽子！跟那老东西一样，不是省油的灯！今天我抓到你，非挑断你的脚筋手筋，再挖了你的眼，灌了你哑药，让你又聋又瞎又残不可！让你再跑！！”泼皮大喊着，手里攥着刀，血红着眼追了上来。

　　夏萤烛见那孩子煞白着脸，跌跌撞撞地跑着，心中暗自着急，只能默默为他祈福。

　　可这孩子再怎么跑得快，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脚又冻僵了，哪里跑得过暴怒之下的大汉？

　　两人的身影眼看越来越，苏泼皮狞笑着，手里的刀寒光闪烁，眼看就要抓到孩童！

　　“逮到你了！跑啊！小崽子！再跑啊！”半炷香不到，苏泼皮便一把抓到了孩子，他狠狠抽了孩子一耳光，直打得他眼冒金星，鼻血迸出，又把他像提小鸡一样提起来，一手拿着刀，就要去挑孩子的脚筋。

　　那孩子煞白着一张小脸，周身抖如筛糠，害怕得忘了动弹……

　　夏萤烛闭了眼，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两道身影突然从侧面闪过，一左一右，将苏泼皮按倒在地。

　　孩子跌坐在地上，抬头一看，却是孙大娘和吴三婶使劲按住那泼皮的身子，对他大吼：“跑！快跑！”

　　小孩愣了片刻，还没等回过神，便听那泼皮大吼一声，猩红了眼，愤怒挣扎了起来。

　　孙大娘和吴三婶虽然看着壮实，但哪里比得过身形魁梧的苏泼皮？眼下这泼皮遭了暗算，正愤怒至极，怕是两位大娘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小孩正愣神间，一声大吼突然惊醒了他：“还不快走！”

　　听到这里，他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向林子里逃去……

　　苏泼皮喘着粗气，血红着眼死死盯着他：“小崽子！你跑不掉……”他努力想要挣脱，却被孙大娘和吴三婶用力按进了雪地，那泼皮挣扎着抬起头，吐出一口雪泥，咬牙切齿地大叫，“臭娘们儿！敢跟我作对！我弄死你俩！一个也别想跑！”

　　说着，他大喝一声，额间青筋暴起，用力将手一扬。

　　一道寒光闪过，鲜血洒了一地，孙大娘惨叫一声，向后跌去，吴三婶子大吃一惊，力道一小，被苏泼皮趁机挣脱，顾不得许多，她转身去看孙大娘的伤势。

　　“孙大姐，你怎么样！”她大睁着眼，惊恐地看着孙大娘。

　　突然，她瞪大了眼，嘴也大张着，吴三婶缓缓低头，见一把寒刀直刺入她的身体，露出了一角明晃晃的尖。

　　她瞳孔逐渐放大，嘴角涌出了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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