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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
赵沛此时很感谢以前教授自己骑射的军官,没让他把这门课落下。他左手揽住自己坐骑的缰绳,右手拉住身侧赵灿的马儿,好让两匹快马能够尽量齐头并进。
窦蔻的身后是并不熟悉的胸膛,但她并无羞赧之意。
因为无情思,所以无挂碍。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赵沛一人引着两匹筋疲力尽的骏马奔到了易安守安门下。正要关门撵人的禁军被差点失控扬起马蹄的蹬翻。
好家伙,这是哪里来的山野村夫!
“不长眼睛的狗东西,没见到城门已经下钥了吗?要进城,那就明日早些来!咱们皇城脚下讲的是‘规矩’二字!”
窦蔻听闻此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手执银枪的禁军踉跄几步转过身来,给旁边提灯笼的哥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凑拢过来。
赵沛没有下马,仍把窦蔻护在怀中。赵灿早在刚才就已经被解开了绳子,此时虽衣衫不整,发丝凌乱,但一言不发地端坐在精壮的马背上却自有一股骇人的气魄。
天光已暗,竹灯笼下这三人面色发沉,皆不怒自威,刚才骂人的禁军在这儿执岗多年,何况这是天子脚下,见过的贵人就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心下暗自啐了自己一声,该,可别是惹到什么大人物了才好。
领头的禁军见此处有异常,手挎上腰带大步迈开过来探查,他显然要比之前骂人那位有眼力的多,开口便道:“三位尊驾劳烦请回,城门已落了锁,除非是天王老子来了,这门咱们今天也不能开。都是混口饭吃,还请几位尊驾高抬贵‘脚’,原路返回吧。”
赵沛就算离开易安多年,但从来也没像今晚这般狼狈过,他好歹是皇子,不愿在这帮人面前折损了颜面,于是没报明自己身份,只淡淡地问道:“如今通惠城门指挥使是谁?可还姓祁?”
几个禁军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番,语气间仍显傲慢,但又怕真遇到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于是说道:“祁指挥使一般不会来城门巡视,您还是请回吧。”
领队禁军既回答了赵沛的问题又坚持了他们一队人马先前的说辞,赵沛此刻只恨他把皇帝给的诏书一并放进了船中,并未随身携带,否则定可以当场给这些看门狗一些颜色瞧瞧。
赵灿坐在马上抬头仰望城门,马面凸出,楼似有千丈之高一般。
他突然伸出手往城楼高处一指,大呵道:“那是何人,为何能突破守卫?竟能翻墙而过!难道是窃贼吗?”
童声稚嫩,打破了两方人的僵持,领队深知楼面光滑,算来有十丈之高,更何况楼上每一个垛堞处都有禁军守卫,怎么可能会有蟊贼翻上去,他明明觉得这小孩满嘴浑话,但还是忍不住背身往城门楼上瞧去。他一看,其他几个人也就跟着看。
楼上的侍卫也有感应,但皆对下方十几双注视的眼睛颇为茫然,于是只能将目光放在身边同伴身上。
此刻赵灿大喊:“大概有五六人,皆身穿黑衣,每人身量大概七尺以上,看!又飞上去一个!”
赵灿描述的正是刚才袭击他们的那几个黑衣汉子的外形,此刻城门楼上的人听不清下面在说什么,但好像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恐,似乎是遇上了敌袭?楼下领队本不相信,但听这孩子口齿清晰,而且对他眼中的飞贼描绘的更是有鼻子有眼,他不自觉地提了提圆润肚皮上的腰带。
楼上楼下交流有碍,领队派上去的人还没完全登上去弄清楚情况,楼上就已经乱哄哄的吵作一团。
赵灿则在下面继续添油加醋,赵沛十分想配合赵灿来几句,他也见到有蟊贼之类的话语,但这会有失身份与体面,于是干脆闭口不言。
这一来一回的骚乱终于惊动了守安门掌执,隔得太远逆着灯光,赵灿看得并不清晰,那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刚毅面颊,手里拿了一只葫芦,里面装的八成是酒水,那人喝了一口,把整个脑袋从垛堞空隙间伸出来,活像是要被人砍头前做的准备一样。
赵沛和窦蔻也同时扬头观看,没一会赵沛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轻微扯动。
他知道这是窦蔻在提醒他,他自然也认出了上面那个四方脸是谁。
祁台山喝的多,但并没醉,他眯着眼睛往城楼下打量,想知道究竟是谁惹出是非,竟然叫他不能准时放衙回家。
只是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叫他葫芦里的酒洒出来一大半。
他当年纯粹是觉得窦蔻长得好看,虽不会说话,但胜在人儿乖巧,于是便私下贸贸然跑去提过一次亲,后来听闻过她与二皇子一事,只觉得自己那个榆木脑袋就是想破了天也琢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后来祁台山自己私下也反省过,他这人就是凭着一腔热血和鲁莽行事,差点抢了皇子的女人。现在他早已娶亲,孩子都能上街打醋了,可猛然间于暮色中看见窦蔻那张没有太大变化的脸,心头还是一震。
更何况她背后还坐着一位贵人。
他脑子愚钝,但眼下易安皇城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他也能说上一二,现下这尊菩萨就立在门外,哪有不让人进的道理。祁台山赶紧吩咐人下去开城门,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皇宫里,传来十二声悠长、缓慢又庄严肃穆的钟声。
北疆昌城东南角。
沈鹊名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把东方旧府前面那几座传闻闹鬼的宅邸买了下来,这段时间她和东方潋滟已经商量好要如何对绕月堂进行布局。
东方乾中途又受到过几次傍青山的传信,等沈鹊名不那么忙的时候,她又亲自上门,将东方潋滟的完整计划告知了老人。
东方乾对着太阳叹息,感叹道:“我的孙女终于长大了啊。”
东方潋滟建绕月堂救济失孤小儿这件事名义上本就是仿效京师的救济制度,所以没人会从这上面找茬。东方乾考虑了一会,又抽调出相应人手,帮助实施绕月堂的打造。
跟着沈鹊名回来的除了陈家阿婆的儿子以及其他过来帮忙的军哥儿,剩下的还有三位年轻人。
年纪最大那个姓关,名浩成。看起来十分老成可靠的模样,鬓角垂到了耳朵下方。他爹当初带着他上过一次战场,本意是想做一对如东方乾和东方镇堂那对父子一样的父子兵,但他爹却率先食言。
年纪稍次些的那位叫做卫和,与旁人喜好不同,这小子钟爱打铁,平时在军中研究最多的就是武器,他致力于向前辈先贤们学习,发誓这辈子要锻造出最适合割断敌军喉咙的北疆军刀,将来有机会他一定要亲上战场,为父亲报当初被人一刀割喉的仇!
三位中年纪最小那一个在失去双亲后被东方镇堂安置在军中马队,这人骑射功夫了得,养马的本事更是一流,名唤尹时良。
东方乾有意将这些原本失去双亲的将士派过来,就是想迎合绕月堂的本质,这里接济的是北疆孤儿,眼下这些人虽不需要东方潋滟救济,但以东方家的名义被安排到绕月堂做事也是理所应当,外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沈鹊名把各项事务分配下去,众人领了活,便各自忙碌起来。
夏末的时候,绕月堂修整竣工。
顺着南边的城门望过去,恩怜街右起第一家原是东方旧府,现在是绕月堂的大后方,沈鹊名和东方潋滟居住于此,紧挨着的屋子被用来当作将来孩童们的起居室,以做生活之用,夫子、奶娘等人也可居住于此,最外面那间大院则是对外交际、孩童们学习的地方。
东方潋滟对自己规划的大院并不着急查看,她先拨了两个月的支出交给沈鹊名,作为绕月堂的暂时开销。东方乾利用自身在北疆的实力,暗地里将绕月堂可救济孤儿一事宣扬出去。
而后东方潋滟又按照沈鹊名先前同她提及过的娘亲家乡整理了许多资料,她身体还未完全复原,但时机不等人。
秋风刚撩进北疆大地,东方潋滟叫沈鹊名替她梳了一头她娘亲年轻时最常梳的发髻。她着一袭白衣素缟,不戴一点装饰,未施任何粉黛,跨上马,领了阿爷分她的五十人精锐,从北疆昌城出发,一路向东,而后跨过定君山,顺着慕君河,一路南下。
她要用这副酷似她宁羽的模样,去会会淮东旧人。
如果事成,她将带着淮东最好的丝绸回到北疆,那时候北疆十一府将会成为出口丝绸,连接淮东与西胡、赤奴最好的商口。
当初□□打下江山曾与西胡、赤奴签订一纸盟书,大宗每年给予这两个小国岁银和物资作为扶持,同时定下国与国之间互不侵犯的原则。但西胡人不讲信用,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那盟约早就作废。
可是东方潋滟沉淀下来的这些时日一直在思考,她发现西胡和赤奴上层贵族对丝绸需求极大。加上父亲之前原本就有要向淮东进发的意思,于是东方潋滟便打算以淮东丝绸为切入点,打算以娘亲婆家为口子,让淮东的名贵丝绸不再只往易安这一个地方送。
守安门外,隆重肃穆的丧钟敲完了整整十二下。
整个易安在这悠远飘荡的钟声下变得异乎寻常的安静,似乎连墙角的耗子此刻都不敢乱动。
赵沛的心被那一遍又一遍的钟声震得发紧发疼。
他没顾得上去数这钟究竟敲了多少下,但尚在的唯一一丝理智又告诉他,除了皇帝驾崩,不会再有别的钟声会敲得如此缓慢冗长。
城门口大部分人都是这一生中第一次听闻国之丧钟,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但都不敢大口喘气,唯剩下黑夜里被灯笼映照着得一双双眸子不停转动,似乎是想要在对方身上寻求某种可以庇护风险的答案。
祁台山的葫芦滚落在地,酒水浸透城门楼子的石板,形成一滩比黑色还要深的黑色。
他方才蕴含着示意可以打开城门指令的那只左手还没来得及落下,随着钟声敲过,现在都变得有些麻木了。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往城门楼下望去,二皇子宣王,王妃,还有小皇子……
赵沛三人皆凝视前方,仿佛伫立在他们身前的不是紧闭的城门,而是镇压了千年猛兽的囚笼。
此刻,他们就是要奔着囚笼而去。
祁台山的心中只一瞬间便荡尽千山,可尚未等他发出下一声命令,就听得皇城里传来一阵十万火急的马蹄声,这声音像是踏在巨大的鼓面,一瞬间唤醒了所有人。
“皇上驾崩,求见指挥使祁台山祁大人,我等奉令前去接二皇子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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