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我身边的语文老师

　　送走了他俩，林茗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小胖和陈熠然实在太可爱了。小胖是，陈熠然也是。
　　小胖是学校里某位老师的孩子，但却完全没随着那老师的精明劲儿。他的成绩也不够进火箭班，还是那位老师活动了关系送进来的。对这种行为林茗也不知道说什么，其实孩子自己每天听不懂课也挺痛苦的。不过好在小胖人傻乎乎的，七不在乎八不论，现在快成了班里吉祥物了。只是小胖这语文水平...“鸡零狗碎地夸您”“什么什么玉，什么世无双”，想起来也实在让林茗头疼得很。
　　陈熠然的可爱更不用提。陈熠然如今宛若芝兰玉树生于庭阶，却还是在心里偷偷地仰慕他这个哥哥，又不肯表露，他每每想到此都觉得飘然欲仙矣。这脾气虽与他小时候大不相同，但是又有一种别样的有趣。林茗如今，已经完全不介意陈熠然当日那一瞥了。那或许是误会，或许是隐情，爱是什么就是什么，林茗都觉得不再重要了。他不跟自己较劲儿。况且他从旁人嘴里听来了陈熠然自始至终的真心，他说什么也不肯再去怀疑上一二了。
　　不过他忧的，同样是小胖和陈熠然这份可爱。小胖无意间将这一切和盘托出，陈熠然不知道还要傲娇多久。陈熠然最近才不在他面前强装别扭了，没想到现在又真情实感地害羞起来了。他和陈熠然这回暖季回了没两天，便又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了，不知何处是春啊。
　　他这忧思果然成了真。
　　眼见着这半月来陈熠然周记中分享生活的篇幅越来越少，小信写得越来越不走心，见到他的笑越来越模式化，林茗心中悲痛。
　　痛定思痛，林茗决定还是发挥人民教师的钢铁意志，充分调动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有一次，林茗在批改陈熠然周记的时候，腆着脸将这句话加在小信的最后了：“食堂二楼孙氏快餐的四喜丸子很不错，肉质筋道，酱汁醇厚，熠然有空也去试一下。”写完以后他还在内心感叹，前些日子还感叹小胖在周记中大赞烤肉拌饭好吃属于憨头憨脑行为，没想到自己却对此进行了拙劣的模仿。
　　不过，此举倒似乎的确使得陈熠然心中一动。因为最新一周的周记里，陈熠然在小信里最后写到：“谢谢老师对于四喜丸子的推荐，周二和诗逸他们去吃了，确实好吃。不知老师是否还有别的一些什么趣事，以后请多写一点给我吧。”
　　林茗不禁在心里为自己人民教师的机智鼓掌——尽管这机智使得他也被迫成了写周记的一员了。
　　文字果然有着别样的力量。在频繁的分享间，陈熠然周记中分享生活的篇幅越来越多，小信写得越来越走心，见到他的笑也越来越真、越来越甜了。
　　有一天晚上，林茗在办公室里改试卷，一抬头，见到本应该在上晚自习的陈熠然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边，吓了一跳。
　　“熠然？你怎么在这？数学老师让你来拿东西？”
　　“我翘课了。”陈熠然淡淡地。
　　“怎么翘课了？”林茗脸上有点着急。
　　“老师，”陈熠然皱了眉，闭了眼睛，看起来有点痛苦，“我心里很乱。”
　　“很难受吗？老师带你去医院。”林茗脸上冷汗都快下来了，慌忙起身去摸他的脸，也没有发烧。
　　“不是，老师，我没有生病，就是心里很乱。”
　　林茗深呼吸一口，定了定心神，才道：“你等我一下。”
　　他给数学老师打了个电话：“喂，是曲老师吗？对，对，是我，我是林茗。嗯嗯对，熠然跟我在一起。实在对不起曲老师，刚才熠然突然头晕得厉害，我着急带他去医院，忘记跟您说了，真对不起啊曲老师。嗯嗯，熠然现在好多了，谢谢曲老师。”
　　陈熠然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但是他的脸色苍白，那笑也算不上好看。
　　北方的十一月，天高气冷。林茗给陈熠然把衣服拉链拉到顶端，他的卫衣就变成了一个立领了。陈熠然的下巴和嘴于是都藏在了衣服领子里，只露出来深沉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林茗自己也穿了大衣，牵了陈熠然的手腕，道：“你跟我来。”陈熠然任他牵着，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林茗带他去了操场的看台上。他们靠着坐在那里，林茗还是怕陈熠然着凉，用一侧胳膊揽过他肩膀，把他向自己胸前带了带。
　　四周万籁俱寂，大地敦厚深沉，只有头顶繁星闪烁。
　　他没有问陈熠然为什么。高中生可以烦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是陈熠然，也会有状态不好的时候。陈熠然想说的时候，他会听着；陈熠然不说的时候，他也不问。
　　他也没有给陈熠然讲大道理。自然蕴含的哲理，实在比他浅薄的见识深厚太多。坐在这里，和风拥抱，和天空晤见，风和天空，自己就会讲述自己。
　　他只是给陈熠然逐一介绍了那些星系。陈熠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遥遥地望向银河的尽头。
　　后来他说累了，他们就仰头看着天空，星星兀自闪，风兀自吹，两个人静静地，不说什么话。
　　感受到身边陈熠然的气息越来越平稳，林茗渐渐地放下心了，心里开始涌现一种兄友弟恭的快乐滋味儿。他收紧胳膊，在这快乐滋味儿里陶醉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才感觉，不知何时陈熠然似乎已经没在看星星，倒像在看他了。
　　林茗低头，果然看到黑暗中陈熠然的眼睛亮闪闪地注视着他。仿佛他之前看到的那些璀璨群星，都留在了眼睛中了。
　　“老师，”陈熠然见他大梦初醒一般，微微笑起来，“你抱太紧了。”
　　林茗赶紧把自己的胳膊收了回去。真是失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没注意，把他勒疼了。
　　“老师，”陈熠然叹口气，往衣服里缩了缩，“也别不抱呀...冷。”
　　林茗只得又把他抱回来。
　　陈熠然乖巧地靠在他身上，精致的五官此刻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从大帅哥变成美少年，这样虚弱的陈熠然倒也颇可爱。
　　“老师。”
　　“嗯。”
　　“众星朗朗，不如孤月独明。”
　　“嗯...熠然想看月亮了吗？可惜今天没有呢...”
　　“有的。”
　　“嗯？哪里有？”
　　“老师看不见。”
　　“那就是没有吧？”
　　“真的有。”
　　“好好好，有。那我仔细看着点哪里有。”
　　陈熠然笑了，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来。
　　林茗心里顿然生出一种周幽王式的自暴自弃：只要弟弟高兴，那就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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