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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
陈营村的卫生所在村尾，平时大家有个头疼脑热都会去卫生所开药，为了便利来看病的人不跑空，卫生所的赤脚大夫就在附近盖了个平房，方便随时接诊。
车后座上载着没意识的闵涟，陈恪心急如焚，脚下的脚蹬都被踩掉了，陈恪没时间停下来去拾脚蹬，心里想着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到了，不想二手自行车十分不给面儿，车链条咣咣当当响了几声，彻底断成两截脱了轨。
陈恪刹住车，低头瞅了一眼垂在地上的链条，只能选择推着车往卫生所走。
今夜是个阴天，月亮藏在乌云后面，好在自行车前头绑着一个老式手电筒，能替陈恪照亮前方的路。
终于到了卫生所，陈恪解开绑着闵涟的中国结，扶着人歪歪斜斜地往里走。
到了门口，陈恪重重拍下房门：“王叔，有人病了，你开开门！”
怕里面酣睡的人听不见，陈恪特意拔高了音量，声音炸的里面的人猛然惊醒，六旬老汉找到床头放着的中山装披上，疾步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询问道：“谁病了？”
陈恪扶着闵涟在长椅上坐下，擦着额头上的汗，回答道：“是承包土地的那个大学生。我从镇上回来看到她昏倒在家门口，一摸额头烫的吓人，叔你快给看看。”
老汉甩了甩体温计，眯眼迎着亮光看下水银柱，确认温度刻度在35°以下，他走向长椅，打了个囫囵哈欠，道：“把她衣服拉开，先量量温度。”
耳朵开始发烫，陈恪作难：“叔，还是你来吧……”
老汉两眼一瞪，将自己被纱布裹起来的左手亮到陈恪面前：“我这手被烫了，抹了烫伤膏养着呢，我怎么来？你快点的吧别磨叽了。”
拗不过王叔，陈恪只能硬着头皮去拉防风服的拉链，防风服里头还套了一件厚毛衣和秋衣，陈恪捏紧毛衣和秋衣往下拽，露出一片晃眼的莹白。
陈恪撇开视线，不知何时，滚烫的红从耳尖蔓延到了脸颊，陈恪不敢随意松手，直到听见王叔喊“可以了”，才如蒙大赦一般迅速抽回手。
到了取温度计的时候，有了先前的经验，陈恪已经镇定许多。彼时，他一手揪着闵涟的秋衣和厚毛衣，一手不受控地在膝盖上敲敲打打。
并不是他想要将膝盖当成架子鼓、手指当成鼓槌，而是习惯了在事情不受他控制时有这样的小动作。
“三十九度三，这是高烧啊，也不知道早点来……”王叔咕哝了两句，捏着体温计往配药台走，“那个，你也别闲着，待会儿去外头打点井拔凉水，给她物理降降温，烧太高了，光输水降温怕慢。”
“行。”
陈恪端起屋内的水盆就想往外走，没走几步就被喊住：“先别走，过来帮我按着她的手，把针扎上你再走。”
陈恪于是折身回来，按照王叔的指示配合着扎完了针，等一切都妥帖，陈恪才端着水盆走出卫生所。
刚打上来的井水凉得刺骨，手抓着毛巾沁入水盆，两手反方向一拧，拧到毛巾不往下滴一滴水，最后展开叠成一个小长方块，盖在了闵涟的脑门上。
陈恪遵循着时时换毛巾的原则，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分钟走过一格，正要起身去换一盆凉水，就听见有来电铃声从闵涟的口袋里传出来。
站在配药台后面的王叔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刚才你出去接水就响过一次了，要不你给她接了，万一是家人呢，给报个信免得她家人担心。”
陈恪觉得王叔说的有道理，他放下水盆，从闵涟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接起，甫一接起，话筒对面就传来一道埋怨的男声：“这都一天了，你电话不回信息不回的，究竟是有多忙啊？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陈恪看了一眼靠在椅子上昏睡的闵涟，语气平静：“她生病了，现在在村卫生所输液。”
对面沉默了几秒，之前略带责怪的情绪已经被压了下来，他沉声问：“你是谁？闵涟呢？能让她接电话吗？”
“不能，她是昏倒了被送到卫生所的，刚输上液。”陈恪简明扼要将重点都交代了。
听到这个回复，赛北低骂了一句，泄愤般攥紧拳头砸向电竞桌上的键盘：“行我知道了。”
同样在训练营训练的队友扭头看他：“咋了北哥？”
赛北捞起挂在电竞椅上的飞行夹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帮我跟教练说声，我提前休假，后天回来。”
几个打游戏比赛的队友齐刷刷看向赛北离开的背影：“教练不是说了让练完明天下午再休吗，也不差这一个晚上了，你啥事儿啊这么急？”
与此同时，电梯已经打开，赛北步入电梯，眉间拢着烦躁：“你们帮我说一声就完事，问那么多，啰嗦。”
*
等两瓶水挂完，闵涟也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动作间，额头上搭着的湿毛巾跟着滑了下来。
陈恪自然而然捡起滑落在地的毛巾，扭头看向王叔，提醒道：“王叔，人醒了。”
闵涟闻声看过去，被称作“王叔”的老汉正靠在配药台后面的软椅里睡得四仰八叉。
王叔觉浅，被陈恪一喊就醒了，他走过来，将甩好的体温计递给闵涟：“会量不？”
闵涟还带着点儿刚睡醒的茫然，下意识点头，随即就见手里被塞了一根水银体温计。
“自己夹胳肢窝里，我看看你温度降没降。”
“哦好。”
闵涟拉开衣服，将温度计塞进腋窝下，她太专心，丝毫没注意到身旁陈恪耳朵上的烫意又有复苏的迹象。
把体温计塞好后，闵涟转头看向坐在椅子另一端的陈恪：“是你把我送来的吗？”
喉结上下滑动，滚出一个音节：“嗯。”
闵涟笑容感激：“今晚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还不晓得要在家门口躺多久。”
陈恪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后知后觉“唔”了一声：“没事就好。”
聊天到这里终止，两个人都不擅长开启话题，尬聊了几句就作罢。相比于陈恪端端正正坐着的样子，闵涟就放松了许多，她将腋窝下的体温计拿出来，自己先看了一遍，不确定的将体温计递给王叔：“现在好像是三十八度，叔你看看？”
王叔辨认着温度计上的数字，确定道：“温度降下来了，你来的那会儿三十九度多呢，降下来就好，你明天再来我这儿输一天液，看情况要不要再输第三天，今天可以先回去了，这两天注意保暖啊，别再冻着了，回去别吃辛辣刺激的，清淡饮食就行。”
闵涟这会儿觉得舒服了许多，人也有精神了，她站起身：“行，算下多少钱，我给你。”
王叔将体温计收到抽屉里，朝着陈恪的背影努了努嘴：“陈恪给过了，你给他就行。”
闵涟看了一眼已经走出卫生所，蹲在外头捣鼓自行车链条的陈恪，笑着应下：“好嘞，走了啊叔。”
她走出卫生所，旷野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刮在脸上有些疼，她将防风服的立领竖起，锁链一路拉到底，只露出一双眼睛，快步追上前面闷头推车的人：“陈恪！”
陈恪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闵涟往前跑了几步，走在他的身侧，问：“多少钱？”
“五十六。”
闵涟从口袋里掏出卷成一卷的钱，就着手电筒微弱的光凑齐了五十六元，看陈恪在推车，她顺手将钱塞到了陈恪的口袋里：“五十六，给你了啊。”
陈恪点点头，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并肩往回走。
闵涟两手揣进兜里取暖，她刚输完液，觉得嘴里很苦，想着吃点儿糖压一压苦味，下一秒，手指头就碰到了兜里的塑料包装纸。
细碎的哗啦声响起，闵涟随手往外一掏，看见掌心里躺着两颗话梅糖果。
是上次她不想要找零，让陈恪把两毛钱换成两颗糖的那一次。
她拆开一颗含进嘴里，另外一颗给了陈恪：“给你。”
陈恪随手接过糖果握在手心里，走出小路后，路况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没有那么颠簸，车链条的咔哒声也随之减弱一些。
他俩一路走，车链条一路响，就像在配乐一样。
闵涟觉得好笑，故意打趣：“是送我来的时候把车链条给颠坏的吗？”
陈恪目视前方，淡然回话：“车本来就是二手的，容易坏。”
接下来的路，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口中的话梅糖快要化完，甜味蔓延在舌尖，闵涟陡然间福至心灵：“上次在小卖部，我不是有意那样说的。”
那颗话梅糖提示她想起了自己曾经说错的话。
陈恪微微垂眸，长睫扑闪，在他眼睑下方投出一片阴影，也遮住他眼里一直被小心藏好的情绪：“没关系，我没在意。”
说话间，已经到了闵涟家，她家住在村道的第一户，陈恪每每回家都要经过这里，顺路将人送回家后，陈恪便像往常一样，沉默着隐入浓重的夜色里。
*
翌日，陈恪天不亮就起来了，院子里辟出来一块菜地，专门种一些时令蔬菜，恰逢今天镇上赶大集，陈恪想把春莴苣摘下来带到集里去卖，家里还有点攒下来的鸡蛋，也能一并带过去售卖。
临走前，陈恪哐哐敲了两声陈芽陈蔓的小房间，拧着眉头朝里喊：“自行车坏了还得两天才能修好，你俩快点儿起来，别迟到了。”
“知道啦。”
在听到陈芽陈蔓的应答后，陈恪放心的拎着藤编篮子离开了家，他提前两天和村长说好了，要在今天搭他家的拖拉机去一道去镇里。
清晨，村里弥漫着薄雾，陈恪走在村里大路上，忽然听到一声哨音：“嘿！前面那小孩儿！”
陈恪没应，哨音再度响起：“说你呢，黑衣服小孩儿。”
陈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黑色棉服，确认对方是在叫自己，他转过身，看见一个双手插兜，身上的飞行夹克已经被早雾洇湿的男人阔步走了过来，他个子很高，站到陈恪面前就像是家长领着小孩子。
他脸部轮廓分明，鼻挺唇薄，眉宇间透着一股戾气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傲慢：“知道闵涟家住哪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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