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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
当日将行李收拾好入住妙云馆后,已是天色将晚,暮色沉沉,妙云馆坐北朝南,眼看着西边太阳落下,阳光没那么刺眼了,橙云烟霞描绘得天空好似一幅泼墨画,温度照在身上暖暖的,透着重重叶片散来了难得的悠闲,她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思书笑着递来了经雪彤的信。顾婷打开信,信中经雪彤写道,她要定亲了。
顾婷颇为惊讶,继续往下看。对方是郑大人的独子郑衡。为人颇有才干,是国子监里难得风采出众的世家子弟,今年与燕云使团辩经便是由郑衡出战,小胜了一局。但很可惜国子监派出的另一位弟子在策论一门惜败。如此,燕云使团与湖国文道之争前两门打平,还要看江南的七门状况如何了。郑大人清正,郑家门风亦是清正,俩家有旧,门第相当,倒是门不错的姻缘。只是经雪彤的家中长辈并不同意。
看到这里顾婷不禁奇怪,郑衡可有什么缺处?经雪彤落笔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完完本本写了下来。郑衡曾与府中婢女私奔,郑父大发雷霆,断了郑衡的银钱供给,还不许与他交好的朋友救济,郑衡流落街头卖字画,那婢女却舍他而去,郑衡大病险些没了性命,被郑夫人叫人带了回来,从此郑家府中再无一婢女。此时京中早已经传遍了,郑家麒麟儿行事荒唐,自甘堕落。顾婷看到了这里,反而想知道经雪彤怎么想。
“人人说,郑家小少爷荒诞可笑、冥顽不灵,为了一个卑贱之人险些丢了性命,实在是不智。可我却觉得,虽然是私奔他却与那姑娘保留距离、没有冒犯,是有礼有节,在街头售卖字画不靠家里的支持,是能屈能伸,肯为了心中所爱心甘情愿承受代价,是有情有义。”
“他与燕云使团辩经那一日,我也去看了,他学识渊博,引经据典,言语间有节有度却又言之有物、命中要害,取胜了之后他那神采飞扬的自信样子,整个京城的儿郎都比不过。”
“当我知道我们有口头的婚约时,我便萌生念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便是此时,我也是这般想的。你是我的至交,我知你一定也同我家中父母一般,不愿我受一丁点苦楚,但我把这些原原本本告诉你,雪彤求仁得仁,即使未来没个好结果,亦无悔。”
顾婷心思顿时沉了,在她看来郑衡就像那山林里的一颗鲜艳诱人的甜果,外表看纯真无害,可谁知吃下去的一定是想象中的那般清甘,而不是那穿肠毒药会害人致死?可是经雪彤写得很明白,她并非看不清郑衡身上的刺,并非看不到别人说他的不好,但她心中也同样并非没有郑衡,所以她愿意孤注一掷地试一试。
自幼时与她相交,顾婷便知道经雪彤虽温柔,却内有乾坤。顾婷坐在桌前沉思了很久,想要提笔回信,却翻来覆去地起笔、落笔,最后一张张草纸被仍在地上。遥远的东边,天际的方向开始有了明色,渐渐泛白,一点点光露了出来。顾婷看着新生的太阳,长呼一口气,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提笔写。
“我既是你的至交,便知你心中所思心中所想。既然是心之所向,又何妨花些时间走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总之,一切有我,若你反悔了,便寄来一封书信,我自会帮你办妥。”写完了信,细心封装好,她推开窗户,清晨已至。愿雪彤,前路有所得,前行皆无阻吧!
没过多久,便有人来叫顾婷今日到藏心庭上课。顾婷收拾一番,见到了自己的老师——妙云馆的女教习。她素发微微扎起,显得很有气质。
“你可能会好奇,昨日我说教你打得那燕云世子落花流水,究竟要怎么教?”“今日我便告诉你,要怎么教。”她指了指藏心庭的棋桌,示意她坐下。
“你执白子与我下棋,什么时候你能扛到一炷香才输,今日的课便算完。”顾婷闻言,毫不犹豫拿起了白子。时间飞逝,顾婷深觉棋道之难,她只与三个人对弈过,兄长与她伯仲之间,偶尔能小胜一回,前几日那位白衣公子与她也算是敌手,再来一回她未必能有全胜的把握,至于眼前的师父,在师傅面前她竟然输的落花流水,全无招架之力。明明是女子,师父棋路势如破竹,浩荡凶猛,一丝犹豫也无。
直到晌午的光落下了,顾婷才勉强扛过了一柱香。下完了这一盘,师父便笑着起身走了,浑然不在乎对面的顾婷。“明日还是今早那个时辰继续。”边说说走,话音刚落,转身已没了影子。
顾婷被师父打得险些没了下棋的自信,坐在藏心庭的棋桌前捧着脸唉声叹气。想着容榄、宋津、方舟行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再想想灰头土脸的自己,简直被对比的不成样子。若是与燕云世子的对弈输得一塌糊涂,岂不是会被天下人耻笑。
顾婷正在桌前胡思乱想,丝毫没有感受到旁边来了人。身旁突然多了一位一身月牙白的公子,正是那日与她下棋的那位。
他开口叫人:“顾姑娘?”他生得就如宋津说得那样,出奇的好看,一身气质也不似旁人。
顾婷答:“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宁昭远回:“是。”随即他指了指藏心庭的内院,说:“我就住在这里。”
顾婷脸顿时红了,师父怎么这样,带着她来外男的院子里下棋上课,也没有跟她说一声。竟然还一副主人的样子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她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宁昭远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宽声说:“应该是姜夫人带你来下棋的吧。”顾婷不明,问:“姜夫人?你是说我师父?”
宁昭远也没想过,下棋时寸步不让的顾婷,生活上却连自己师父的姓名都不知道,他说:“是啊。姜夫人虽是潮山公邵山海的发妻,平素却不爱冠夫姓,所以大家平日里便称呼她姜夫人。”
顾婷见他似乎十分了解,便想请他多说说,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宁昭远见她眼巴巴却又犹豫的样子,继续说道:“看来你确实对姜夫人一无所知啊,她本名姜晚,出身湖国前太师的姜家,是湖国第一国手,棋道一门至今无人能敌。”
顾婷顿时瞠目结舌,顿时一股敬意油然而生,她不自觉说:“师父竟然这么厉害!”
宁昭远唇角微扬,点点头,道:“姜夫人确实是奇女子,哪怕潮山公名扬天下,姜夫人的光芒也未被遮掩半分。”
“二人膝下只有一女,女儿成年后,姜夫人就让其招赘,只可惜孙女儿出世后五六年,女儿因意外身亡,女婿听闻心疾缠身,没两年也跟着去了。”
“潮山公、姜夫人夫妻二人随之静默了很久。想来,姜夫人应当是很喜欢你,也打算从这件事中走出来,重振旗鼓了。”
“五日后,和燕云世子的那盘棋,你要好好下,顾婷。”宁昭远说得慢,他语调又很平和,可能是讲述姜夫人的故事时有未言的感慨,显得最后的那两字都跟着格外缱绻,让他沾染上了些许的烟火气。最后一句话,他莫名认真,看着眼前的顾婷。
顾婷却被他看得很慌,不自觉吐露心事:“燕云世子盛在外,传闻中他在棋道一门横扫燕云十六州无敌手,更有棋圣入过他梦亲自教授棋道,域外人都称他是棋圣传人,他三头六臂,无所不能…”她有些不自信了。接下来的话她还没说完,对面的宁昭远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顿时被打断,看着对面的宁昭远。一袭月牙白更衬得他生得干净俊俏,他笑得时候有浅浅的梨涡印子,看着很可爱,顾婷也说不出话了。
宁昭远忍住,问:“这都是谁跟你说的啊。”你怎么都信了。
顾婷鼓了鼓腮帮子,数手指说:“隔壁建文馆的宋师兄、林师兄闲谈时说的,鸿钧馆的言师兄偷偷告诉我的,还有…还有我做梦梦见的。”
宁昭远心里觉得好笑,不过还是正经说:“没有,那些都是假的,燕云世子和他父王下棋甚至只下了不到一柱香便输了,棋圣没有入过他的梦,他更没有三头六臂,他只是喜欢下棋,比旁人多用了些功夫罢了。”
顾婷眨眨眼,问:“真的?”
宁昭远说:“真的。”保真。
“不过你要保证你要认真下。”顾婷点点头,说好。
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久在他的院子里也不好,她不好意思的说:“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的院子,我一会儿便去和师父说明日换个地方上课。”
宁昭远回:“无妨,今日我便要下山了。”
顾婷疑惑,问:“你是要结业了吗,太遗憾了,还想着有机会能和你再一起下棋呢。”
宁昭远说:“会再见的,也会再一起下棋的。”
顾婷笑了笑,眼睛攒成了月牙样,说道:“好!师兄再见!”
直到宁昭远走远,顾婷才反应过来她甚至还不知道这位师兄的名字,感叹再相逢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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