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清且浅

　　据妖歌介绍，因为半年后即将迎来五年一次的国考，各地学子都往珂都汇聚。高中后将飞黄腾达为次要，能通过学识为朝堂尽力是读书人的一片赤诚。
　　本届考生中最受人瞩目的不是大学士的门徒，也不是达官显贵家子弟，而是来自南方穷乡僻壤一位书生，江湖人称“逍遥公子”。
　　据说这位公子师承云游智者，不仅在书本文化上颇有造诣，身体素质也奇佳，诗文词赋、武学剑法是样样精通。他到底要考文试还是武试，甚至都有人期待到开局下注。
　　然而这样备受瞩目的新星，除了越传越邪乎的才华，就差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却丝毫没有对于个人相貌的描述。身形面容，没有任何信息，导致大家虽津津乐道，却实际上不清楚那是谁，或者是否真的有这号人。
　　妖歌自然也不清楚内情，但她算见多识广的。从文章透出的功底绝非凡俗，落款又是“逍遥”二字，语气做派中既有书生气，亦有江湖感，故而大胆猜测。
　　墨临风并不推诿，大方承认：“确是在下。”
　　这到有意思，南琦姰笑，原以为这些一听就夸大其词的东西他不会承认，没想到却如此厚脸皮。莫非真的足够耿直？如此，倒确实是块宝。
　　重新认真阅读逍遥公子的文章，南琦姰感慨：比之前书房里所谓的“佳作”好太多。既不迂腐，亦不会感觉轻浮。
　　读到一句“是日也”，莫名的，前世所记古诗文突然苏醒，她下意识就接了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让大家都摸不着头脑。
　　先前想炫耀文学素养的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会倒是被逍遥公子激起回忆。生怕再忘了，便也当场又摊开一卷纸张，书写起来，亦是洋洋洒洒一大篇。
　　文章似乎有第一段，但南琦姰死活想不起来，只能从“是日也”开始接，一鼓作气把后面都默写出来。写完很满意，让大家来看。
　　“字真丑。”钱乾如是说。
　　“哎哟，奴家的小公子写的可真好。”妖歌如是说。
　　不知道墨临风是阅读慢，还是在反复品鉴，没有出声。而南琦姰还在努力回想这篇文是谁写的，叫什么来着，第一段是什么。似乎是什么亭序，好像讲一群人去登高，品茶聊天的事情，然后作者就悟了。她默写的是悟出来的部分，前面忘记的好像就是说游玩的事。
　　“这么一想，忘了更好，不然露马脚。”
　　默写出来的部分抒发对生死无常的感慨，还有对文字流传的看法，对应今天的事，或许也可以有针对“传世”、“佳作”之类的映射。南琦姰自觉匹配，等待墨临风评价。
　　没想到，沉思片刻，这逍遥公子还是半字未吐，竟又提笔写起来。
　　“妈耶，这要接不上我不是很尴尬？”南琦姰心里打起鼓来。
　　他针对上文生死的话题往下续，表达了一些生者应该乐观的看法，很奇怪，又让南琦姰想起一些句子。虽不成篇，却足够应对。她答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生变化多快呀，即使要努力乐观，也谁都说不好。
　　更甚者，她还想起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个好像是作者写给亡妻的，但只念一句，叫谁也不知道是在思念何人。
　　亡妻啊……比起听的人，南琦姰自己先被带到语境里。不知道她和卿许安会不会有十年，生死不论，这浅薄的情谊能否难忘。突然悲从中来，神情不自觉凄苦，倒是让其他三人更受感染。
　　不知勾起人什么伤心事，墨临风也于心不忍，换了话题继续。南琦姰头大，还要接吗？
　　这天深夜，钰荷不敢声张，灯都没掌，躲在后门角落焦急等待。
　　“我的祖宗啊，您可回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晚，是遇着事了吗？”
　　南琦姰一脸被掏空的表情，心想：确实，大事啊！感觉自己两辈子的积累都被墨临风勾出来，死了不知道多少脑细胞，头疼欲裂。
　　“扶我回去，快，我又想起来一句。”
　　“啊？”钰荷不知道南琦姰在说什么，但差事办的很好。
　　今日不知第多少次摊开纸，南琦姰透过窗，看那遥远的星河，写下一句“河汉清且浅”，后面还有一句，方才还记得，现在又忘了。
　　啧，是什么来着！
　　这诗好像说的牛郎织女，天河看起来又清又浅，似乎很好穿越，两人却只能两岸相隔。
　　琢磨中，南琦姰看见台子上有一个包裹。
　　“这是什么？”
　　“啊，是少爷送的。”钰荷给南琦姰沏茶，笑着解释：“上次您不是在种花吗？少爷惦记您，今儿问我进展如何，给了这许多种子，外头堆着肥料，还有这许多图册呢，说是叫《百花芳草集》，您一定喜欢！”
　　钰荷说的眉飞色舞，像是在讲哪对神仙眷侣，南琦姰却越发头痛，且发展成心痛。从覆雨院什么都看不见，但现在是夜晚，她似乎能分辨书房方向的灯光。
　　是吗？他今天回来了啊。既然不喜欢，我也不需求，能不能就让人清净一些吗？给不了的东西，用所谓的“关心”也填补不上啊，甚至可以说有完全相反的效果，不亚于杀人诛心。
　　“河汉清且浅……”南琦姰又念了一遍，她与卿许安离得如此近，却又如此遥不可及。
　　带着失意和疲惫入睡，没想到一整晚被前世记忆折磨。
　　“不，我不想考试，我不会做……”挣扎着醒来的时候已日上三竿，南琦姰眼前还有那道解不出来的数学大题。
　　“十好几年了，怎么会梦到这种东西……”南琦姰扶额，深叹墨临风是奇人。或许他的书卷气影响了自己，毕竟很久以前就是，只要氛围到了，似乎一切才好更顺利成章。他应该是自己在此生遇见第一个如此有感觉的“古人”。
　　要说卿许安也是读书人，但给人感觉就很不一样。他生长在官场家庭，除了学识，更多的是为人处世的舒畅。而且南琦姰看卿许安有很深的滤镜，除了花痴，根本想不到书本上。而墨临风是真正的书生，温润却又带着锋芒。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年下香了，要的就是这股涉世未深的纯净。”南琦姰顿悟。实际年岁不谈，卿许安做人就显得过于老成，各处都讲究，圆滑得毫无个性，完美又遥远；而墨临风不仅饱读诗书，在文质彬彬中依然不失鲜活，更叫人容易亲近。
　　“生不逢时，我要是能先遇到这逍遥公子就好了。”开自己玩笑，南琦姰终于把考试的梦魇丢掉，起床梳洗，填饱肚子后，出门往铺子里去。
　　今日门店似乎比平日更热闹，南琦姰不解，她的新揽客方案还没实施，怎么就自行火爆起来。往近了瞧，满头黑线，那前后招呼，油嘴滑舌的人，不是昨日那位钱乾吗？
　　“不好意思，借一步说话。”把怪异的外来者拉到内室，南琦姰问：“钱公子，请问这是做什么？”
　　“还债啊。”
　　“啊？”
　　“人家出门急，没带那么多钱。叫家里人送的话，黄金百两决不是小数目，我没法交代。要让爹娘知道是买珠宝首饰，腿都得给我打断咯。所以思来想去，只好卖身还债啦。”
　　说着，他还掀起门帘的一角，让南琦姰看，自满道：“厉害吧，这都是本公子今日招揽来的，定叫你赚得盆满钵满。”
　　嘶，南琦姰倒吸气，这可跟她的预想完全不一样。思考起是该先问责店里人把这难缠家伙放进来，还是该先抽打这玩闹娃子，乱自己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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