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京城名角儿代嫁后

　　许默没回许家，留宿云逸班。

　　当晚，余商就当着祖师爷的面把他人打的叫苦连天。

　　清晨打着露水，天边还蒙着一层浓雾，抬眼看不清周围的景象。

　　许默早起在后院遛弯，揪着小块儿馒头投喂养在水池里的鱼，鱼儿你追我抢的吃那点东西。

　　要说这余老板真稀奇，别人养鱼都挑上好的品种养着。

　　他倒好，不知道在那条河塘里钓了条鲫鱼当宝贝供着，也不怕哪个嘴馋的偷捉来烧。

　　二狗刚才集市釆购完回来，见许默对着一池子鱼发呆，便走过去说道：“呦二爷，使不得，这鱼儿我们班主当宝贝似供着。您兹要是嘴馋了我上东边给您捞条过来烧了，您千万不可打这要命的主意！”

　　这落子话让许默愣了一下神，敢情这狗娃子以为他嘴馋盯着这鱼不放呢。

　　许默拍了拍二狗的肩膀，大笑着回了内堂。

　　“哎呦，二爷该不是被班主打坏了脑子？”二狗盯着许默扬长而去的身影，疑惑的挠了挠耳边。

　　用完早餐后余商就待在后台休息里没有出来过，也不知在捣鼓着什么名堂。

　　许默轻轻推开了条门缝，轻手轻脚地挤了进去。

　　“余老板？”许默小声地说。

　　只见余商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自顾自对着镜匣发呆，走近些还能听见细微又狭长的叹气声。

　　许默走到镜匣旁，单手撑着桌面，歪着脑袋注视着余商的脸庞，“什么事情能让余老板唉声叹气的？”

　　余商叹了口气，指着右眼窝处说：“二爷你看，这都起小豆了，遮也遮不住，再过不久就要登台了，我愁啊。”

　　眼窝处确实长了颗小豆，跟绿豆大小，如果不凑近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不碍事的余老板，戏台高着呢，那座儿眼睛再尖也看不清楚。等会儿我让二狗去抓副药吃了就好。”

　　“也是，这票子都卖了出去，不唱那就是要遭座儿唾弃的。”余商抬手往脸上抹上一层浓厚的油彩，脸色看着惨白惨白的。

　　许默侧了身走到余商背后，抓着他的肩膀揉捏起来。

　　在许家那段日子总是盖着厚重的胭脂水粉，皮肤闷久了起小豆是不可避免的。

　　许默捏着正起劲，余商突然站了起来，吓得他一个踉跄差点倒地。

　　而后就听见余商说：“二爷，你歇着吧，这儿用不着您嘞。帮我去瞧瞧今儿个来的座儿有没有你们许家的人，我可不想刚开嗓就让人搅和。”

　　“那余老板你忙着，我出去探探。”

　　距余商登台还有一时半会儿，那客席就坐满人了，二狗在那端茶送水忙得不可开交。

　　北京出了名的角儿不在少数，可这座儿就愿听余老板的戏，不远千里也要来听上一出。

　　余老板赢了半个北京城座儿的心，也遭到同行的觊觎，梨园行里辈分最高的角也设着法子刁难他。

　　遇事多了余商也随着他们，都是吃着祖师爷赏的饭碗，讨不讨座儿的欢心靠的是个人本事。

　　曹家那二老也如约到来，许默前去敬了杯茶，却发现了夹在人群里的几位梨园的元老，他们凑在一起不知商量着什么，眼睛时不时瞟向某个方向。

　　“那几位是来砸班主爹爹的场子的。”

　　那几位的举动就连年纪尚小的辰月也看得出来。

　　辰月是云逸班年纪最小的，还是个小娃子就被余商领养回来，认作义女，现在才五六岁。

　　许默摸了摸辰月的脑袋，将人抱了起来，“小月儿真聪明，那等会他们要是欺负班主爹爹怎么办？”

　　辰月握紧了小拳头挥舞了几下，“班主爹爹告诉我如果有人欺负我就打回去。他们要是敢欺负班主爹爹我就拿棍子打回去！”

　　怀里小孩肉嘟嘟的模样让许默笑开了花。这余老板教其他人以理服人，却教他阿囡打架。

　　真是看不透余老板的心思。

　　“小月儿说的对，他们要是敢欺负班主爹爹，我们就欺负回去。现在我带你去找班主爹爹好不好？”

　　许默抱住小团子告别了曹家二老，穿过长廊来到后台，此时余商拿着香在拜祖师爷。

　　梨园行有句人人皆知的老话:“上台不拜老郞神，演什么不像什么。”

　　每次上台前都要拜一拜祖师爷，否则这戏多半是砸了。

　　许默在一旁候着，等余商行完礼方才上前轻声耳语：“余老板，座下有你们梨园行的几位长者，提防着些他们。”

　　“二爷，我知道了，你带着小月儿包厢坐去。”

　　正说着，台上乐器敲了起来，余商正了正身姿踩着小碎步上台，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惊声叫好。

　　今个唱的一出《霸王别姬》，讲的是楚汉相争，项羽被百万军团包围，正当项羽要精兵突围时，刘邦军队响起的楚歌，项羽军队几乎人心瓦解，虞姬为了不连累项羽突出围，而后刎颈自杀。

　　项羽杀出重围后选择放弃，在乌江边自刎。

　　台上唱的人热泪盈眶，台下听的人身临其境。

　　余商把虞姬这一角色演活了，仿佛是虞姬的灵魂借着余商的身子重现她的故事。

　　虞姬自刎时，许默的心咯噔了一下，那把剑就像刺进他的心脏里，直捣心底。

　　直到散了场，许默仍没从这一情境中走出来。

　　辰月伸着两只小手抹去他脸颊的泪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湿衣襟。

　　许默抱住辰月直冲后台，一把将怀里的小人儿扔给二狗，不顾春冷的阻拦推开了后台的门。

　　余商在解衣衫，他听见吵闹声转身刚好撞见许默泛红的眼角，嘴巴微张。

　　许默奋不顾身冲向余商，将他紧紧揽在怀里。

　　“二爷这是……”

　　余商受宠若惊，慢慢的伸出手圈住许默的腰，任由他在自己颈间呜咽。

　　过了一会儿，许默哽咽的说：“余老板，以后不要唱这种悲伤的戏了，好不好……”

　　“不唱怎么行。”

　　余商轻拍许默的后背，没有意外他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又接着说:“他们借我们的身子唱他们的故事，戏停了他们也就走了。而我们这些唱戏的上台前是什么样，下台后就该是什么样。”

　　许默恋恋不舍的从余商颈窝抽离，然后就听见了门口的惊呼声。

　　“二爷？！”

　　门外的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盯着屋内相拥的两人。

　　余商吓得把人儿推出了一米远，拍了拍身上的衣裳说道:“要抱回去找你枕边人抱去，可别蹭坏了我新换的行头。”

　　许默尴尬的摊开双手，道:“听戏入了迷，这里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许默穿过由人围成的一堵墙，不见了身影。

　　看戏不闲事大的还傻傻站着，余商被盯得发毛，大吼了一声：“看什么看，行头卸完了吗？明儿的词唱熟了吗？”

　　几个人的互相对视了一样，全做鸟兽散开了，只留下小月儿两眼泪汪汪的在那站着。

　　余商刚想上前抱着，就被跑回来的二狗抢了先。

　　“稀奇古怪。”余商嘟囔着。

　　许默跑到后院里看报，想借此缓解心里的尴尬。

　　没等他看几行字，一群人围住了他，看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什么事？”许默放下手里的报纸，故作淡定地翘起来二郎腿。

　　一群人沉默了一会，身为大师兄的秋祈打破了宁静，他问道：“二爷，你是不是喜欢我们班主？”

　　“是啊，我很喜欢……”话说一半，许默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余老板唱戏功夫了得，深受人喜爱。难道你们不喜欢你们的班主？”

　　许默想起当初余商死逼着他不要把事情透露出去时的样子，后背就不禁发冷，幸好他脑子机灵，一下子解决了这个问题。

　　可凭借着一句话怎么能让默默观察许久的有心人相信。

　　喜与不喜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是从细节上体现出来的。

　　春冷拦住想要开口的秋祈，上前一步：“二爷，您明白我们说的不是这个喜欢，我知道您是因为娶了二奶奶才不敢随便说这个字的，您对我们班主的好天地可见，那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说实在的，许默并不擅长说谎，平常的应付一两句就够他思考很久，再面对别人步步紧逼，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会说出事实。

　　“我……”

　　“干什么呢！聚众闹事啊？一个个的功不练，今晚别吃了！”

　　余商的声音让置身水深火热的许默抓住了生的希望。

　　他深呼了一口气，拿起报纸准备镇定一下。

　　他们没有听到想听的话，垂头丧气的散开了，二狗回望着许默，他坚信喜欢是藏不住的。

　　余商拿了壶茶和一包绿豆糕坐在许默旁边，小月儿坐在余商腿上舔着绿豆糕。

　　“余老板，你们戏班的人个个跟警察审犯人似的，就刚刚那阵势我差点就招供了。”

　　许默从小月儿手里掰了一块绿豆糕放嘴里，然后小月儿眼泪汪汪大哭了起来。

　　“呀小孩子的东西你也抢，还要不要脸了？小月儿别哭，这里还有很多呢，不哭。”

　　小月儿哭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挣扎着要下地，余商把她放下来之后，她直接走过去抱着许默的腿接着大哭。

　　许默瞪大了眼睛指着她问：“这，余老板你教的？”

　　结果余商不理他了，走到一旁检查他不在时那帮徒弟的练功成果。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我错了，我拿新的给你行不？”许默被小月儿抱着怀里，绕着院子边走边哄。

　　“春冷，你来一段《贵妃醉酒》里的词。”

　　春冷点头端正身子，翘着细指：“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里海岛，乾坤分外明～”

　　“不错，继续保持。”

　　余商满意地点头，走到二狗面前，“二狗，你说要唱旦，先来一段《锁麟囊》。”

　　“是班主！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不是我无故寻烦恼，如意珠儿手未操，啊，手未操……”

　　“词唱的还不错，就是嘴巴不要张得那么大，牙齿不要露出来。唉二爷呢？”

　　刚才许默还带着小月儿在院子里逛，转眼就不见了，余商急得乱找。

　　“余老板，找什么呢？”许默抱住小月儿在后门口站着，手里还拿着串冰糖葫芦。

　　余商快步上前抢过小月儿，将许默推出门外并无情的关上了门。

　　“余老板，你做什么呀？”无缘无故被喂了满满一口闭门羹，许默有苦说不出。

　　燕来楼这一天只安排了一场戏，所以附近都没什么人，二狗清理完场内的垃圾退到后厨准备午饭去了。

　　今儿个一场戏就净挣了七块大洋，余商拿了一半出来分给了云逸班的人。

　　用过午饭后，余商把春冷秋祈叫到他的房间。

　　“等会要同二爷去曹家办事，今晚便在曹家留宿，明儿就回来，好好叮嘱他们练功，照顾好辰月。”

　　春冷秋祁齐声应道:“知道了班主。”

　　待他们走远后，余商拿着个红色木盒子装了一些粉盒面脂和口脂等等化妆用具，提着盒子急匆匆地从前院溜了出去。

　　“二爷你慢点开，我趁现在化成小汐的样子，早些我在台下看见了你家管家，说不定你娘正在家门口等着堵你呢。”

　　许默小心翼翼的把车子开回了许宅子大门口，跟余商说的一样，许老夫人带着几个人在门口喝茶聊天。

　　许老夫人看见许默从车上走了下来，立马抄起了门口放着的扫帚。

　　许默暗叫不好，让余商走在前面当挡箭牌，他知许老夫人疼爱曹汐子，故不会对她下手的。

　　“等会。”许老夫人带人拦住了许默，并对着小来说道：“小来你带着大奶奶先回房里，我有事要跟大爷说。”

　　“娘怎么了，天冷不在屋里待着跑出来该要着凉了。”

　　挥别了余商，许默走到许老夫人面前卖起了乖。

　　谁知许老夫人不吃这一套，揪着许默的耳朵拉到了外面的小巷子里，怒道：“我让你专心陪汐丫头回娘家，你倒好跑去燕来楼听戏了。还给人家带孩子，这脸你不要我们许家还想要呢！”

　　孩子？许默一时摸不着头脑，仔细想了一下许是他带小月儿出去买糖葫芦时被人撞见了，才传到他娘的耳朵里来了。

　　许默为了不连累余商，全担下了，“娘，我错了，你罚我吧，不关余老板的事。”

　　许老夫人一气之下让管家把许默关进了柴房，禁食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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