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捡了个小和尚

　　三百年前，陌溪畔。

　　夕阳西下，一群浣衣女端着浣洗干净的衣物，三三两两地往回走。夕阳的余晖将她们的身影拉长，她们的欢声笑语洒落了一路。

　　待行至一条小路旁，庄眉停了下来。她先是放下手里的木盆，接着，她解下系在腰间的竹筒，动作温柔地将里面的水浇了下去。

　　“眉儿，你怎么还在给它浇水？这株合欢都被雷劈成这样了，枝叶都枯了，谁知道它还活不活得成！你又何必白费力气呢？”同行的小姐妹中有人开口说道。

　　这些时日以来，庄眉每次洗完衣服经过这里的时候，总是雷打不动地替那棵蔫巴巴的合欢浇水。洗了一天的衣物，大家都很劳累，只想早点回去，谁又会在意那么一棵半死不活的树呢？

　　庄眉不在意地笑笑，等她将竹筒里的水浇完，边将竹筒系回腰间，边软软地说道：“无妨。只是我总觉得它并没有死。往年它开花的时候，煞是好看。我们从下面经过时，偶尔还会摘点合欢花回去。如今它枯了，近日来又不曾下过雨，我便想着，经过的时候给它浇点水，也盼着它哪日能缓过来。”

　　“也就你心善，还惦记着这么棵树！”

　　“就是就是！”

　　“希望这树能争点气，活过来吧。不然可不白费了你的一片心。”

　　庄眉仍笑笑道：“希望吧。时辰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好。”

　　众人又开始说说笑笑地往前走去。

　　待人影消失之后，那棵蔫蔫的合欢的树枝轻微晃了晃。

　　随后又过了两个月，这两月，仍旧没有下雨。庄眉还是像往常一样，浣衣归来经过合欢树之际，总会给它浇一浇水。

　　只是，她的眉间也隐隐染了一丝忧色。两个多月不曾落雨，她们浣衣的陌溪水位正肉眼可见地下降。若是再不下雨，可就旱了。

　　浇完水，她叹了口气，将竹筒收回腰间。眼前的合欢虽不像被雷劈之前那么精神，但总归恢复了些许生气，只是，若还不下雨，她担心这合欢单靠她每日一小竹筒的水，是否能活下去。

　　她自然是盼着它活的。

　　她再次担忧地看了眼合欢树，无奈地离开了。待她走后，她浇下的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旱了许久之后，终于迎来了一场雷雨。

　　庄眉是在半夜被雷声惊醒的。她睡眼惺忪地望着窗外，道道闪电横七竖八地映在窗棂上，伴随着络绎不绝的“嘭嘭”声。

　　应是半夜风大，将窗户吹开了。

　　庄眉迷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她边打着呵欠，边借着闪电的亮光去关窗户。

　　她刚将手拢上窗户，一道闪电又划破了天际。余光中，她瞥见窗底下团着一道黑影，在雷电炸起之际，簌簌发抖。

　　“嘭！”

　　庄眉吓了一大跳，手一松，窗户又磕出了巨大的声响，黑影又抖了几下。

　　她彻底吓清醒了。

　　庄眉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大气不敢出的盯着那团黑影，一时也不敢再弄出什么动静，生怕惊动了它。同时，她颤抖地在黑夜中摸索着，直到摸到窗户后那根胳膊粗的木棍之后，心里才有了一点底气。

　　庄眉紧紧地盯着黑影，脑中飞快思索着对策。不知那黑影是人是鬼，也不知它到底是谋财还是害命，她一时也不敢妄动。

　　她只是一介孤女，以浣衣为生，家中根本无甚值钱的物什。全家最值钱的，也就她目前所居的简陋祖屋了。这屋子在村子边上，四周也没什么人家，要不是庄眉实在没钱，她早就想换到村子中间的屋子住了，也省得总是一个人提心吊胆地住在这。

　　眼下雨大风急，她就算放声呼救，声音也只会泯于雷声中，万一再把黑影惹急了，将自己害了，那就糟了。

　　庄眉握着木棍，手心里已经冒出了汗水。

　　“咔嚓！”

　　只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又炸过三道响雷。庄眉吓得一激灵，木棍差点脱手而出。也趁着这几道雷电的光亮，电光火石之间，庄眉看清了那个黑影：那似乎是个抱着头蹲在窗下瑟瑟发抖的男人！

　　怎会是个人？庄眉皱眉之后，又不着痕迹松了口气：还好是个人，不是什么来索命的孤魂野鬼。但他为何躲在她窗下呢？

　　庄眉仍没敢擅动，只死死地盯着他。

　　不知是否许久没下过雨的缘故，今夜的雷雨格外猛烈，时不时地就落下几声炸雷。庄眉注意到，每次打雷的时候，那个黑影就抖得格外厉害。

　　庄眉不由得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他该不会是怕打雷吧？可既是怕打雷，为何不回家呢？她的窗下也根本挡不了雨啊。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庄眉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他惊恐焦灼的呼吸声，在轰鸣的雷声中，撞着她的心跳声。

　　“咔嚓！咔嚓！”

　　窗外银蛇狂舞，窗下躲雨之人瑟瑟发抖，窗内的庄眉心情格外复杂。

　　既已知晓窗外有人，不管是否管他，她都睡不安稳的。

　　犹豫了半晌，庄眉终是叹了口气，出声道：“喂，我说你……”

　　“啊……”

　　庄眉的话还没说完，那团黑影就像受惊了一般，忽然尖叫了起来。这一叫，叫得庄眉哭笑不得，仿佛他才是被她吓到的人。

　　不过，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既然他也怕得要命，那应该不会太危险吧？也不会伤害她吧？虽然这么想，但庄眉仍没放松警惕。她思索了会，转身回到桌前，点亮了桌上的一截蜡烛。烛光影影绰绰，勉强驱散了一室黑暗。

　　庄眉又走到窗前，他似乎并没注意到屋内的光亮，仍旧抱着头蹲着。

　　庄眉抱着木棍，语气轻缓地说道：“喂，我说你别再叫了，我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一问你，为什么会躲在我的窗下？”

　　话音落下，他似乎顿了顿，像是终于察觉到有人在和他搭话。

　　庄眉静静地等着，等了良久，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格外小声地嗫嚅道：“我……我……怕打雷……我只是躲一会，等……雨停，不不不……等雷停了我就走，马上走！”

　　庄眉临窗俯视，他还是缩着头，回答的声音也闷闷的。看着他那副可怜的样子，庄眉竟有点想笑：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害怕打雷！

　　这雨一时半会肯定是停不了的，他又不停地哆嗦，庄眉终是动了恻隐之心。她叹了口气，随手将木棍放下，走到门前，犹豫了几息之后，她下了门栓，靠在门口，说道：“雨太大了，你进来躲会雨吧。”

　　没想到那人却头也不抬道：“不妥！这半夜三更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了，会有损姑娘清誉。在下……躲在这就可以了。多谢姑娘美意！”

　　庄眉一愣：没想到他还这般守礼！这倒是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那一番话说出口之后，庄眉更不忍心让他淋雨了。

　　想了想，庄眉还是忍不住劝道：“无妨。只不过躲一会雨而已，我不介意。”

　　“不！这实在不妥。姑娘你不用管我了。”

　　若是不知道就算了，可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又如何忍心令人在窗外淋上一夜的雨？

　　庄眉又劝了好一会，奈何他死活不愿意进屋。庄眉暗骂了句“死脑筋”之后，只能回屋找出自己的油纸伞，又绕回窗下。

　　她重新拿起之前的木棍，将窗户支了半截出来，勉强能替他遮蔽少许风雨。她将油纸伞从窗户递给他，道：“喏，给你。你既坚持不进来，就将就用这伞挡一挡雨吧。”

　　他顿了顿，没抬头，只伸手摸索到了油纸伞。他将伞撑开，挡在身前，自己整个缩在伞后。

　　“多谢姑娘！”他谢道。

　　庄眉没看到他的脸，她想，听他讲话文绉绉的，说不定是个落魄书生，不好意思让人看到他这般光景吧。

　　庄眉也没勉强他。

　　窗户支开以后，风就挟着雨卷了进来，庄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窗下的人影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庄眉索性也不回床上了。她搬了张凳子过来，避开窗口，靠着窗边，听着外面的雷雨声，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之后，雨已经停了。她靠着墙睡了半夜，肩膀酸疼。她边揉着肩膀，边将半开的窗户完全支了起来。

　　她往外看去，那个人果然已经不在了。油纸伞已经收好了放在窗下。她笑了笑，正要离开，却瞥见窗边放着一朵合欢花。

　　她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眨了几次眼之后，她确定那就是一朵粉色的合欢花。她小心地拿起花，犹疑地想：这不是合欢花开的季节，为何她的窗台上会出现合欢花？难道是那人留下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

　　合欢那甜腻的香气飘进她的鼻间，令她的心情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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