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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老二生下来以后交了不少罚金,也不是没人疼,周阶对老二就跟当年对老大一样,有些情感始终是缄默的,秘而不宣的,最起码看上去是一样的。王立春则不同,周宋昌太争气,争气到像是珠玉在前,把周宋壹给衬得木讷了。
这个礼拜天突然下起了雨,秋雨的标志就是寒气的到来,周宋壹提前一天给他妈收拾好了背包,圣经和糖果都一起塞进夹层了,临出门前却下起了急风骤雨。
他趴在窗台上,看着银晃晃的水幕,好像无数根绣花针,被武功高强的大侠一齐射向地面,走进这样的雨中,肌肤都会感觉到痛的吧。
如有实质的雨针打落树叶,香椿树下慢慢堆起残叶,周宋壹一下子想起来那个小树林,阳光照不进,暴雨一定能打进。那个小孩会在哪里躲雨呢?树下可不行,这种天气要是打雷就坏了。周宋壹突然爬起来,双手扣着木制窗棂,不小心被刺扎进指头,激的他回神看自己的手。
王立春在灶屋收拾柴火,要把干木头摞到不会滴水的干燥地方。
周宋壹探头看她忙碌的背影,快速淌过水洼,跳进灶屋,喊道:“妈,我帮你吧。”
屋檐下的雨滴垂出一条银线,宛如水滴石穿般的在泥土地上砸出坑坑洼洼。
王立春身上披着化肥袋,充当雨衣,灶屋有几处漏雨的地方,被水桶接住了,架不住雨势大,闹得这会儿屋里也像在下雨。
“不用,你回屋写作业吧。”
周宋壹帮她搬柴,拒绝说:“写完了。”
王立春听他这么说,也没再推脱,干脆让他站在中间,她递木袢,周宋壹往上摞。
周宋壹站的笔直,看他妈在狭小的屋子里弯着腰,小声问道:“妈,这么大的雨,这周做不成礼拜了吧?”
王立春头也不抬的说:“是啊,雨太大了,下周再去吧。”
窗外雨不见停,周宋壹隔着窗户,看那颗香椿树,又埋头苦干了起来。
等柴火被摞好用塑料袋盖上,王立春把化肥袋披到周宋壹身上,推他赶快回堂屋去喝热水。周宋壹捧着搪瓷杯,内心有些空落落的。
雨一直从上午下到两点,才停就出太阳了,日光幽冷,气温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又降了。周宋壹被郑尧叫着出去放纸船,大平原干燥地带鲜少有河,浇个地都要引水,现在街上有水了,郑晴晴闹着放纸船,郑尧折了好几只,都晃晃悠悠的在泥沙地上搁浅了。
周宋壹帮郑晴晴把歪扭的船拨正,郑晴晴已经围上围巾了,圆圆的脸盘在鲜红色围巾衬托下又喜人了几分。
“谢谢哥哥。”她吸了吸鼻涕,从兜里掏牛轧糖,要周宋壹吃。
周宋壹接过糖一愣,他遇见的小孩好像都挺大方的。
“哎哎哎,郑晴晴,你的糖给你哥吃一口了吗?往后东西要先给你亲哥吃,然后再给你便宜哥吃。”郑尧说着从她口袋里摸了个牛轧糖出来,拆开嚼得嘎嘣脆。
郑晴晴看见郑尧吃她糖,眼睛瞪好圆,嘴巴撅的能挂酱油瓶,背过身嘟囔了好几句,才又放走另一只纸船。
周宋壹握着那颗糖,掌心的温度化开牛乳,他急匆匆的往家赶,只冲郑尧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
郑尧扬长脖子喊道:“晚上让我抄你作业!”
周宋壹影儿都没了,空气中飘荡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可以。”
他回家骑车去了,他要自己去教堂。要不说周宋壹有心眼儿呢,即便现在天没在下雨,他也还是带了雨衣,顺便又带了条自己的毯子,那条毯子也是他哥的,被他妈缝缝补补留下来给他用了。其实小了,给那个小孩用刚好。
现在的天骑车久了都开始冻手了,周宋壹在湿泞的地上打着滑,下过雨的路较难走,总让他有种行驶在滑梯上的感觉,不同的是学校的滑梯是笔直的,这条路则是拧着车胎九曲十八弯的。
周宋壹有些紧张,他怕摔跤,把衣服跌脏了回去要被他妈问。
好在他足够谨慎,等他通过那条泥泞之路,骑上大马路,眼前豁然一亮,他在平坦的路上想,这叫苦尽甘来。
下雨天,园区没闭,只是教堂朱红大门合着。他把自行车停在老位置,落上锁,拽着检查一番,然后抱着毯子朝小树林走去。
急雨给树林以重创,石板上落了一层树叶,他踩着枯叶,叫:“小孩!”
今日的教堂静到叫人都要有回声了。并非像上次一样一叫就应,周宋壹又喊了两声,才终于从狭窄的树缝中窥见那个海蓝色的身影。
蓝色的落汤小狗。
周宋壹眼见他还踏着那双破鞋,走的缓慢,不由着了急,迈两步过去拽他的手,蹲下才看见他被雨淋的湿漉漉的脸,又浓又密的眼睫毛上挂着水珠,像刚哭过。
“下雨天不能在树下避雨,这些树也没有树冠,你应该去教堂。”周宋壹指着不远处的教堂,教他。
他骨头硬的,在周宋壹手中像使了劲儿一样倔着。周宋壹一撒手,他果然失衡的趔趄了一下,然后又想往树林里跑。
树林里都是水,周宋壹看他湿透的鞋子,不敢大声吆喝,只能哄骗说:“过来,我兜里有吃的。”
小孩竖起耳朵,听见有吃的,果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周宋壹。
周宋壹掏出那颗牛轧糖,说:“先过来。”
他慢吞吞的走了过来。周宋壹剥开糖塞进他嘴里,顺手拧了把他的袖口,水响亮的往下滴,他的衣服都湿透了,现在还穿着全靠自己暖。
周宋壹皱眉,问:“林子里有没有树枝?”
他点头。
周宋壹说:“带我拾两根粗一点的。”
他咬着糖,把周宋壹往林深处带。下过雨的树林更幽暗,水光反衬着褐色的树皮,总让周宋壹觉得阴森。
树枝都被小孩捡起来拼成一张‘床’了,周宋壹看见那个如同放大百倍的鸟巢般的床,目光一下子变了,他震惊的有些说不出话,不是为那张铺了破烂衣衫的床,而是因为某种原始的生存方式而顿感苦涩。
周宋壹震惊之余没动作,小孩自己蹲下捡了两根木棍,递给他。
周宋壹接过木棍,用尖的那头埋进地里,直到两根木棍大约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他说:“外套脱掉晾干,这会儿先裹毯子。”
小孩僵硬的站着,像听不懂他说的话,周宋壹又重复了一遍。小孩含着糖的一边腮帮子开始瘪下去,骨碌碌的眼珠像做了一通思索,权衡过利弊般,不说话也不动作。
周宋壹把毯子搭在木棍上,帮他解扣子,说道:“穿湿衣服会感冒。”
他抽了抽鼻涕,周宋壹抬眼,看见他白生生的尖脸上一双炯然的眼睛,无邪又直勾勾的盯人。
“那你自己换。”周宋壹决定不管他了。
他自己脱掉外套,准备扔在地上,被周宋壹拦住,把海蓝外套挂在木棍上,他连毛衣都脱了,里衣同样脏的分不清颜色。周宋壹眼疾手快的把他裹进毯子里,怕他着凉。
他在绿纹的毛毯里喊:“饿。”
周宋壹摸兜,里面还装着几角钱,于是说道:“我去买吃的。”说罢就朝树林外走,下过雨的树林有一股潮腐的气息,周宋壹不想多待。
教堂外有一家小商店,周宋壹在里头买鸡蛋糕,等老板找零钱的时候,眼神瞥到了不远处守着的小孩。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小孩离开树林那片区域,绿毛毯干干净净,冷淡日光照的小孩格外温驯,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在外面等他。
周宋壹提着鸡蛋糕走向他,惊讶的问:“咋跟过来了?”
大抵是饥饿,也可能是怕周宋壹跑了,小孩不说话,裹得严严实实的胳膊都在毯子里头,笨拙的伸手想问周宋壹要吃的。手伸到一半,他才舔了舔嘴巴,怯生生地问:“哥哥,我可以吃一口吗?”
周宋壹有些想笑,说:“吃吧,只准吃一口。”
小孩接过鸡蛋糕,周宋壹看见他小小的一张嘴巴张圆,像小狗打哈欠时张出极限,猛地咬下去,周宋壹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嗷’。拳头大的鸡蛋糕没了一半。
“谢谢,哥,哥。”小孩嘟囔着,嘴角都是面包屑,尖脸被撑的圆滚滚的,艰难的咀嚼着。
周宋壹想他下次再也不跟小孩开玩笑了,因为容易被当真。
“慢点吃,都是你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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