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互为光影

作者:小小初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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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景8


      平安在躲我,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但又很无能为力。

      一旦习惯了她热情主动,我就忘记了怎么往前迈进。

      晚上陪邓葛其送看完,我联系平安,已经做好了再次被她用蹩脚理由挂断的准备,但接通后她委屈地叫我名字,含含糊糊地说自己不想加班好想睡觉,边说边哭。

      我临到家门又折回她公司,从医院到家里,她曚然睡去,样子不太安稳,总因发热而掀被。

      我坐在床边,她的睡颜就在眼前,希望时间能凝止。

      那天聚餐完出来,沈小静在门口等我,问平安是不是我女朋友,还问可不可以继续追我,我问她为什么会选我。

      沈小静说:“为什么用选这个字而不是喜欢?算了,对你来说应该都一样。你正直可信,聪明可靠,外貌可人,我都很喜欢。第一次和你办案还记得吗?解放公园北区A37号草坪上发现了一具癫痫发作活活病死的尸体。当时你站在我前面,第一时间是让我背过身去别看,之后我好奇还是看了案卷里的照片,那样子确实恐怖,我几天没吃好呢。还有一次我给受害人做笔录,他人高马大的,情绪很失控,你一直站在我旁边,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我真的很安心。你看着吧,不够热情也不合群,但极其周到温柔,很难让人不喜欢。”

      “你所说的周到也好温柔也罢,是她花了二十年教会我的。”

      【明景你别看,那些红蚯蚓可吓人了,隔壁班有人都吓哭了。】

      【明景你别怕,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我会武术,他们都怕我。】

      平安,你知道吗?那些温度都是我从你身上学来的。

      我伸手抚摸她的额头,看着她的眉尾、唇角和紧闭的眼睛。浮现脑海的都是她用或委屈失落或欣喜若狂的小模样,拉着我的胳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忽然掌心一热,她用额头蹭我,轻轻地“嗯”了一声,像一只乖巧的小懒猫,翻身继续睡去。

      我无奈地替她拢紧被子,想起她当初是那么大张旗鼓地来到我身边。

      那年,她穿着橙色背带裤,戴着同色渔夫帽,手里拿着赔给我的玩具青蛙。

      【明景我觉得你缺朋友,你不能总是一个人。】

      【不需要。】

      【没有人喜欢一个人。】

      【我就喜欢,你还太小不明白。】

      【我爸说只有幼稚的人才会故作深奥说别人是小孩,真正成熟的人是会......会什么自然......哎反正总是一个人的小孩不是喜欢独处,而是在等待。】

      我想笑,实在搞不懂她那空空的脑袋在想些什么。

      【等待什么?】

      【当然等我这个好朋友呀!】

      【......你爸没事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跟他说想成为你最好的朋友,但害怕你不喜欢有人陪。你总是一个人,又不爱主动跟人说,我担心嘛。】

      【无聊。】

      自那以后,她开始疯狂地拉我进集体,逼迫我参加春游、秋游、运动会、同学聚会等等她认为可以让我交到朋友的活动。

      我很不喜欢,我不像她喜欢热闹。

      孩子为人与性格大多沿袭父母,我学到了爸妈的冷漠自私和倔强寡言,她学到了平叔和袁姨的善良单纯和絮聒多言。

      我在大人眼里是个早熟内向的孩子,他们会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话,唯恐我心里厌烦,连我妈对我也发憷。但是平安,克我。

      她没心没肺没眼力见,很愚笨,说什么都当真,也听不出好赖话。

      但不得不说,她是个不错的朋友。

      她会帮我提很重的书包,会在我精神不济时照顾我,会在我落水时救我,会在我做决定时支持我,会在我难过时握住我的手默默陪着我。尽管她出过不少馊主意,但巧诈不如拙诚,有她在,我可以打着她的幌子做很多蠢事,不用管对错,只求开心。

      年少时身边有这么一个简单的朋友是幸事,我想我会和她当很久很久的好朋友。

      直到高一上学期的某天,这个念想被撬动了。

      我同往常一样在楼下等她上学,她迟了十五分钟,敲门无人应答,我拿了钥匙推开她卧室的房门,敞开的窗户透进来炫目的阳光,她躺在床上背对着我,吊带睡裙松垮到了半腰,露出一大片雪白的后背。我当即扯过被子盖住她全身,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心跳到了嗓子眼,每个关节都在发木。

      关上门我倚着墙,玻璃立柜上反射的我的脸,有彩霞在流动。

      我满脑子都是她白嫩的皮肤和平滑的曲线。

      惊慌失措逐渐平复后,我才敲门叫醒平安。当她踉跄跑到洗手台,一边刷牙一边穿袜,说话时泡沫四溅,粗鲁邋遢得让我那份荒谬的燥意浮云般消散。

      绝对是我眼睛有问题。

      翌日清晨,我拽着床单回忆起昨晚的梦,抱头崩溃。

      我居然......我居然梦到她亲我,而我还伸手去脱她的衣服。

      如果平安知道了会怎么看我,应该会觉得我是变态离我远远的。

      那段时间,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生怕我的不堪和羞耻被她看穿。

      她从后面跑过来挽住我的胳膊,毫不忌讳地管我借十块钱买卫生巾,叼着冰棍低头为我贴创可贴,趴在课桌闭眼听歌,这些再熟悉不过行为我都无法泰然自若,她的触碰、靠近、眼神、面容,关于她的种种,都让我局促不安。

      我努力说服自己那个梦只是青春期男孩对性启蒙的必经之路,不过是我涉世未深,没见过太多女人,而她是我最熟悉的异性,仅此而已。这只是个意外。

      我试了很多办法都无法消除这种亲近带来的复杂情绪。当发现仅是坐在她身旁就让我心荡神迷时,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我甚至在这种躁动的情绪下气恼地第一次跟人动手。

      我不是用莽夫手段的人,动手打人这种蠢办法是双向疼痛,我从来不用。有人欺负我,我只会在心里默默记下,算计着让他遭更大的报应。可那天我像撞了邪一样。

      课上平安弯腰捡东西,我坐在走廊对面的后几排,听到前桌两个男生捂嘴窃笑私语,‘平安的胸’这四个字传入耳朵,我被挑拨神经,掀了桌就拽着俩人的衣服挥着拳头砸下去。

      熊熊燃烧的怒火彻底冲破了薄如纸面的理智。

      事后,我和程漾罚站在教导处门口,平安跑过来将我们一一数落。

      【明景,你脸疼不疼?沈叔叔没说你吧?我知道肯定是他们先惹的事,但是同学间动手打人是不对的,你不是也说用拳头解决问题是最愚蠢的吗?你都把马辉洋揍成花斑猪了,嘴巴脸颊胳膊青了好几块。还有漾漾你也瞎来,我有一刻明明都拦住他了你还上去拱火,不嫌事大。】

      程漾双手抱胸:【他一打二很吃亏,不帮他显得他没朋友。再说我想打马辉洋很久了,天天在教室里脱鞋,那味道我实在不想回忆,把他那臭鞋塞进他臭嘴里这事我早想干了。】

      我一直盯着平安衣服的领口,宽大到露出了半截锁骨,指着她锁骨上的绯红胎记,说了句真丑。

      她知不知道学校很多男生都很下流无耻,盯着女生的胸部和臀部色眯眯地瞧,假作无意地去触摸,有些大胆的还敢去解女生内衣。

      她穿这么大领口的衣服,随随便便一弯腰......真是笨蛋一个。

      她问:【很丑吗?】

      我说:【丑。以后穿衣服要盖住它。】

      她说:【哦,好。】

      程漾说:【哪里丑,你别听他瞎说,他的审美有问题,你的胎记像蝴蝶,很艺术!】

      后来她开始穿紧口的衣服,遮住了胎记。有几次我挑好时机想说她的胎记其实很美,但每次都被她天马行空的话打断。

      大学开学后,平安送我入伍,她絮絮叨叨说了一路。

      【一想到两年没法见面我就想收回支持你的话,和我一起上大学多好,就算非要入伍为什么要选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那里的伙食你能不能吃惯,天气你能不能适应,多久才能跟你通一次电话,你会不会想我。】

      那天的阳光炙烈,晒得我每根血管都在沸腾,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拽住背包带不撒开的手,还有那抿紧的红唇。

      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卡在喉咙,我想弯腰去吻她,却被身后推搡的过路人撞了个趔趄。

      她气哼哼地要去跟人理论,我按住她的脑袋。

      【平安你要好好学习,不要分心,等我回来。】

      【知道了。】

      在部队我最喜欢的一句话不是‘解散’而是‘收发室有你的信’,平安的来信和她本人一样,生动有趣,好像她就站在眼前,她所有的难过委屈和欣喜渴望都能轻易看穿。

      我一直以为她是受不了委屈的性格,以为所有的委屈事都会被写进信里或说给我听,所以我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她到底有没有难过。直到那封信寄过来。

      一封跟我说起她作为大二学姐看大一新生运动会的感悟,言语风趣。

      只不过,信里误夹了一张小小的贺卡。

      正面主题是写给五年后的自己。

      平安在背面写着:【早几年前我很笃定将来一定会和明景在一起,会跟在他身边永远永远。但现在不确定了,人生无常,未来难料。五年后,那就是二十四岁的平安,如果你有了新的喜欢的人,十九岁的我一定不会怪你的。】

      字迹端正,认真之举。

      这张卡片像噩梦一样折磨着我,是我无从开口的刺。

      之后一年我很少再给她回信,我说太忙她也相信,来信仍旧保持着原先的频率。

      退伍那天,我打开家门看到她和我妈在包饺子,她举着满是面粉的手,笑成月牙弯眼跑到我跟前,高兴得说欢迎我回家。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有朵花一样的东西绽放了。

      我抱住她。罢了,二十岁的平安眼里有我,这就够了。

      我深知自己的性格有很大缺陷,这在心理学领域属于‘强迫性重复’。

      我讨厌别人没有自我的迎合我的决定,后悔时又反过来抱怨为什么总要迁就我。可他们在做决定的时候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但最后往往是用自己放弃的那些自以为是地跟我做交换,想从我身上加倍索取。

      就像小学时我看到修好的吸顶灯,问妈妈沈叔叔是不是来过家里,她暴跳如雷,厉声说如果不是为了我,沈叔叔会直接住进家里来,而不是处处顾及我的感受,是我拖累了她的爱情也阻止了她的新生活。

      是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而我这个罪人,必须如她所愿去学大提琴,以及断绝和爸爸的一切往来。

      可她并没有问过我是否同意沈叔叔住进来,如果她问我是同意的。可是没有,连旁敲侧击的试探都没有。

      我很希望拥有平安的健忘,忘记很多让我锥心的事情和锥心的话。记性太好的话,曾经体会过的伤害会刻在脑海,当遇到相同事情时便跳出来警醒我千万别再犯。

      平安毕业典礼那天,我刚到她校门口,她就穿着学士服朝我奔来,欢欣鼓舞。

      【明景明景,天准会计事务所要我了,下周一报道,通过三个月实习期我就能转正了,天呐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还说天准通不过就去精雅,虽然会离你的学校远一点,但是天准要我了它要我了!】

      【你不是想回老家吗?】

      【不回了不回了,为了你我要留在魔都。】

      【为了我?】

      【对呀!我要留在你身边,至少要等你毕业嘛。】

      【你真的想留在这吗?】

      【你不想我留在这吗?】

      【又问我!难道关于你的任何事情都必须我决定我负责?你能不能独立思考,有点自己的主见。】

      她沉默了一会儿,电话催她回去拍毕业照。

      【你等一下我,拍完照片我来找你。】

      那天吃饭时她说了很多话,每个字都烙在心坎里,总结为‘我曾经喜欢你,但现在不喜欢了,就此别过,最好再不相见’。

      那是她少有的冷静,我甚至插不上一句话,她也不打算听我说任何话。

      她说这顿散伙饭她请客,起身后又折返,眼神飘忽不定,嘴唇欲言又止。

      我以为她是后悔了,迫切需要一个台阶,正要开口说可以带她去酒吧蹦迪。

      可又是她比我先。

      平安:【我钱不够,请不了你吃饭,你先付,晚上我爸妈打钱后我再还你。】

      我犹如挨了当头棒喝,闷气郁结。

      我说:【明天请我吃寿司,找好店地址发我。既然要老死不相往来,那就把这些年你欠我的都补回来。】

      以往吃寿司,都是她挑寿司上的海鲜吃掉,剩下的米饭就谄媚地推给我。

      真正散伙那天,我点了有五十盘寿司,学她的,只吃肉剩下米饭,她在旁边就着酱油芥末一口口的咽米饭,吃到打嗝都没跟我说一句话。

      决定好离开,就没想过半分求饶。好样的平安。

      我气出了店,坐在对面的便利店紧盯日料店的大门,但凡她出来时有半点难过,我就冲过去抱住她,指着她鼻子骂她白眼狼,再敢把我往外赶就打断她的腿,再敢说那些直戳人心窝子的话我就撕烂她的嘴。

      但我看到的是她提着打包盒满面春光地走出来,迎着阳光伸了懒腰。

      她没有惋惜也不后悔。她真的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后来好几次梦中突醒,真实感觉到从前形影不离的人只有在梦里才会对我笑,心肺像浸没在厚重的雾霾里,痛苦到无法呼吸。

      我不像爸爸那样渣得坦荡至极,又不像妈妈那样恨得明明白白,我就是个胆小的自私鬼。原以为除了我自己其他的都能不在乎,可我低估了她闹腾的力量,也高估了我对孤独的抵抗。

      没有她,我甚至都不知道眼睛要看向哪。

      平安热得小手扑腾掀被子,我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她出奇安静了,反手回握住我。

      我心里骂她真是可恶,当初擅自来打搅我,后来又擅自地离开我,现在还抓着我不放。

      我低头吻在她手背,暗骂她是个我行我素的坏蛋。

      到了四点钟,她才退烧,九点醒来,迟钝了一会就开始满屋子好奇。我见过的能在生病时饭量食欲不减的人没几个,平安算一个。

      “我们领导让我好好休息,你帮我请假了?”她大口吃着馄饨。

      “昨天他打电话问你凭证的事,我说你在医院,我是警察。”我说。

      “挺混淆视听的。”

      “我也没撒谎。”

      “当然知道你不会撒谎,你平时话都懒得说几句,怎么可能把好不容易张嘴的机会留给谎话。”她戳了一个芝麻球,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外面好大的雨啊你家有几把伞?待会借我一把回家呗。”

      “没伞。”

      “早餐不是外面买的?”

      “我出去那会儿还没下雨。”

      “这样啊。”她又拿起小油条送进嘴里,望向窗外,小声嘀咕。“家里不备伞不是好习惯。”

      “你先歇着,等雨停了再回家。”

      我收拾完桌子,外卖员敲门送来了两把雨伞。我看向在客厅和高德聊电话正欢的平安。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回去?外卖买伞都用上了。

      “平安,电话挂了,我有话跟你说。”我说。

      她满眼疑惑,但还是挂断了电话。

      我坐在她对面,开口说:“我们好好在一起,我当你男朋友好吗?”

      我看到她疑惑的表情变得木讷,继而开始收敛,沉稳起来。

      “明景,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高德一起玩吗?因为安全感。

      “不管我和他怎么吵架他都会不记仇,会先来跟我道歉,我不用担心他会因为我口不择言而受伤离开我。我有时候很心疼他,有几次明明是我的问题,但他第二天还是没心没肺地微信叫我吃午饭喝咖啡,跟我开玩笑,照顾我的情绪。

      “这些都是原来我对你做的。每一次都是我比你先珍惜先后悔先认错先担心你会生气难过不理我,你从来不会哄我,你心里除了自己根本没有真正珍惜的人。

      “你看,你只低头了这一次我就很有负担,那往后怎么办?我没办法平常心的跟你当朋友,我不想跟你换一样的钥匙扣,更不想再围着你打转,我希望你离我远一点。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一靠近我就很难受,你一对我好我更难受,你说想、想和我在一起当我男朋友?这样只会拉长对我的伤害。我们注定会分手的,因为你根本不是喜欢我,你是可怜我同情我。”

      她直视我的眼睛,下了不可动摇的决心。

      “我爱你,甚至比你以为的喜欢我更早,平安我会对你很好的,我们不会分手,真的。”我说。

      “我要回家了,”她起身拿起桌上的雨伞,指着另一把说:“这把伞留给你,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是。”

      “如果这辈子你的生活都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是吗?”我问。

      “当然,也不。”她点头又摇头,背对着我。“反正会好的。”

      “可我已经放不下了。”我走到她身后,紧紧揽过她肩膀。“你不相信我爱你,你再拒绝我都不会松手,这是个死局。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重新开始,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好爱你,不对的你教我,我会改正的,反正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我们试着在一起,我会对你很好的,好不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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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明景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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