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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冰洋
像李萧龙说的,进入四月,天气彻底镀上春天的名字。阳光并不很大,风开始轻微。走在街上,即使快中午,也很舒服。
“去哪儿吃?”窦欲达问道,“张姨吗?”
李萧龙神秘地,朝他摇摇头:“带你去好地方!”
他们穿过两条街道,进入指路牌写着交民巷的细窄巷子。两面墙上散步零散的涂鸦和广告。
这里大多都是一些小店,偶尔杂货店前会走过人。
停下步伐,李萧龙回过头:“就是这里!”
他率先走进去,窦欲达手插在裤兜里,抬起头看:一栋单元楼,门朝外敞开。
要不是仔细看,可能看不到上面“北冰洋”的招牌。
长长的楼梯通往二楼,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传来。
“你好啊!两个人!”踩着褪色的红地毯,李萧龙对着柜台说。
女服务员咬着口香糖,心情看起来不太好。她关上放歌的录音机,烦闷地撕了一张纸条,递给李萧龙:“A座。”
“这面!”李萧龙朝窦欲达说,“靠窗的,第二个。”
“挺安静的。”窦欲达从楼梯走上来。
宽阔的房间,许多张桌子,空荡荡的。靠着窗的地方,一间间小包间,墙上挂着风铃和摩托主题日历,上面写着:一九九九年四月。
两张面对着面的皮沙发,窗户斜对,一阵阳光。
几个菜点下去,李萧龙翻到饮料的一页:“你想喝点什么?”
“有青岛啤酒吗?”窦欲达问。
李萧龙惊讶地:“要喝酒吗?”
“嗯。想喝点。”窦欲达说。
李萧龙犹豫着,对女服务员:“……那,我也要。”
女服务员拿笔,咬口香糖,盯着他,语气不太好:“你成年没?”
李萧龙轻轻地抓着空水杯:“啊?”
“不成年的话不卖。”
李萧龙愣了:“之前来的时候没这个规矩啊……”
“那你现在听说了。”她冷冰冰的,笔戳着纸。
窦欲达正在看窗外的风景,听到争吵,回过头来。
那是僵持的场面,李萧龙和女服务员眼瞪眼,李萧龙是茫然的,女服务员更多的是不耐。
“就这些吧?我走了。”清脆的按笔声,她兀自想从桌上拿起菜单。
“哎——”
“您好,能给我加点水吗?”在李萧龙叫住她前,窦欲达从李萧龙手里拿过水杯,对她说。
女服务员停下脚步,不耐烦地:“要水可以,但酒不行。”
她伸长手,从左边的桌子提过水壶,窦欲达的杯子。整个房间,只有她倒水的声音。
窦欲达稍稍坐起来,离她近了点,好像想要研究这杯水。
在水倒满的时候,他突然问:“刚刚在柜台,你放的,是张楚吗?”
女服务员有些诧异地抬头:“你知道?”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窦欲达说。
女服务员放下水壶,眉头松了:“是这首歌。”
李萧龙诧异地看着这两人,没明白这场对话的原因和目的。至于他们所说的那首歌,更像一个谜题,上楼的时候,他没有注意那旋律。
“即使被人摘掉,鲜花也应该长出来……”窦欲达轻哼道。
“我还以为,在我们这个小城市,没多少人知道他呢。”女服务员更感兴趣地看他。
“以前朋友去他的演唱会,回来后放录音给我听。”窦欲达解释,“我记得‘上帝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还有你放的那首。”
“哦!”女服务员惊叹。
她的语气有些艳羡,夹杂着细微的落寞:“真好。而在这,别说演唱会,客人来的时候,我都得关掉歌,他们嫌吵。”
“你可以放。”窦欲达朝她说,把水杯放在李萧龙面前,“我们都乐意听,是吧?”
他看着李萧龙,李萧龙反应过来,忙不甚地点头:“对对对,中午听听歌挺好的。”
女服务员笑了,看了李萧龙一眼,又感兴趣地看了看窦欲达,开始朝笔记上写字:“行了,那谢谢你们……对了,你们要两罐啤酒是吧?”
啤酒被送过来,冻了很久,于阳光下冒气。窦欲达拉开一听的拉环,倒了半杯。
李萧龙趴在桌上,嘴唇和鼻子,搁在臂膀里,只露出眼睛眨,望着窦欲达。
“在看什么?”窦欲达垂下眼,从女服务员走进厨房,李萧龙就一直没说话,一动不动地看他。
李萧龙:“你……”
他又看了看柜台,女服务员正坐下来,翘二郎腿。
“挺厉害的啊,还能这么说。”李萧龙不知不觉说出真心话。
窦欲达笑了一下:“看,有啤酒喝了。”
李萧龙接过他手里的啤酒,忿忿地:“不过她怎么觉得就我未成年啊……”
窦欲达安慰他:“可能你长得显小。”
李萧龙认真地看着他:“你看起来也没有比我大很多……”
好像想找出点什么,他审阅窦欲达审阅得很仔细:漂亮的脸被阳光照着,看起来有种细微的冷淡,但缺乏成年的痕迹。
似乎被看的不自在,窦欲达稍稍朝后靠:“你之前经常来吗?”
“我小时候就喜欢来这里。”李萧龙说,“现在也常和张巡他们来,喝饮料,赶作业,开窗户吹风……这儿挺好的。”
他的表情很新鲜。窦欲达看着他:“小时候?”
李萧龙解释:“对,这是家老店了。我从幼儿园起就爱来这儿。”
窦欲达被逗笑了:“你还记得幼儿园的事啊?”
“一点点吧。”李萧龙谦逊地朝沙发靠。
“……我小时候夏天最爱来这里。”他说。“我还记得小学的一个晚上,有天热的快融化了,我想吃刨冰,就来这吃。刨冰的味道挺淡的,但吃完连空气的味道都是甜的。”
窦欲达盯着李萧龙,发现李萧龙露出怀念的神情。
说起小时候,李萧龙对别人也变得好奇:“你呢?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北京应该有更多这种地方可以玩吧。”
窦欲达平淡地移开视线:“记得倒是记得,……但是要说什么地方,一般吧。”
“没喜欢去的地方吗?”
窦欲达好像不太确定:“有,但不太多。真要说的话,我以前冬天常去什刹海。”
“什刹海?”
“是个湖,冬天很冷,就变成冰场。”窦欲达解释。
“哦。”李萧龙努力地想象,但很困难。
南城即使再寒冷,河水仍然流动。
“……其他的,我想不起什么。”窦欲达说,“那时候,我不怎么出门玩。”
“不出去?”李萧龙惊讶地。
窦欲达盯着玻璃杯:“休息的大多数时候,待在家里。”
“不无聊吗?在家里能干什么?”李萧龙发自内心地问。
窦欲达抬起头:“有点吧。”说到这,他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但李萧龙仍然看着他,那副表情是孩子样的,很真诚,像等待朋友分享彼此的秘密。
这神情让窦欲达犹豫。想了会儿,他叹口气:“我和你说过,你记得吗?我爸,俄语系的,大学老师。”
李萧龙点点头:“记得,你说去弘船大学交换!”
窦欲达夸奖:“记性不错。”他继续说,“我妈也是大学老师,教英语的。”
李萧龙吸了口冷气:“你家两个老师啊?”
他嘀咕道:“要是老张是我爸,薛凤姐是我妈……”
窦欲达看他的表情,短促地笑,咽下啤酒:“休息的时候,我就待在家里,他们教我学俄语和英语。”
李萧龙诧异地:“两门外语你吃得消?”
“他们应该知道这点。”窦欲达冷淡的语气,“所以才都逼我。”
李萧龙一时间没说话。
窦欲达察觉出,轻声:“是不是有点无聊?我们说点别的?”
“啊,不是。”李萧龙摇摇头,小心地,“那你玩的时间会不会很少?”
“偶尔,我可以不上课。但要是去外面,不能走远。什刹海是少数能去的地方。”窦欲达说。
“管的好严。”李萧龙小声的。
“现在管不了。”窦欲达懒散地笑了,他无所事事地回忆道,“我还记得冬天我去什刹海,湖面结了很厚的冰。可以溜冰,也可以慢慢地走。”
向着李萧龙描述:“……当时我一不小心摔在地面上,还能听到冰的咔擦声。走累了就可以就地躺在冰面上,等身体变僵了再坐起来。”
李萧龙惊奇地:“我从没看过河面结冰。”
窦欲达回想什刹海的冰面:“……有时候还可以在冰面上唱歌,歌声能传的很远。”
李萧龙睁大眼,好奇地:“你一般会唱什么歌?”
窦欲达想:“当时基本都是我爸教的歌,俄语的。”
“Неслышны всадудажешорохи,Всёздесьзамерлодоутра(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窦欲达随便唱了一下,说,“就像这种老歌。”
李萧龙趴在桌上,听着,那有种梦般的幻想。
“真好,躺在冰面上,什么也不想,还可以唱歌。”他顿了一下,哼,“单独的人是可耻的……”
窦欲达放下啤酒杯:“你在唱什么?”
李萧龙心虚地眨眼:“没听出来吗?我唱的,就刚刚她放的……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单独的人是可耻的。”
窦欲达明白过来,笑了:“‘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李萧龙很窘迫:“唱错了吗?……我上楼的时候听到她在放,没记得歌词。是怎么唱来着?”
窦欲达站起身:“那我去问她,看能不能再放下?”
女服务员是乐意的,他去说了几句话,回来的时候,跟着录音机的歌声。而她坐在柜台,带着微笑。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
窦欲达走到座位旁,没有坐,腿靠着沙发,脚随着歌曲,轻轻地动。
“你不坐吗?”李萧龙听着,问他。
窦欲达朝他瞥了一眼:“想就这么……站一会儿。”
李萧龙突然想到:“你是不是又……”
窦欲达听懂了他的迟疑:“别担心,没喝醉。”
“哦。”李萧龙讷讷地说。
“就是这首歌的曲调,让我想站一会,吹下风。”窦欲达朝窗口走一步。
小提琴的调子,在房间里回荡。
李萧龙趴在桌上,想:“这个曲调的话……给我的感觉,是会让我想跳舞。”
窦欲达:“跳舞?”
李萧龙不好意思地:“但是我不会跳舞!小时候,全班文艺汇报演出,老师说我四肢不协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站起来,朝窦欲达示范,踩地板,稍稍挪动:他的动作,有一些笨拙,好像人踩着冰块试着走路。
窦欲达笑着:“跳的还挺写实的。”
“损我啊?”但李萧龙不介意,开心地和他肩并肩。
“我跳舞也不行。”窦欲达朝他说,像是为了证明,脚率性地在地板上踢了下,一个不太展开的舞蹈动作。
背后的音乐,湮没了脚步声:“我喜欢鲜花,城市里应该有鲜花……”
“我觉得还可以啊。”李萧龙咧开嘴笑,学着窦欲达哼歌:“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从窦欲达接:“生命像鲜花一样开放……”
吃完饭的A座桌,啤酒罐叮当地响,碗筷七零八落。
两个人走出单元楼,巷子的道路到了下午,仍没有一点阳光。
要准备和窦欲达告别。一阵抖擞的风裹挟,李萧龙打了个喷嚏,突然想起来:“对了,你朋友在哪里等你?”
“在做派书店。”窦欲达说。
“你能找到路吗?”李萧龙问。
做派书店和他回家路相反。
窦欲达点了头,李萧龙说:“那我们一起走出巷子。”
他说完,好像想到什么,又嗅了嗅窦欲达的脖子。
窦欲达感觉到潮湿的温暖,有点痒。
“你又在检查啊?”窦欲达稍微躲了躲,看着他小小的头旋,忍俊不禁地。
李萧龙抬起头:“没问题,同桌!没酒气。”
“大概风吹散了。”窦欲达抬起胳膊,也闻闻,“没醉,你放心。”
不知不觉地,已走到巷口,阳光照在地面上,因为明亮而柔和,显得世界稍不真实。
李萧龙手背在身后,看两边的马路,有点舍不得地和他告别:“……那,我走了。”
窦欲达想到什么:“你等等。”
他拉开包拉链,找到一只圆珠笔,一个笔记本。
他在笔记本上写上几个数字,撕下那张纸,递给李萧龙。
李萧龙困惑地:“这是?”
“我家的电话号码。”窦欲达说。
“哦!”大概是没想到,李萧龙很开心。他看看数字,立刻决定,“我也给你我家的电话号码,以后咱们好出来玩!”
他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写数字,写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窦欲达:“哎,窦欲达。后天,是星期一。”
“嗯?”窦欲达合上笔记本。
李萧龙的语气变得嗫嚅:“……我们以后一起上学怎么样?”
“行。”把笔记本放进书包,窦欲达干脆地说,“你几点钟能出门?到时候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六点半怎么样?”李萧龙眼睛一亮。
“好。”窦欲达点点头,“到时候见!”
李萧龙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重复:“到时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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