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吾昭昭

　　韩佳人进组了，开头几天都没什么问题，让她不习惯的就是拍电影的模式，不同于什么舞台剧、画报，拍电影时她的档期是要全空出来的
　　——这也是导演提的要求。
　　这天，只听片场传来一声尖利的女人声音
　　——“侬说谁！侬怎么敢！？”
　　时间倒回半小时前
　　——韩佳人正发愁今日这场戏怎么拍，这场也算是重点了。
　　农家女第一次跳舞并被大亨看到并十分欣赏，本身她有舞蹈功底没什么可担忧的，可开拍之前导演特意嘱咐她：
　　随便跳，最好是没章法一些。
　　这却让她十分犯难，毕竟她学的舞都是章法严明、整支学的，目下让她自由发挥，她实在不确定能不能搞定。
　　正在她在想去再跟导演确认一边细节时，一道声音横进来：
　　“伊在磨蹭什么，啧啧，没有金刚钻就莫拦瓷器活呀。”
　　末尾还带了一声轻笑。
　　纯纯正正的上海话，带着惹人讨厌的优越感。
　　韩佳人皱了皱眉，不予理会，继续向导演道：
　　“王导演，我今日实在对这场戏心里没底，您看明日再拍这场可以吗？”
　　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王导笑眯眯地都要答应了，可那声音一听她这话更得意了：
　　“这就是当红女星的做派呀？人家王导都解释那般清楚了，还不能拍，真的笑死人了，啊是？”
　　身边的人回应了几声干笑。
　　她韩佳人虽不愿生事，可也从来不怕事，盛着一腔怒气转身看过去，说话的是个年轻女人。
　　穿得极浮夸，厚厚的貂毛褂子，内里的长旗袍刺绣十分繁复，头发烫成水波纹，眉毛描的极细。
　　刻意营造出不符合自己年纪的成熟，打眼看过去有些好笑。
　　此刻正一手叉腰、下巴高抬、居高临下地看着佳人，旁人都把头实实在在地低下去，只怕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韩佳人只是眯着眼盯着她瞧，不发一言。
　　那女人憋不住了，双目圆睁，把那两条圆珠笔画的一般的眉毛一扬，尖声质问：
　　“侬看甚？我可有哪句说错噻？”
　　韩佳人静默了一瞬，忽而，朝她绽出一个灿烂的笑。
　　不止那女人，周围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韩小姐怎么了？
　　被她吓到不敢说话了？
　　却也不得不承认韩佳人笑起来是真的美艳逼人，甚至有几个男工作人员被她闹出个大红脸。
　　没来得及赞叹完，就听到佳人开口：
　　“没什么，只是我听到场子里有只老母鸡......”
　　佳人拖着尾音，那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她继续说：
　　“这只老母鸡一直吵个不停，吵得我这个‘当红女星’头都疼了，怎么，这位小姐没听到么？”
　　一席话说完，她脸上还带着那明媚的笑，众人都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有几个小姑娘甚至笑出了声。
　　那女人反应过来，顿时脸色铁青，五官挤作一团，尖声大叫：
　　“侬说谁？侬怎么敢！站住，向我道歉，侬......”
　　韩佳人却是没再理她，向导演致意自己要出去，转头向外走去，只留那女人在原地边跺脚边大喊。
　　她刚走出去几步，出人意料地一回头，向那女人抛了个媚眼，撩撩头发，潇洒地出了片场。
　　外面的确比闷热的场子里舒服得多，深深吸一口冬日清晨的清新空气，只觉四肢都舒展了许多。
　　虽说她在那女人那里吃了胜仗，可她还是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要针对自己，思索间，一声声吆喝传来——
　　“卖报咯，新鲜的12月23日报纸，卖报咯......”
　　韩佳人心下思忖一番，上去拦住他，蹲下身子，道，
　　“小鬼头，给我来份报纸。”
　　报童喜滋滋地递给她：
　　“三毛钱，小姐。”
　　韩佳人从手包里掏出一块钱给他，朝他微微一笑，道：
　　“不用找零啦，我想请你看看，里面那个穿貂毛外套的高个子小姐你认不认识？”
　　报童这种混迹各街各巷的人物，怕是上海滩的人都快认全了。
　　因着这个缘故，韩佳人才想从他这里挖出那女人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只见那小报童把眼睛一眨，促狭地说：
　　“我不认识她，但我认识你，上海滩最红的女星——韩佳人小姐！”
　　他拖着声音恭维她。韩佳人被他逗得“扑哧”一笑，扯了扯他有些晒黑的脸，道：
　　“你啊是嘴上抹了蜜，嗯？快去看看，帮姐姐认一下？”
　　他点点头，鬼鬼祟祟地摸到片场门口，往里面望了一会儿就跑回来，奇怪地看着韩佳人：
　　“这个小姐您不应该不认识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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