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围城
“又见面了,公子。”
白衣人从房中踱出,朝吴涧问了声好,显然没忘记那日的一撞之缘。
他面皮生得好,举止又颇为古怪,吴涧自也没忘了他。但吴涧向来对外人多设提防,此刻又置身这间诡异客栈,无心同他寒暄,只略点了点头,便大步朝前走去。
“公子且慢!”白衣人在身后喊住他,以一种与冷淡外表极度不符的热情凑上前,视线环绕他兜了两圈:“怎不见那位姑娘?”
此时太阳刚巧透过窗棂投来一束金光,映着这点光亮,霁月将这白衣男子瞧得更清楚了些:其人身形板正,由眉至眼,再到弧度永远不变的微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他的声音亦无丝毫起伏,浑似机械,总归不像个正常活物。
吴涧不欲同他多做攀谈,只含着戒备清清冷冷道:“这些私事不足为外人道,兄台麻烦让让。”
“难道公子今日竟要出门?”男子却显然不怎么识趣。
“有何不可?”吴涧耐心告罄,缓缓拢起的眉峰将岌岌可危的平和戳破,右手不自觉抚上腰间焕魂剑的剑柄。
“公子不必过分设防,在下也不过是好心提醒。”白衣人仍旧那样笑着:“依我拙见,今日出门须得小心,西南那片林子只怕要出事。”
听到西南的诡林,吴涧眉心狠跳了下,旋即又被他强压下去,只淡淡道谢:“多谢告知,不过我今日便将离开系州城,林子出什么事已与我没什么干系了。”说完,他径直绕过白衣人,向楼梯处走去。
许是他的反应太过平淡,霁月看到白衣人眼中一抹遗憾之色闪过。
事实上,吴涧可全然不似表现出的那般淡然,本就忐忑了整晚的心早已七上八下,悬而不得安。
一日之计在于晨,正是应当热闹的时候,沿楼梯下至一层,客栈门窗却统统紧闭,半个人也不曾见。
支开窗子往外瞧,街上亦空空荡荡,平日里的小贩和行人皆隐匿了踪迹,空气中浮动的尽是肃杀与萧条。
偌大一座系州城,此刻竟静得仿佛仅剩三人——他、尚未现形的霁月、以及……方才的白衣怪人。
不知怎的,那白衣人总给他一种熟悉的奇怪感,他却确信自己不曾见过。
想曹操曹操到,白衣人在他们后头从楼上走下,每一步的距离都好似精细丈量过一般,分毫无差。
“不用看了,整座城只有我们三个醒着。”他开口打破一室静谧,却比无声死寂更叫人不寒而栗。
三个?他这是……算上了霁月?
吴涧眉心一折,白衣人却并未对此解释什么,只缓缓说起了城中事。
“西南一角平素人迹渺无,昨日百姓们却纷纷前往,阁下不觉得奇怪么?”他虽这样问,却并未期待吴涧会顺着他回答,仅稍顿片刻即自顾接道:“据我所知,清明前夜城中人都被林子里的怪物托了相同的梦:他命他们于清明当日进林,否则城中必有大难。”
“此事我怎么不知?”
“因为我把你二人的梦截了下来。”不待吴涧询问缘由,白衣人先行发问:“两位都不是凡人吧?”
吴涧并不答话,心头戒备愈浓。
许是这反应在意料之中,又或者他答不答、怎样答都无关紧要,白衣人略过这一茬,续上方才的话:“接到梦后,百姓们不敢怠慢,硬着头皮进林,却都在林子最外的雾阵被拦了回来,我猜测是前去的这些百姓里头没有林中怪物要找的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要找的是我们?”
白衣人微笑颔首,对此表示认同。
“那便多谢提醒了,”吴涧并没信上几分,出于礼貌却也朝他扯了扯唇角:“我们这便离了这地界。”
他转身欲走,白衣人鼻中便发出一声轻嗤:“阁下便没发现近几日城中人越来越多了么?”
吴涧步子顿住,他自是一早就觉察了的,只不过正赶上清明时节新死的鬼魂易作乱,他与霁月便是因此才在系州多滞留了几日,周遭小村小镇的百姓来大城避邪自也解释得通,他便没多细想。
现在听他这样说,却似另有隐情。
“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阁下应当听说过最初那阵子,一旦有人入了西南那片诡林,无一例外都会迷路。”
吴涧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今日之系州恰似昔日之怪林,人一旦进来,便再绕不出了。”
说这话时,白衣人面色如常,似在闲谈旁人之事,可他自己分明也置身城中。
“你似乎并不担心。”吴涧抬眸觑他,僵硬面皮下究竟隐匿着怎样的心思他却猜不透半分。
“我需要担心什么?放眼这三界,还没一处能困住我。”这一刻,白衣人身上的每寸皮肉紧绷如旧,目光却极尽舒展,若说他是个绝顶高手也很能令人信服。
“而且,你们想出城的话,我十分乐意帮忙。”不知为何,这人极爱管他们的闲事。
若在平时,此举定要被吴涧划入非奸即盗的“无事献殷勤”之流,但眼下情况特殊,并非纠结“奸”还是“盗”的时候,离了系州城才是重中之重。
本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原则,他朝白衣人拱手:“那便有劳了。”
此举不知何处取悦了白衣人,他艰难地将笑意加深些许,瞧着诡异更甚。而后他右手慢慢抬起,掌心摊开,不知何时手上已多了两枚乳白色的小药丸。
“昨日的事我还没说完,进过林子的那些人自从回来便统统陷入了深眠,现仍未醒。我与那林中怪物也算斗智斗勇了千年,知他善以幽香诱人,等会儿怕是要重操旧业,引着你们入林子里去。我这儿的两颗丹药,服下可免受幽香侵扰。”
千年?可不是谁都能以千年为单位计数。
吴涧好奇白衣人身份,却什么都没问,只接过丹药备用,道过谢后朝无人长街行去。
除去白衣人是谁,他心下还有疑虑千重:林中怪物是人是鬼,亦或是什么食人凶兽?他与白衣人之间有什么纠葛?那么大的林子里头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此番是自己第一次踏进人间,霁月也不过才化成人形,又哪来什么仇怨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将他们扣下?
他们走后,自楼上又下来一个身影,那身影直朝白衣人而来,行动快如鬼魅。
他极尽恭谨地施了一礼:“主上。”
“听说你近日勤加修炼了术法,”白衣人唇畔的笑犹挂着,眼底却笼着深不可测的阴霾:“凭叶放如今的本事,你可能应付得了?”
“主上放心。”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白衣人吩咐:“你去破了叶放的围城术,给他们开出条路来。”
“属下遵命。”话音刚落,他便已仅剩一道残影,行动带起的风卷得盏中茶水晃了几晃。
那下属领命离开后,白衣人行至桌前,拾起桌上茶盏,喃喃自语:“叶放啊叶放,你等了这么多年的机缘,我偏要叫你功败垂成。”
言罢,他眸中流淌出一抹轻蔑意味,仍那般微笑着将杯中茶水狠狠泼向身后地面。
水被泼成一朵雪花莲的形状,他抬脚轻轻一抿,那娇弱小花便已烟消云散。
……
吴涧领着霁月一路往城门方向行去,却无论如何都绕不出。有时明明看到城门近在咫尺,仿佛再多迈上一步即可出城,但偏偏就是到不了城外。
他没习过术法,再高的剑术在这儿都无济于事,只能像没头苍蝇一般乱转一通。
白衣人所言不虚,素以‘汇七方’著称的系州城而今与外界隔绝,浑似一瓮。
如此兜转了约莫半柱香光景,周遭景物骤换,前方道路在瞬间明朗起来。霁月轻“咦”一声:“应当是那位白衣服的公子帮了我们。没想到,他还真是个好人!”
方才在客栈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不知怎的,她平素待人接物毫不设防,却偏偏对那白衣人甚是戒备,似乎带着融进骨血的忌惮。
“其人是敌是友尚有待商榷,当务之急我们快走才是。”显然,吴涧对白衣人的友军身份并不是很认可。
但识时务者为俊杰,路已开,没人跟小命过不去。
两位“俊杰”相携往城门处疾步趋去,不知是走得太快,还是头顶太阳过毒,霁月觉着脑袋一阵阵犯晕,意识也越来越恍惚。
“不好,”同一时间,吴涧长眉攒起:“只怕是他说的那幽香。”
吴涧攥药丸的手紧了紧,如非必要实在不想吃白衣人给的东西。但就在纠结之时,二人的步伐已愈来愈缓,最后竟不受控地往后退去。
“事已至此,暂先信他吧。”吴涧捻起一枚丹药含入口中,将另一枚摸索着塞进霁月掌心。她不能现形时,身上的衣裳、触碰的物品也会一并隐匿形迹。
乳白色药丸一沾她手即消失在眼前,谁也不知她究竟吃了没有。
事实证明,白衣人给的丹药确实管用,吴涧刚一服下,神识便大半恢复了清明,调整几息后即与先前无异。
他扯着霁月衣袖继续往城外走,没几步却变故又生。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