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

　　程年知道是谁的手笔，但她只渴望一个句点。这需要靠她的告饶换来。
　　而她高一上学期余下的时光也确实平安无虞地过去了。

　　程年在大巴车上颠簸了两个小时，从豫州回到汝城。
　　下车后，爸爸接了她的行李。两人上车后，他开口：“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要跟你妈打招呼。”
　　程年没吭声。
　　几分钟后，她提着行李，踏入家门：“妈。”陈晓红坐在沙发上，瞪了她一眼。程年不以为意，直接上楼进了屋，刚关上门，就听到陈晓红的骂骂咧咧。
　　她翻出抽屉里的手机，充上电。
　　孔辉总是疑惑，程年明明父母双全，为什么过得像个孤儿。
　　大概是因为她“杀”了他们的女儿吧。

　　程年正蹲在床头等手机开机，突然听到噔噔噔的上楼声，她不自觉身体绷紧。
　　房门很快被砸了几下。
　　她拉开，陈晓红像守门的恶犬，表情扭曲、气势汹汹：“你回家连个招呼都不打，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了？老师在学校是怎么教你的，啊？扽着个脸，给谁看呢？！再扽一个试试？！还敢摔门，再摔看我不把屋门卸了！瞅你那死鳖样儿！”
　　言辞逐渐污秽，程年悄悄叹气：又发病了。
　　陈晓红骂了几十分钟，觉得差不多过瘾了，扬长而去，关门的声音震天响。
　　程年坐在床上发愣，也没兴致抠手机了。

　　半夜她躺在床上读《孤独六讲》，主卧隐约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接着门把手被拧开，两人从楼上一路吵到楼下，陈晓红歇斯底里地吼：“让她走！让她走！”程涛一直在又低又急地劝。最后大门被拧开，没声儿了。
　　程年捧着书：走了？门还没锁呢。她爬起来，下了楼。出了大门，她见着在月光下，陈晓红面朝里踩在花圃里，程涛面对着她的背影，站在地下，叉着腰。场面像个滑稽的哑剧。
　　程涛听见动静，瞥了她一眼，程年默默身退。

　　她和她哥程铭都一直待在房间里，除了餐桌上碰个面，基本见不着。
　　饭桌上，三个人亲亲热热地谈话，程年扒饭。
　　“小铭，多吃蔬菜，我给你夹一个。”“烦死了！”“注意吃相，你可是长大要跟英国女王一块儿吃饭的人。你长大了给我和你爸买房子、买飞机，程年呢，当个幼师我就知足了。”陈晓红一笑。
　　程年扒净饭，站起来：“我吃好了。”

　　她不是程家的亲生女儿，她十二岁就知道了。有天陈晓红把她叫到阳台，坐在躺椅里，脸上挂起笑容：“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吗？猜猜？”程年心知肚明，但还是假意沉吟了一番，以免吓到她：“我不是你们亲生的？”
　　“怎么猜到的？”
　　“毕竟你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暗示。”她挂上同养母一模一样的笑容。
　　陈晓红收起笑：“当年把你抱回来后，我发现自己怀了孕，但是因为你，我把自己的孩子打掉了。
　　“知道了也不要有负担。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叫你爸叔叔，叫我阿姨。我们都无所谓。”程年摇摇头。

　　“你先别急着上去，等会儿咱俩谈谈。”爸爸止住筷子。
　　她站了会儿，然后去了客厅。
　　三人饭毕，程铭跟陈晓红上了楼，程涛过来坐在她对面，两腿一分，摆出久居上位者的架势。
　　“咱们家把你养这么大，不欠你什么。你妈含辛茹苦把你们兄妹俩养这么大，这是大恩，你要一直感激她。包括我一直在外面工作，为的就是让咱们家过得越来越好。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接下来的话。”程涛正了正身体。
　　“我和你妈觉得你该去见见你的亲生父母。你读了这么多书，应该听说过海灵格的家排吧。”“嗯。”“那你应该也了解被收养的孩子回归原生家庭的必要性。但是，我认为你有必要知道真相，免得以后你怪我们没告诉你。
　　“你当时是被卖了。你的生母是个主持人，她跟你爸为了买两个音箱，把你卖了，卖了三百块。当时你妈、你姨还有你外婆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身上还沾着血。”
　　程年的脑子在发胀。
　　程涛喝多了吧，编出这种瞎话？
　　我也是个傻逼，还坐这儿听他逼逼这么久。
　　她站起来，眼前发黑，忍不住弓起腰。
　　吧嗒。

　　我哭了？我他妈居然哭了？

　　原来我还会哭啊。

　　她奔进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
　　她想惨叫。她躺着，脚蹬着墙，滚来滚去，痛哭流涕。她想惨叫。
　　她呆呆的张了张嘴，想把手伸进肚子里乱抓乱挠，想扯出自己的心。她想惨叫！
　　啊啊啊啊啊！

　　天黑了，她像死了一样。
　　风越过她的窗子，奔走，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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