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吃黑

　　洗衣房此时充斥着甜腻的青苹果味儿，透过露缝的门飘满了旅馆。

　　老板娘忙着处理沾了血的衣服，她把旅馆所有的钥匙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嘱咐他等爸爸回来了再开门，不要让其他人离开。我看见收在包里的手机此时连上了充电线，正摆在旅馆前台窗口内侧的矮凳上，界面随着充电亮起，显然已经开过机。

　　我默默坐回少年身旁，穿上他的衣服，衬得我也像个年轻学生。
　　我告诉他：“我要走了，去长途汽车站。”

　　他侧过头来，波澜不惊：“本镇和临镇的车站距离差不多，要去哪个？”
　　我答：“去最近的那个。”其实我哪个都不会去，但需要有人替我传达这个信息。

　　他一如既往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我并不觉得少年会平白无故问这个问题，他不关心别人，正如我也不真的关心他。

　　我大声跟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说太累要睡到下午，然后就回了二楼。
　　二楼的大铁窗保持着第一天敞开的状态，连日的雨水没有浇湿这道狭窄的缝隙。我伸出一只胳膊测量两栋楼之间的距离，随后攀着窗台站了上去，手脚并用，瞬间我整个人就翻入了对面那个黢黑楼洞中。

　　其实跳下二楼不算高，但会留下痕迹。
　　最好的办法就是像我现在这样，人去到对面废弃的楼里，伸手再把旅馆的窗子合上遮挡。

　　人有时候不得不信命，就在我离开旅馆这天夜里，雨渐渐落小，快天亮就彻底停了。我走出废楼，慢悠悠地朝热闹的地方去，沿街店铺中，已经有个体户在清理地面上的污水鞋印。

　　村里的人大多沾亲带故，外来人口不多。走到市场转悠半天，我终于听到一个和这个地方的人明显不同的口音，有山东那边的特征。

　　那人蹲在马路牙子上，皮肤晒出一种发红的黑，身后是一辆带后斗的三轮摩托车。他正和其他等活儿的零工们聊天，也许是在这地方呆了一段时间，他能听明白其他人略带乡音的话语，时不时还露出朴实的笑容。

　　我在街边的早餐摊上坐下，背对着这群零工。
　　他们聊起最近因为天气恶劣活儿不好接，还聊到家里的近况。我听懂的部分大多是北方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词，由此大概能推断出他们之间的话题。北方男人目前独居，老婆孩子都在家乡，下了工时常一个人在家喝酒睡觉。

　　当早餐摊老板注意到我的时候，我起身离开了摊位，毕竟我身上没有吃早餐的钱。
　　我整个白天都在这附近游荡，终于等到了北方男人起身回家的那一刻。我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多亏了少年的这身衣服，没有人会对一个学生打扮的人起疑。

　　北方男人住的地方很偏僻，从身边来往路人的打扮来看，这里租户多，环境复杂。
　　他走进门洞之前，我在街边抄了一块儿废石料。电视剧里用板砖敲人的办法其实并不实用，人工烧出来的砖硬度差，很容易就碎了。天然石料才最易得，是最方便和下丘脑接触的好东西。

　　北方男人站在家门口的时候，我已经走上了楼梯。
　　楼层之间空荡荡的，阴云遮蔽的天空没有泄出一丝阳光，这让我想起了旅馆隔壁那个废弃旧楼，我本轮逃离之路的第一站。

　　当男人的拿着钥匙的手转开门锁，我与他的距离就在咫尺之间。
　　他叫都没有叫出来，倒在了门口。
　　我这么好心，肯定不会把他扔在外头，万一有人循着痕迹找上门来，麻烦事又要多一件。他之前已经替我开好了门，我一推，门就彻底开了。

　　他是个零工，家里各种工具一应俱全，给我提供了不少便利。
　　现在天气比较热，人死了就容易变质，所以他还能多活些日子。如果警察顺着旅馆里的手机定位找来，为了抓我会把所有房间都搜查一遍，这样老板夫妻至少是逃不掉了。等警察得到我去了汽车站的消息追出去，我就可以离开了。

　　我拍打着北方男人的脸：“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一切，不用谢。”
　　这个家，如今是我的落脚之处。

　　新的衣服，新的身份，新的开始，一模一样的流程重复了好多遍，我都有点儿腻歪了，可他们就是抓不到我。

　　看着镜子里陌生的打扮，我衷心希望下一回，他们的动作能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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