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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忌
少年暮雨,不知几时出现在视线内!只见他一手如铁钳死死捏开王氏的下颌,另一手正将一碗漆黑腥臭的药汁,强行灌入她口中!
王氏猝不及防,惊恐地手脚胡乱踢打挣扎,发髻散乱,钗环坠地!
“住手——”刘清华目眦欲裂,手上一轻,身躯竟乏力猛地向前倾倒,“砰”地一声狠狠撞开门扉,直直摔入屋内!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暮雨灌药的动作骤然一滞!
罗青瑛瑛紧随而入,目光如炬!只见暮雨手持漆碗,神色平静自若。而他身侧的王氏,面色惨白如金纸,唇边赫然淌下一缕刺眼的红!方才被强行灌药的惨状不言而喻!暮雨见二人惊疑,竟低笑一声,甚至再次捏起药勺,作势又要喂向王氏唇畔!
罗青岂容他再害人!疾步掠上前,一掌劈向漆碗!
“咣当!”
漆碗一声脱手,摔得粉碎!
碗中那暗红粘稠的药汁混杂着腥臭,泼溅一地!
“啧啧......”暮雨看着一地狼藉,惋惜地摇首,“可惜了这碗好药。”
他施施然起身,与罗青四目相对。罗青目光如刀,骤然钉在其左臂——又是一道新鲜血痕!这伤痕的位置、形态,竟与浅浅苏醒后第二日他腕上的伤痕如出一辙!巨大的疑团霎时?住画师,千言万语千愁万绪,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暮师弟!?”瑛瑛强压下惊骇,上前一步,质问道:“夫人丧女之痛,此乃心病,你...你为何强行灌她这等腥臊药物!”
少年置若罔闻,唇角竟噙着一丝笑意,转而看向紧紧搂抱着妻子、浑身颤抖的刘堂主,出声问道:“堂主,尊夫人从前,可会畏惧舟船颠簸?”
刘清华心如刀绞,感受着怀中人的单薄身躯与微软颤抖,闻言悲愤交加,却也只得哑声答道:“小人...小人行走四方,内人虽是富贵出身,但素来不惧风浪,凫水操船亦不在话下!只是......只是近来年不知何故,竟患了头风症,发作时...稍有声响动静便头痛呕吐!后来买了个会些推拿手法的杂户丫头,常来服侍按揉,这才稍得缓解......”
“哦?”暮雨眉梢一挑,追问道:“这买来的丫头,后来可是拨给了小姐做贴身侍女的那位?”
“正...正是!”刘清华一愣,“那丫头唤作‘小婵’,浅浅见她十分伶俐,便要去留在身边。闲时也......来给内人捶背。”
暮雨闻言,唇边那抹笑意更深,更冷。踱步至刘清华面前,俯身直视他惶恐的眼:“王氏发病,可是九年前缸中贼人进庄前后?”
刘清华见他点破缸内死贼已是骇然!只得正声道:“正是!约莫九年前,自龙游一行后,内人便头痛不止、日夜发作!也正是此行......收留了这许询留在庄上打杂......”说至此处,声音艰涩——若皆是算计,他竟亲手将祸根埋入门庭!
“夫人面若金纸、气血枯槁,已是积年毒害深入肺腑里。方才我近身,更嗅得异香萦绕,此毒日夜侵蚀,若再不拔除调理,恐时日无多。”
“一面之词!可有凭据?”罗青忽地出声发问,如金石相撞,打破沉寂。
暮雨冷笑犹在,负手应道:“凭据?拿暮某一试,便知真假。”
待阿唐自厨中悠悠醒转,已日上梢头、鸡鸣拂晓。厨头正欲推门蒸饭,见得厨下一人横躺地上,骇得大叫不止,待看清小厮面貌便劈头盖脸一阵痛骂。
“哪来的小家贼,妈个巴子,敢在灶王爷头上动土,冲撞老子一身晦气!”另一个帮厨的伙夫也围上来,满脸幸灾乐祸:“周大哥说得好!这小子鬼鬼祟祟睡在厨房,准没干好事!合该我兄弟二人生财,捆了他领赏!”
二人皆是粗壮汉子,素日劈柴弄饭身强力壮,阿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挣得,待要起身逃命早被厨头一把揪住,三两下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大气也喘不得。两人提着被捆成一团的阿唐,大摇大摆跨过门槛。离厨那刹那间——阿唐昏沉的视线掠过那口熟悉的酒缸,登时神思清明。
昨日那些个骇人经历——缸中死尸、少年暮雨、白衣鬼影——一股脑儿地冲击着他!他霎时间明白自己卷进了何等要命的事!叫苦不迭也迟了!
转眼已被提到正堂。堂上,刘清华一身素袍,正捋须品茶,一派怡然自得。看到厨头绑着人大步上前,他放下茶盏,声音古井无波:“青天白日的,平白无故绑这小厮作甚?”
厨头谗笑着躬身回话:“回禀主公,您老不知道,今早小人一开门,正撞上他直挺挺躺在地下!准是夜里偷鸡摸狗,结果凑巧锁在里头,被我兄弟二人抓个正着!还望主公明鉴。”他唾沫横飞,说得绘声绘色好似亲眼所见。
阿唐急得想出声辩解,刚一抬头,正对上堂主投来的目光——眼眸深处藏着审视与一丝丝难以觉察的冷意,如同在看一件死物!他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哪里还能说得出半句辩解?只剩下本能地哀求讨饶道:“堂主饶命!小人......小人该死!昏了头睡着了...日夜颠倒...真不知出了何事啊!”他磕头如捣蒜,额头发狠撞在冰冷的砖石上,晕开点点血色,只求堂主开恩挣得条混命。
刘清华理着胡须,沉吟片刻,方缓缓道:“嗯...此事确是有些蹊跷。周伟,你且叫上几个得力家丁来。高唯,你押着这小厮,随我去东厨走一遭。”周伟、高唯闻言,喜上眉梢!此番免不得要挣上几钱银子潇洒快活!是以那周伟脚底生风,闯出堂外一叠声吆喝人手。高唯像提溜破麻袋一般,将腿脚发软的阿唐拽起来,推搡着跟在堂主身后,一行人穿廊绕亭,直奔往东厨。
厨院外,早围满了好事者,婆子匹夫一个个伸长脖子,只待热闹开场。见堂主亲临,乌压压人群登时散开三尺,噤声不语。只余下无数道好奇、麻木的目光,死死钉在阿唐身上。
有眼尖的下人早瞧见了被五花大绑的阿唐。厨头高唯见众人挤头争望,愈发得意,竟卖力提提溜着阿唐四下转圈展示、好似年节里炫耀刚宰杀的肥猪!阿唐本就勒得生疼,被这一转更是羞愧难当,心中愤恨不已!他虽隐约觉察自己并未行恶,被人戏耍当枪,但现下分辨不得、实在难堪!
刘清华推门步入厨房,环顾四下——一切如昨。他心下了然,转身在人群中点了几位采办仆役上前问话。
“你几人...进来清点柴米油盐,看看可有短缺。”
被点中的几个采办仆役本是凑热闹,心中叫苦不迭!他们平日手脚就不甚干净,此刻当着堂主面前核对,岂不心惊肉跳?当中一人眼珠一转,瞥见角落那口酒缸,便想将黑锅扣给倒霉小厮,拖过脚凳就往上爬,嘴里叫嚷着:“我看这厮是偷酒吃醉了!”
那缸正藏有尸首,夏日炎热曲酒发酵,值此一夜便已是臭不可闻。
一股难言的恶臭,瞬间袭来!
那仆役只当馊酒烂菜叶,待看清缸中那肿胀青紫的死尸时——
惊骇大叫!随即手脚一软,砸在地上干呕不止。
“何事如此失礼!”
刘清华高声呵斥,身形却不急察觉地紧绷起来。他背身立足厨前,面朝庭院。众人捂住口鼻退让三尺。那私自卖酒的仆役颤颤巍巍上前来,擦净嘴鼻方道:“回...回禀主子,缸内竟有个死人!”
“放肆!我金玉堂行事端正,岂容你污蔑!”
“老奴不敢妄言!”仆役叩首:“那死尸的脸...分明是前厅的老许!千真万确是庄上家丁,若有半句虚言......活剐了我!”
刘清华冷冷瞥向地上小厮。阿唐听得“缸内藏尸”“老许”,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彻骨寒意登时窜上脑门!昨日昨夜那些骇人经历——缸中人求救、少年暮雨解围——疯狂在脑海中叫嚣!
可悲的是,刘堂主要的,正是让这小子叫屈喊冤、勾出幕后主使。因此刘清华拂衫转身,一旁早有机灵的下人搬来圆椅,他安然落座,竟要在此审问了。
“阿唐,你与许询是何干系?为何你昨夜宿在厨房地下?他又为何......死在缸内?”
阿唐不知作何应答。厨头嫌恶地手一松,他便顺势半跪半瘫在地上。抬眼望去,旁人指指点点冷嘲热讽、更是惹得他浊泪两行,混着尘土,在砖石上洇开屈辱、苦涩的圆点。
尸首...缸...酒...东厨......
是了!昨日是被撵来东厨帮手,有人催他进屋打酒...他便去了。
阿唐奋力挣起捆缚的身躯,对着人群嘶声竭力地大喊:“络腮胡老张让我打酒......是他——”被点到的络腮胡老张听得这话,急忙跳出来骂道:“呸!你这直娘贼!惫懒贱骨头,如今还来攀扯老子!半天也没见酒来,慌慌张张把酒囊扔给老子就溜得飞快!堂主,您老人家万万不可听他混话!”老张急头白脸地怒斥,一边对着堂主连连作揖。
刘清华面色沉稳,挥挥手安抚,老张这才狠狠剜了阿唐一眼,悻悻缩回人群。阿唐本就心神恍惚,听得此言更是思绪如麻。打酒不假、但如此匆忙,究竟去往何处?
东厨...下房...花园...马厩!
一阵狂喜瞬间?住阿唐!可这狂喜只一瞬,又陷入更深的惶恐——若自己应允许询恳求,在马厩遇折后便再未插手此事......那是谁替他前去与许询相会?
他挣扎着被束缚的身躯,充血的眼神如困兽濒死,在攒动的人头中扫视。
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映入他猩红的眼帘——少年暮雨,正悠然自廊下踱步而来!华袍不染纤尘,神情淡漠,仿佛不见他人愁怨!
刹那间,所有的惶恐、惊惧、冤屈......统统化作满腔愤恨猛地爆发!
阿唐目眦欲裂、当即泣血般喝道:“堂主,杀人者是金玉堂贵客,就是身着白衣的!”
园中,信步而来的少年似是听闻这声指控,脚步微顿,缓缓转身。他清冷双眸,迎上了阿唐那双血眼。一片死寂里,少年迤然穿过避让的人群,他无视那冲天尸臭,亦无视地上死盯着他的小厮,只对着堂主拂衫行礼,悠悠道:“不知堂主何事召见?”
“你可识得金玉堂许询?”
“却是不知。”
阿唐哪容少年这般从容!出声嘶吼:“主公!正是此人诓骗小人、顶替我前去和许询相会!也是他劈晕我在地......”他拼尽全力喊出这苦思冥想得来的答案,终究是想起一些要事,惊得他堪堪停口以求自保。
少年劈晕他时,那昏暗光影里......堂主依稀也是在场的!
阿唐两股战战、几欲气绝!堂主刘清华,人多势众,声名显赫,金玉堂之主!又怎能是他这小子所能攀扯的。
今日这事,怕是自己此生也不能明了。
暮雨笑而不语、静观其变。就在人群窃窃私语之时,一道青衫人影掠入庭院中!正是销声匿迹多时的浪笔罗青!
“堂主恕罪,鄙人虽在庄内奔走查探,也深知不可行伤天害理之事!诸位请看——”他猛地举起一个沾着新鲜泥土的靛蓝绸缎包袱,向着四下展示,“此乃在下于后园新翻泥土下掘得!凶器、罪证,尽在此!”
人群如油锅溅水,瞬间沸腾!几个胆大好事者抢下包袱,一把扯开——
一柄染着暗褐血迹的银刀、一方同样浸透血污的布帕,赫然坠地!
方才那几个查看过死尸的仆役,一见银刀,立刻叫嚷起来:“缸里那死人脖子上,正有道伤口!”
罗青面色冷峻,步步紧逼,伸手便欲擒拿暮雨!庭中一片死寂,众人屏息静待,要看这好戏高潮!
“师弟小心!”一声清叱自廊上传来!倏地,一道身着窄袖高腰衫裙的倩影飞跃而下,长剑如蛇,直取罗青!
正是赵瑛瑛!
青光饮恨,裙裾翻飞,罗裙上小鹿唐草纹随身形流转,灵动飘逸。女子剑招精妙,竟将猝不及防的罗青逼得连连后退,二人缠斗一处,一时难分高下。
刘清华眉头紧锁,正欲高声喝止——
“师姐!”少年声音穿透剑鸣,“住手。不必为我费心。”
少女闻声,剑势一滞,惊疑回望。
暮雨帷帽低垂,薄纱遮面,声音决绝响彻庭院上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认了。”
“师弟?”少女难以置信,提剑快步退至他身前,玉手抓住他臂膀,语带哭腔质问:“你...你为何执意如此?为何要认下这罪过!”
“人,便是我杀的。”少年的声音砸在众人心上,“这糊涂小厮,也是我寻来顶罪,师姐若有心,便趁早走开些。此地污浊......莫要污了眼。”
瑛瑛含泪跺脚,看不清帷幕下他的神情,猛地松手慨然离去!一步三回首,可少年似无情,岿然不动。
终究,女子悲啸一声,牵出坐骑绝尘而去!
“暮君...为何伤我奴仆性命?”刘清华捋须颔首,带着不解刻意发问。
“昨夜我撞破这贼人哄骗小厮,欲盗厩下玉龙驹,阿唐胆小被其蛊惑,暮某不愿良驹有失,便假意应承,顶替他前去。岂料我赶至东厨,欲寻人理论时,他竟已.......死在缸中了!此情此景,百口莫辩,暮某一时糊涂,便装作无事发生,又想出这...顶罪的法子,如今羞愧不已,唯有认罪伏法,方不辜负堂主。”
阿唐僵在地上,听着这真假参半、颠倒乾坤的辩白,盯着少年古井无波的姿态,竟是感到无边......荒唐!
“埋包劈人,是何缘故,方才为何不随你师姐离去?”堂主连声发问,声音却有些轻快。
“暮某行走在外,岂敢玷污门派、连累师姐?堂主不必多问,押我见官便是了。”语罢,他竟自行解开小厮身上的麻绳,屈膝半跪在地,坦然引颈待缚。阿唐见他这般果敢直爽,先前忿怒已然消散大半,只是心头疑云未散,不愿轻易离去。
“刘某福薄,已失爱女。此事又牵扯贵客,有损清誉,不宜声张。明日起早,送客押至官府便是了。”言毕,他一挥袖袍,命人将少年带往客房严加看管,厨头伙夫自行去账房处领赏,浪笔罗青将功赎罪留下商谈,其余人等散开做事。
一场闹剧,草草收场,转眼便成了众人茶余谈资。
阿唐望向廊下那清影,恍惚不已。许询究竟因谁而死?少年堂主为何半夜密谈厨内?浪笔罗青缘何交出关键物证?种种疑窦,却无人知晓,无人深究。徒留他这深陷局中的小人物,平添烦恼。
他终究只能叹息一声,拖着沉重的步子,去履行他值班的“好差事”,侠义恩仇终究还是过眼云烟,这一切,合该与他无关。
待众人纷纷散去,罗青方踱步上前,低声与堂主交谈:“不知赵姑娘可识得晨霖农庄所在?想来不出三五时辰,便可与浅浅相会,堂主亦可稍慰忧心了。”刘清华闻言,亦是叹息不已,应道:“方才有劳罗君逢场作戏,虽则事成,刘某此刻仍是心惊难定......一介商贾,市井之徒,怎知有人处心积虑、筹谋深远?空守万贯家财竟不能庇佑妻女,实在...惭愧。”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堂主何必自责,只待今夜收网,一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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